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沉纱宫堆雪

请安时墨染低声如蚊，说了几句话都没让老太太听清楚，听得潘氏都跟着着急起来，挥着帕子想催两句，又生生忍住。

朱氏看了墨染一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了，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是淡然，毫不在意。

杨氏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眉心微蹙，为掩神色，端起了桌上茶碗，自她重新来请安后，便没有喝过春僖堂的茶，没尝过一块点心，今日却是破例了。

“卿怜我是落花意，我怜卿有惜花心。年年花开落淤泥，君收洁净不染尘。”

墨染念这个花瓶本是留春之物，心中不舍，手抚此瓶许久，道:“君曾惜春三分意，可叹落花终成沉”，墨染说完就将它收到了柜子里，从此以后不再插花，不惜春色，不叹秋意。

她只是一个终日病恹恹三姑娘，不言不语，不争不抢。

朱氏半起身又坐下，她看到墨染静静攥着掌心，不知道她手里攥着什么，又是怎么哭出来的，心内一阵心酸。

老太太只好让花嬷嬷将墨染领出去，到西屋去找墨衡和墨琋玩，说小孩子们坐在一块，玩起来就不害怕了。

墨染被花嬷嬷牵着手往外走，她特意递了左手，因右手掌心中有一个小小的钗，刺得她掌心泛了红点子，疼出了眼泪。

不到一天，府中便传遍了墨染请安时的“趣闻”，各院的丫头们都在感慨，果然孩子不能太聪明了，尤其是女孩子，活泼太过，便有灾厄。

侯府中人人都说三姑娘被吓破了胆子，人也变得闷闷的，或许是吓傻了，品茶、字画、诗书、女红都忘了，几位姑娘献给老太太的荷包，唯三姑娘的最粗陋。

自那日请安后，老太太便准了墨染不必来请安，让苏夫人好好养养孩子的性子，胆子不要那么小，更不可说不出话，这是要不得的。

苏夫人答应着，面露忧虑，当天回去就吐得厉害，眼泪成串落了下来，回头见墨染站在自己身后，不禁疑惑，这孩子到底是真被吓破了胆子，还是......另有主意？

想想又觉不可能，小小年纪，哪有这般心智，况且眼泪不是说有便有的，在春僖堂哭成那样，想必真是被吓着了。

墨染不出院门时日渐渐久，三姑娘便渐渐被人遗忘，她只是养伤、养伤、养伤，似乎活在了丫头们的言语中。

来见过墨染的下人们回去回话，也说三姑娘病恹恹的，看样子......说不准都活不到及笄，没准哪天猫叫，就被吓得夭折了。

下人们唏嘘不已，感慨三姑娘真是可怜，怎么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折了呢？

葛氏听说吼尤为高兴，又对墨琋说:“这回没人挡你的路了，下次再有好人家，一定是你的。”

将来怎么样谁说的准？而顺当平安地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她听苏夫人要她去请安，静默许久，母女两人互相观察着对方神色，知是不可挽回，低声道:“母亲，我明日去春僖堂请安，您不必担心，有二姐姐在。”

苏夫人蹙眉，这已是春僖堂院门口，各院的人都到了，杨氏的丫头都已站在了屋门口，若是此时闹出笑话来，定会被人嚼舌根，她温柔哄道:“染儿，进去请安，然后就到西屋去，藿芝和雪瑞陪着你，不要怕，什么也接近不了你，除了老太太的话，其余一概不要理，问你也不必答，有母亲在。”

墨染怯生生地往院里看了一眼，恰被院里的丫头们看见了，都小声议论起来。

墨染见母亲微有所感，也就不再多言什么，用饭完毕径自退下，回了自己屋子，路过屋门口时见藿芝站在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墨染下了这个决心以后，便将她以往所作的字画都烧了，心里真难耐时，也只是乱画几笔，不成整图；将所有女红针线都收了起来，桌子上只摆了几副幼时绣品，难以入张嬷嬷的眼；将茶具、制香之物都收了起来，手抚着一个描金绘梅瓷瓶，到底不舍，眼眸中泛起怜惜。

苏夫人放下碗筷:“墨衡？”

她从来都不放心墨衡，这个府里能放心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尤其是墨染出事后，苏夫人更是谁也不信了。

苏夫人叹气，子女是父母教养成人的，子肖父，女儿心情随母亲，不知是何缘故，吕氏所生的两个孩子，竟都是那么出息，除相貌外，几无与吕氏相像的地方。

藿芝心里一紧，转身看着墨染离开，那个笑着叫自己姐姐，踮脚够香囊的孩子，终是不复存在了。

第二日墨染随苏夫人到春僖堂去请安，一路上十分胆小，一只鸟叫也微蹙眉，停住脚步不动，非要苏夫人哄她才走。

一路走来苏夫人只觉十分疲累，好容易到了春僖堂，才松了一口气，又得悬起心来，伸手去牵墨染的手，却被墨染后退着躲开了。

本不求吕氏能偏向她们，但事实摆在那里，人证物证俱全，碧烛已经被压在了前院，只是求一个公道而已，吕氏倒是去关心西院葛眉筱那黑心人的死活了，真真是以为三房软弱可欺，便可任意拿捏？

墨染见苏夫人面露不悦，定是对吕氏心有不满，便说:“大伯母怎样，与二姐姐无关，母亲，以前的墨琋也不是这样，不过有样学样。”

葛氏一脸看戏的样子，终于在墨染接连说不出话后，得意地嗤笑了一声。

老太太朝墨染招手，正欲手什么，就听见墨染哇一声哭了出来，惊得众人都是一愣。

墨衡自不必说，府中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厨房的丫头，都称赞二姑娘好。

墨栩整日读书，高中已是指日可待，更难得男孩子七八岁的年纪，竟然不淘气闹腾，静静如竹，真是一块璞玉。

她认定林墨衡的关心和示好，只是笼络人心，衬托她端然慈善，有长姐风范的手段，尤其是吕氏在这次事情中的态度，更是让她对大房心生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