孤山剑

己这边，并不止一个人。

至于楚秀，袁绝麟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楚秀却在这时突然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开了口:“你不要笑！今天我们就是来杀你的！”

风也更狂。

荒林里, 枯叶在空中犹如黄蜂乱舞，久久不肯落地。袁绝麟却负手站在林中，如一把绝世名刀, 岿然不动；他身后有十八名劲装汉子, 也同他一般，个个仿佛标枪挺立。

这十八名汉子乃是滕六堂中的精锐。

袁绝麟道:“一年了吧，怎么了？”

方灵轻道:“你和兰姐姐的那一战，也是在一年前。整整一年的时间，三百多天，难道你觉得我们的武功还会停留原地，没有丝毫进步？”

进步肯定有，然而在袁绝麟看来，一年时间实在不算多长，能进步多少？他冷笑了笑，刚要说话，却见方灵轻在这时忽然取下了系在自己腰间的木鞘剑，旋即递给了楚秀。

袁绝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与袁绝麟交手，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所以危兰和方灵轻拒绝了振远镖局其他镖师要与她们同来此地的请求，便是担心他们受伤甚至死亡，但楚秀毕竟是楚鹏的亲生女儿，父仇不共戴天，她是最应该、也最有资格替楚鹏报仇的一个人。

危兰和方灵轻必须带她前来，又得保她平安无虞，因此方灵轻才想到将这把上品宝剑暂时给她防身。

方灵轻郑重向她道:“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无拘，我只是借给你，可不是送给你。待杀了袁绝麟之后，你一定得立刻把它还给我。”

言罢，她偏过头，与危兰相视一笑。

两人的笑容均如春风般清爽，却令袁绝麟倏然心惊。他忽地想到，这方灵轻并非莽撞无智之人，倘若她真的没有一点把握，又怎会贸然前来送死？

袁绝麟思索，当即向后一挥手。

那十八名劲装汉子便在蓦地施展轻功向着方灵轻扑去——他本意欲要先让他的手下试一试方灵轻的武功，谁料下一瞬只听“铮”的一声，剑光在落叶中一闪，危兰已然执剑拦在那十八人的面前，傲然道:

“你们的对手应该是我。”

危兰明白方灵轻的心结，她自然会把杀袁绝麟的机会，留给方灵轻和楚秀

那十八名汉子，九人的兵刃是剑，九人的兵器是刀，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剑风猛烈。而危兰如今的佩剑虽也确是一把好剑，但比起“无拘”的光华流动还是有所不如，偏偏握在了危兰的手中，她以内力催动此剑。

寒冬冰冷的日光照在剑刃之上，一股凛冽、锋利、迅捷的耀眼光芒刹地刺了过去，又随风化作千万缕剑气，与那十八把刀剑相交击。

却见那十八把刀剑并不分散作战，而是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圈子，将危兰的锋锐剑气消弭于无形。

危兰本是想要以一记绝招，速战速决，见此情景，登时发现原来这十八名汉子将刀剑布成了一个阵型，威力加倍，极难破解。

速战速决既不可能，危兰瞬间改变了战术，手腕转动，挥动长剑，一连出了数招，与他们缠斗在一起，欲在战斗之中仔仔细细观察他们的阵法。

而一边，袁绝麟自然也与方灵轻、楚秀打了起来。

然则确实地说，主要是还是袁绝麟与方灵轻在过招。他们两人都是练手上功夫的，对彼此掌法较为熟悉，但方灵轻如今不但是内力更上一层楼，武功境界也更上一层楼，从前她使惯了的招数现在再使出来，威力竟与众不同，虽还是比不上袁绝麟的神功，但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吃亏。

两个人你来我往数个回合，楚秀大部分时候插不了手，只能偶尔寻个机会，刺上一剑——绝无可能给袁绝麟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让袁绝麟不禁有些心烦。

若在平时，他必定先一掌解决了楚秀，再继续与方灵轻交手，可是这一次方灵轻的武功变化太大，他只能聚精会神，对付方灵轻一个。

同样，方灵轻这时也必须全神贯注应对袁绝麟的攻击，不敢有丝毫分神，便无法给予楚秀指点。

袁绝麟心头突然闪过一个猜想，不可置信地问道:“昨天树林里那两个人是你和危兰？”

方灵轻右掌如弓，左指如弦，手上动作不停，笑道:“竟然到现在才猜出来吗？”

——她说的居然是实话，短短一年时间内，她的内功进步堪称神速。

——但这怎么可能？

袁绝麟万分震惊，反而更想弄明白方灵轻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决定暂时先不跟方灵轻拼内力，只比招数，看一看方灵轻是否除了家传的枯荣手与绕指柔以外还会别的武学。

——尤其是，她是否学会了峰主的覆日掌与揽月指？

此时此刻，危兰则在与那十八名汉子的过招中，终于弄明白了他们的阵法特点。

有时剑如飞鸟，刀若游鱼，然而过一阵，宛如飞鸟的变成了那九把刀，仿如游鱼的变成了那九柄剑，它们相辅相成，变换自如，好似出自一体。

这让危兰想起了庄子《逍遥游》里的鲲鹏。

鲲与鹏的力量无穷无尽，如果危兰始终破不了这个阵法，困在其中的时间太长，只怕迟早会神疲力尽。

然则，鲲游于海，须借助于水；鹏翔于天，须借助于风。这十八人的阵法变化也须借助于风势的变化，因此危兰心念转动，当即挥出一剑。

是她全部的功力。

恍若闪电般的剑气竟改变了风吹的方向。

原本往北而吹的厉风，在刹那之间往南而吹，可是那十八人的刀剑之阵仍是向着北方，逆风而行，自然露出破绽，一时间手忙脚乱。

危兰便抓住了这个破绽，身法毫不停顿，长剑再度往前一挥，鲜红的血花与枯黄的木叶同时在烈风中飞起，两名敌人霍地倒下。

另外十六人无法再施展阵法，只得各自使出自己的拿手剑法与刀法，向着危兰杀去，危兰适才那两招，用了太多内力，气息稍有不稳，在空中腾挪的动作也稍稍慢了那么一会儿，只见一把钢刀骤然砍中她的后背。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执剑的右手依然坚定，剑光在同一时间再次挥去，前方又有两人送命。

旋即，她深呼吸一口气，一面暗运心法调整气息，一面接着又飞身而上，接着出剑——她的气息逐渐平稳，虽然后背那一道伤口血流不止，但外伤的疼痛她还能够忍受，余下那十四人就好对付多了。

袁绝麟与方灵轻仍在僵持。

方灵轻自始至终使都是枯荣手与绕指柔的功夫，不曾使出别的武功，哪怕是在十分

危机的情况之下，她也未动过忽出奇招的念头。

这让袁绝麟认为，她应该只是内功大有进步，而没有练过什么新的厉害的外家武功，那么显然，她内功进步的原因也应该不是找到了峰主。

不然，她早就该使出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项绝技了。

袁绝麟松了口气，但又有些遗憾。

不过，就算是方灵轻从小练到大的枯荣手与绕指柔，今日今时在她手上施展出来，竟多了许多细微的改变——都是她在战斗中随机应变，想出来的变化——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要与危兰研究一会儿《六合正经》，对于武学的理解已非从前可比，悟性自然也提高了许多。

袁绝麟渐渐发觉，倘若只比招式招数，他绝对擒不了、也杀不了方灵轻。

恰在这时，忽只听一个清亮的语音:

“左后方，攻他风门穴。”

听到危兰的声音，楚秀握着无拘剑，当即依言而行，而这也确是袁绝麟在与方灵轻交手之际露出的一个小小破绽。

若不是袁绝麟武功精湛，迅速变了身法，还真有几分危险。

原来危兰已经解决了那十八名敌人，只是自己也伤得不轻，不能上前帮助方灵轻对付袁绝麟，因此她一边拿出运功给自己疗伤，一边看着前方的战斗，指点楚秀如何出招。

袁绝麟见此情景，心道要么立刻让危兰闭嘴，要么立刻让楚秀停手，要不然接下来这场仗更不好打。

而前者这会儿虽然受伤，但这袁绝麟看来仍是比后者更难对付。

他顿时举起双掌，汹涌掌气向着楚秀袭去！

但他的眼睛并不看向楚秀。

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把注意力投在了方灵轻的身上，凭他对方灵轻的了解，方灵轻一定会趁着这个时候使出绝招攻向自己——到时候楚秀虽然死了，但自己却受了伤，那可很不划算。

他随时准备着，只要方灵轻动作稍有变化，他便出腿来接对方的那一招——他的腿法远远不如掌法，暂时应付一会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方灵轻的动作的确变了。

身法也即刻变了。

宛若一只

翩翩飞舞的长尾鹟，却不是向着袁绝麟飞去，而是在电光石火间飞往了楚秀的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的同时，一掌将她拍出老远。

好似大江大浪的掌气已经到了方灵轻的身前。

袁绝麟万万没料到方灵轻如今居然也会冒着危险去营救别人，转念一想，如此也好。

只比招式招数，他既然已杀不了方灵轻，那就比内力。

方灵轻的内功确实比从前深厚了许多，然则比起袁绝麟苦练了数十年的功力，还是有所不如。昨日，袁绝麟一个人出掌打向危兰和方灵轻两个人，危兰和方灵轻才硬是生生地接住了那澎湃的掌气，未让自己受伤。

可是这一会儿，没有危兰的分担，方灵轻双掌运功，两股掌气竟犹如两条飞腾的巨龙相互交缠，四周树木晃动，方灵轻也不禁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脚步却居然没动，反倒是继续飞身往前，仍是右手出掌，左手弹指。

袁绝麟认得她此时的招数。

分别是枯荣手与绕指柔里的上等绝招，然而若不配合浑厚内力，威力要少一半。

袁绝麟了解方灵轻的聪慧，她既刚刚受了内伤，竟还紧接着使出这两招，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的打法，是以袁绝麟估摸着方灵轻会在中途突然变招。

一个真正的高手，在与敌人对战之际，最好提前就思考明白敌人大概会有怎样的招式变化，成竹在胸，才能战无不胜。

袁绝麟迅速地想了一想方灵轻接下来有可能会施展枯荣手与绕指柔里的哪些招式，果不其然，只见方灵轻两只手腕蓦地转动，就变了新的招式。

袁绝麟预料中的招式。

终于，袁绝麟忍不住在心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既然方灵轻已经受了内伤，此时施展的招数也不出袁绝麟所料，袁绝麟只觉胜券在握，与方灵轻离得极近，一掌拍去。

方灵轻手腕再转，招式再变。

她瞬息之间居然变了三个动作，这是袁绝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且这一次她所变的招式并非枯荣手与绕指柔里所有。

右手使棍招，左手使刀招。

——俞大猷的棍法与《六

合真经》里的刀法。

袁绝麟从来没有见过，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应对，方灵轻的左掌已击在袁绝麟的前胸！

袁绝麟只觉胸口猛地一疼，同时只听一旁地面飒飒作响，原来是方灵轻右手那一“棍”打出的风，摩擦起地面的落叶所发出的声音。

它掩盖了别的声音。

譬如:

——剑声。

何况袁绝麟在疼痛之中，也无法再听别的细微声音，眼见方灵轻的双掌再次向他袭来，他身形立刻一转，正打算闪避之后，再与方灵轻一拼。

“哧”的一声！

袁绝麟忽觉身体某处一阵冰凉。

那必然是长剑刺进自己身体的感觉。

他稍稍偏过头，就看见了楚秀那双比寒冰更冷的眼睛。

而这时，方灵轻的右掌——也是属于方灵轻自己的一种兵器——对准了他的心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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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亲自教导出的心腹。

本来，要生擒方灵轻，他一个人已经足够, 何况再加上秋眠花，任凭那方家小丫头有多么聪明机灵，也逃不出他们两人的手心, 他根本不需要再带任何手下。

他非常了解方灵轻的功力，对危兰的武功也略知一二，这两个人联手，自己恐怕的确无法再生擒或者杀死她们两人，但她们也仅仅只能保命而已，若是她们痴心妄想以为二对一就能杀了自己，那真是笑话。

何况自

危兰道:“他们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和轻轻早已商量过，迟早有一天, 我们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也就不劳袁堂主您去告诉别人。”

今日的气候比往日更冷。

可是他还是带上这十八名汉子，是为防止意外发生。

江湖诡异莫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

袁绝麟蹙着眉头，道:“危兰和你的关系呢？”不待方灵轻回答, 他又直接看向危兰询问道:“危大小姐, 你晓得你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吗？”

袁绝麟道:“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方灵轻道:“你现在的疑问肯定很多，你放心，等你临死前，我们会回答一部分。”

袁绝麟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早该想到，秋眠花能和我合作, 也能和你合作。看来, 今天真正中计的人是我？”

方灵轻笑盈盈地道:“你可能不清楚，秋阿姨和我的关系本来就更好。”

袁绝麟还是没理她，只看向方灵轻道:“灵轻，我知道你一向很自信，但何时变得如此自大了？”

方灵轻反问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危兰微笑颔首道:“她既是我的朋友，那我当然一直都知道。我朋友真正的名字叫做方灵轻，不劳袁堂主您来告诉我。”

袁绝麟诧异道:“那侠道盟里其他人知道吗？”

因此，当袁绝麟看见方灵轻与危兰、楚秀三个人联袂出现在前方飞舞的木叶中之时，他虽诧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