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沉纱宫堆雪

张嬷嬷答应着去了，苏夫人便坐了下来。

陪嫁丫头雪瑞捧了一瓶花进来，笑吟吟地问苏氏，这花摆哪？

苏夫人看了看这花，想自己院里没有这种花，就问雪瑞，哪来的这个花插瓶？还是带着露水的鲜花？

有些话她不明白，听得似懂非懂的。

总之听完那些话后，墨染心里就不怎么高兴了。

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又好像很多事都不明白了。

朱氏应该是不会无缘无故送花来的，况且她们还有事情要说，应该是约自己过去吧。

雪瑞回话说:“没说什么，就是说这两天六少奶奶有事，过两天再来陪三少奶奶说话。”

有事？

苏夫人皱眉，六房那边一向清静，如今管家大权又全权交给了大嫂。

六房那边能有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孩子的事急了？着急调理身体？

想想又不对，这半年相处下来，朱氏不像是一个性急的人。

苏夫人想了一会儿，也不得解，坐在椅子上微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

雪瑞放下花瓶，听到太太这一声叹气，几步走过来站到苏夫人身边。

雪瑞打量着苏夫人脸色，思量着问:“太太可有什么烦心事？老太太那边并没有传出什么来，大概是想着侯府名声，传出来什么也不好听。”

“花嬷嬷也告诫各院，不让乱说，太太还担心什么呢？”

苏夫人摆摆手，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心里这根悬着的线落了下来。

本来想是有一半希望，或者是一大半希望，但现在都落空了。

还是在这侯府里，还是这两进的院子。

左右侧屋，到处都是一大堆人，到处又都没有人。

不敢说一两句体己话，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什么事。

苏夫人心里这点希冀，熄灭于无声之中。

她转头看看，对雪瑞说:“都是原本想得太好了，以为能和老爷......现在只盼着染儿平安长大，再添个哥儿姐儿就好了。”

雪瑞上前扶起苏夫人，看到了苏夫人眼角忽而落下来的泪。

苏夫人轻声说:“真是......想得太好了？”

她似是在问，又似是在说。

平时苏夫人满是笑意的脸上，尤其是这两日总是笑意融融，这突然的变色，让雪瑞慌了脸色。

雪瑞有些慌张，小声地叫了声:“姑娘。”

苏夫人侧头看雪瑞，松开雪瑞的手，脸色恢复了平淡，用轻柔地语调说:“我不再是姑娘了，我早就不是姑娘了。”

她不再是姑娘了，从嫁给林伯明那一刻；进了安国侯府，她就不再是姑娘了。

轰轰雷声在天上滚着，屋里掌起灯来。

苏夫人坐在正厅里等，已是半夜，她却并没有进里屋去休息。

她头发散散地半挽着，衣裳也换了中衣，只披了一件轻薄广袖，身子斜斜朝外坐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看。

芳归、芳时两个小丫头铺完床后等了许久，不见太太进屋来。

她们两个小丫头就从里屋出来，站在旁边看着苏夫人。

两个下丫头都低着头，一声不言语。

苏夫人忽一回头，看到了她们两个。

见她们两个眼皮都开始打架，就要站着睡着了。

苏夫人忙摆摆手，让她们先下去睡吧，不必再等着伺候了。

两个丫头被苏夫人一语惊醒，都慌张地抬头看向苏夫人，立时瞪大了眼睛。

小丫头芳时抬手揉了揉眼睛，忙摇了摇头，用手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苏夫人看她们站着不动，知道她们是害怕张嬷嬷，就笑笑，又特意放轻语气说:“不用怕，你们今日差事做得很好，回去睡吧。”

芳归只看着苏氏，不敢挪动，想回去睡又害怕张嬷嬷责罚，又不敢不听太太的话。

一时左右为难，只觉得天都塌了，急得险些哭出来。

这小丫头想走又不敢走，一时小脸拧成个苦瓜，犹豫着又不敢出声，也不敢答话。

芳时今年十一岁，比芳归还小一岁，她听见苏氏这样说，瞪大眼睛看着苏氏，像是在确认，“自己真的能走吗？”

苏氏见她们不敢动，将大丫头雪蝉叫进来，让雪蝉领她们出去，又吩咐雪蝉说，让这两个小丫头安心睡，明天上午不必过来伺候。

苏夫人见墨染点头了，立刻嘱咐墨染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就当没听到，更不能出去说！谁也不能说，包括跟爹爹，知不知道？”

墨染问:“连爹爹也不能说？”

她不用人扶，自己从椅子上下来，跟苏夫人说了一声，回自己屋子去了。

苏夫人看着女儿离开的小背影，又回头看看张嬷嬷，似有诧异，想了想说:“嬷嬷，你让碧知、碧鹤那两个小丫头过来，让她们陪染儿玩一会子，小孩子玩一会儿就没事了，哪记得那么多事。”

苏夫人走过来问墨染:“怎么不吃糕？是不想吃吗？”

墨染点点头，她听到了很多很多。

苏夫人点头说:“是！有些事只能自个知道，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墨染点点头，她恍惚之间又不明白了很多事，小脸上也活泼不起来，变得和长房嫡女林墨衡一个神情了。

她只是看着，没有伸手去拿。

墨染抬头看着苏夫人，突然问:“母亲，祖母喜欢我吗？喜欢我们吗？”

苏夫人脸色一滞，摸摸墨染的头说:“祖母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还让人给送糕吃，是不是？”

墨染点点头，不再说话。

后来，祖母又派人给她送来了很多“藕粉糕”，雪白如霜，还飘着香味儿。

墨染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这一盘藕粉糕。

雪瑞笑着答到:“是六少奶奶送的。这才让烟柳姐姐送过来的，咱们院子是没有这种花的。”

苏氏看着这瓶插花，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地方，让雪瑞将花摆在那，忽又问雪瑞“烟柳来送花？还说什么了？”

张嬷嬷看墨染这样，就有些担心，问苏氏:“三姑娘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苏氏听完张嬷嬷这话，转头看看墨染，墨染正看着那盘糕，并不伸手拿，也看不出来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墨染手里一直拿着这块糕，直到回到自己房间，仍然没有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