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沉纱宫堆雪

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杨氏从不迈出院门一步；大概，也没迈出房门一步吧。

墨染见众人都不说话，连平日总是说笑的四婶婶也不说话，心知此时祖母不高兴，可是二姐姐今日病了又不在，故而便站在朱氏身边，发起了呆。

她只能在祖母和颜悦色时，上前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自觉不过是因为自己乖巧罢了，其实祖母并没有那么喜欢她，所以她没有劝祖母展颜的本事，而且她感觉到，就连二姐姐，祖母也不是那么喜欢，不知是何缘由，也或许是祖母有时太严肃了，故而让她有些怕，也连着揣测出一些有的没的。

这个丫头便出去了，不一时，杨氏便一个人走了进来。

苏夫人看见从门口慢慢走进来的杨氏，险些没认出来，不由惊讶，紧紧摁住了手边的茶碗。

杨氏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尖的了，连着人也清减了许多，整个身子忽而薄了。

墨染正想得出神，忽一只狮子狗从后面窜了出来，吓了墨染一跳，惊慌之下喊了出来，扑倒在朱氏怀里，吓得不敢睁眼。

众人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太太养的狗会突然跑出来，潘氏打翻了茶盏，苏夫人吓得心跳不止，血气沸腾，肚子都疼了起来。

杨氏直接哭了出来，带着泪花看向这边，压制着不敢出声。

唯朱氏淡若如常，拍着墨染后背说:“只是一条小狗，老太太养的狗一向温顺，这是乌玉子，你昨天还同它玩来着，嗯？”

墨染强撑着抬起头来，低声说:“我不怕，只是吓了一跳。”

葛氏听墨染说了一句什么，打量着墨染和朱氏神情，颇为关切地问:“三姑娘怕狗？可是吓着了？”

墨染不答，转身站起来盯着这只狗看，额头上出了不少冷汗，硬生生将这狗盯得转了方向，朝外跑去。

朱氏握住墨染小手，继而笑对葛氏说:“往日是不怕的，只是这狗猛然窜出来，小孩子都会惊到。”

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待等墨染缓过来后，才皱眉怒声问:“今日外面是哪个丫头，怎么这么不当心，让狗窜了出来？”

这时碧月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说是她不小心，没看住狗，让狗跑了出来，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皱眉看着碧月，一时不语。

众人也是惊了，竟是碧月？

碧月跪在地上，低头不语，一副做错了事焦急小心的模样，花嬷嬷皱眉，训斥碧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惊着了三姑娘，何况三少奶奶还有身孕？还不快将那狗赶出去！”

碧月抬头望着老太太，一双眼睛填满小心，怯意惧意交加，已是不敢出言辩解一句。

老太太拍桌子道:“下去吧，去领两个手板，以后做事当心些，那狗也扔出去，别再吓着人。”

碧月闻言退了出去，众人面上都是惊疑，老太太回护之意这般明显，莫不是......？

苏夫人默默不语，脸上神色已是不好看，被吕氏稍探身挡住，同时抬眸看到了对面的朱氏，朱氏用眼神提醒苏夫人，此时切不可乱了心神，更不可表露出什么，被人抓了把柄。

老太太并无话说，昨晚碧娴就已经回过话了，显然是吕氏那边故意透得口风，所以老太太早就知道杨氏今日要来给自己请安，虽脸色甚是不好，倒也没为难杨氏，也没旧事重提。

杨氏行礼后并无多话，转眼看向众人，像是问候样子，她与众人对望一遍后，仍是一言未出，只干干地看着那个空的座位，却是没有迈步。

老太太虽是没说什么，碧娴也给杨氏端了一盏新茶来，可从老太太的神色上，众人都知道，老太太并未将那件事完全放下，不过为着大家的体面，想既然五爷林伯致没休妻，就不好再在明面上多说什么，这也是为着侯府的体面，堵住各房主子、丫头的嘴。

从这日以后，杨氏便算是正式从院里出来了，可也不见她多与妯娌们走动。

幸而苏夫人趁着坐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扶了吕氏一把，吕氏心里感激

五房媳妇俱在春僖堂给老太太请安，外面丫头进来低声禀了一句，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放下了手中的茶。

苏夫人一皱眉，实不忍心，起身站了起来:“五弟妹，坐吧。”

这时潘氏也笑着对杨氏招手说:“五弟妹，这......”

稍停一刻，墨染的手已经攀在朱氏衣袖上，眼神也已经离了苏夫人，将目光锁在杨氏背影上，心里也揣揣不定起来。

杨氏见到众人也不说话，就坐在潘氏旁边，见苏夫人看着自己，只微微低头示意。

苏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干干地在椅子上坐着，心里才忽感到悔意，暗道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为何会心软？若是老太太此时发作，或是“气”地晕了过去，或是将杨氏赶了出去，自己将如何下台？

潘氏也是松了口气，心里或也是在后悔，手帕都挥了起来，失了当家主母的稳重。

葛氏面露讥讽，鄙夷一笑，心道:“终于长了脑子，还没蠢笨到问老太太能不能做。”

苏夫人、潘氏互相对看着，两人心里也捏了一把汗，既是老太太没说什么，那她们这步闲棋，是否碍不到什么？

墨染心道:“若是祖母不喜欢二姐姐，怎么会那么夸她呢？还给了那么多衣料，吃食，还有......那么多自己叫不出名的东西，总归都是好东西。”

而祖母许诺的糕，一个月之后，就没再送过了，虽是母亲先拒绝的，可是祖母连吃食都不再给自己，这难道不是疏离吗？

这时老太太忽然开口道:“我这身子也不好，这两日你们不必再过来请安了，不过看着孩子们，看她们都安静懂事，我心里倒也舒坦，尤其是衡儿染儿，就让她们过来陪陪我吧。”

吕氏紧攥者的手慢慢松开，手帕已经被攥皱，湿透了一层汗，险些身子一倒，斜在椅子上。

潘氏脸上的干笑几乎挤出褶子，手也招得十分不自然，幸好杨氏很快就走了过来，没有稍稍犹疑、或是左顾右盼，随着杨氏坐到座位上，这才解了这尴尬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