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沉纱宫堆雪

小丫头们被唬得好几天都不敢抬头，说话也小声起来。

这些小孩子，人人眼神带怯，说话做事步步小心，生怕惹了奶奶，被赶了出去。

苏氏心里始终安宁不下来，絮絮地一股烦闷。

她撑着桌子坐下，忍不住叹气。

伸手指指这些丫头:“这些小蹄子，可怎么治你们？”

苏夫人颇是无奈，拍了几下桌子。

故这几日晚上，房中只苏氏一个人。

苏氏便闷闷的，一句话不说，睡得也越来越晚，夜里更是久久睡不着。

雪瑞站在旁边伺候，许久，终于徐徐地开口问:“奶奶，可是在想在六奶奶院里的事，您是想到了什么？您......担心三姑娘？还是......”

雪瑞几乎能肯定，奶奶一定是在担心三姑娘。

三姑娘最近的言语行事，显露出来的机敏，实在是太过灵悟。

这样恐怕会闯出祸事来，或者招惹上什么。

怕自家孩儿笨笨呆呆，又怕太过早慧。

望成龙成风，雏凤高飞，又盼一世平安，一生顺遂。

父母总所求颇多，又无能为力。

雪瑞想了又想，又想到三姑娘那天在前院的表现，便大着胆子，对苏夫人说:“奶奶，三姑娘是知道轻重的，您不必太过担心。”

苏氏看着雪瑞，似是将信将疑。

雪瑞便又多说了一句:“要不以三姑娘的性子，怎么能忍住玩性，一直不去西跨院玩呢？”

苏夫人略一叹息，脸上仍是愁色。

她忽抬手抚上额头，叹息道:“从没觉得染儿聪明，只想不愚笨便好。”

从未有人夸奖过墨染聪明，苏氏自己也觉得，女儿没什么特别之处。

淘气胡闹，不喜爱针线，挑食任性，跟“落落大方，温婉沉静，聪慧灵巧，乖巧懂事”都不搭边。

苏氏细细回想，心里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女儿，原来并不一般。

心惊之下，苏氏只能更加小心。

自从知道老太太往朱氏院里塞人后，苏氏便打定主意，要低着头做人。

她没有朱氏那样可以依靠的娘家，不能如朱氏一样，可以与老太太默默相抗。

朱氏可以动作利落的，处置了老太太塞过去的人。

而自己呢？没有那个胆子，也不想惹事。

苏氏想若是老太太往三房塞人，她只能默默忍着。

只望林伯明能心如匪石，能一如往日般待自己。

如果不能，那自己只能是望穿秋水了。

母凭子贵，又有什么意趣呢？

苏氏想，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她是绝不会再给林伯明生孩子了。

她这几日胡思乱想，想了许。

想来想去，又想到墨染身上。

安国侯府里，人人都知道，大少奶奶的一双儿女，可真是造化。

哥儿攻书苦读，小小年纪已是大有模样，将来定然一遇风云变化龙。

二姑娘也是端庄得体，懂事知礼；更兼琴乐书画，样样拔尖，日后绝对得是一位才女。

定担得起“名门闺秀，玉质端秀”这八个字。

故人人都赞，大奶奶真是会生！

而其他几房的孩子，还看不出什么来。

苏氏心里虽有一番志气，却也知道争不过。

想自己的染儿，只要能在其他几房的孩子中，占上一个尖，这就好了。

可葛氏又是那样的性格，所以怕自己女儿如果太出挑的话，会被葛氏盯上。

谁知道葛氏会怎么样？

染儿要是太出挑，又会惹上什么是非？

所幸墨染一直懒动针线，不通文墨，不喜诗书。

苏氏每每看着女儿在院子里胡闹，也欣慰一笑。

想女儿就这样平平安安的长大，也是好事。

可近来，苏氏忽然发现，自己的染儿，似乎不是那样单纯童真。

她闪烁的大眼睛下，好像能看出大人的心思来，似乎早就明白许多事。

是说不清楚？还是她不说？

这些事......

这不免让苏夫人心里惧意忽起。

内宅这些事情，内宅这些人情世情，这些人心算计，知道的深，难免移了性情；知道的浅，又恐被人算计了去。

深浅之间，难以把握。

苏夫人忽问雪瑞:“你觉得三姑娘，是什么样的孩子？”

雪瑞笑笑，回到:“三姑娘当然是极好的。”

又多说了一句:“三姑娘人又乖巧，现在又一心好学了，这不是好么？”

苏氏点点头:“好，这倒是......极好。”

雪瑞见苏夫人神色有些倦怠，似是恍惚，便扶苏夫人进内室去休息。

雪瑞扶苏氏躺下，便吹灭了灯，轻移步退了出来。

室内陷入寂静，黑漆漆的，无声无响了。

奈何这些陪嫁过来的大丫头，早就摸透了苏氏的脾性，又兼之苏氏是笑着的，她们就没一个怕的。

雪蝉上前，轻抚苏夫人胸脯，嘴里含着笑，柔声问:“奶奶可是担心姑娘被我们带坏了？”

众人说来说去，都是摸不着头脑。

大丫头们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小丫头们。

她留心听小樽、豆蔻她们几个说话。

这几个大丫头笑了后，苏氏被她们气得也笑了出来。

不等苏夫人说话，雪蝉就自答道:“我们在姑娘面前，可是规矩着呢！”

苏夫人气得抬手指她，笑着点在雪蝉鼻尖上，笑骂这些丫头说:“你们倒是省心的？就没个错处？当心被张嬷嬷拿住！”

藿芝随着众人退出来，心里一直在打鼓。

大家都在纳闷，奶奶今天这火......怎么发得没头没尾的？

说奶奶不生气吧，又确实一阵子绷着脸，好大的怒气！

说奶奶生气吧，雪蝉又怎么能那么容易，上前就给解了围呢？

小丫头们都立刻点头答应，脸色也都缓了过来，知道雪蝉是在给她们解围，人人眼中都有感激神色。

雪瑞见苏氏没说什么，也就摆摆手，让这些丫头们下去了。

她独自坐在厅中，卸了钗环，头发散在肩上，一副闲闲样子，脸上闷闷的，看起来兴致不怎么高。

林伯明在郊外军营练兵，好几天不得回来。

她这件事一直想到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等到晚上，藿芝躺到床上后，心里诸事陈杂，便睡不着觉。

雪瑞见奶奶气消了，就上前对小丫头们使眼色，郑重地说了她们几句，最后又让她们记住奶奶的训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