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沉纱宫堆雪

墨染见吕氏似有伤感，一时不知如何做，只低声叫“伯母”，倒是墨琬柔声劝慰:“大伯母，有的人实的虚的都没有，就如我母亲，我小娘。”

墨染的心忽地被戳了一下，屋内一时沉默下来，一丝丝阳光透进来，穿过吕氏的发髻落在墨琬的脸和墨染的身上，映出三张不同颜色的脸颊。

墨染在光缝中看着大伯母吕氏，见她轻轻落落的袄裙摆在地上，发髻松松疏疏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憔悴枯黄的容颜带了颓态，越来越是这副病恹恹的挺脊梁硬撑的神态。这几年如不是出门赴宴，便是到静国寺去礼佛，大伯母也不怎么打扮了，在家就更是随意，家常袄子、褙子都是旧的，冬日只裹一件大氅，里面总是这样单薄的衣衫，是否能抵得住寒气？墨染心底一阵抽凉，大伯母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儿女？还是恩爱？林家的深深红墙里，只剩单薄的温暖和裹风夹雪的寒气袭袭侵来，所以......她们都要紧紧抓住。

不待墨染说话吕氏又嗔墨琬:“你也是，你...”

吕氏看到了墨琬脸上的伤，忙上前托着墨琬的脸看，又气又疼，朝屋门口喊人拿伤药来，再到楦晖堂找胭脂、桃花粉拿过来给墨染遮一遮巴掌印，不然等会儿出了花厅被外面的下人们看见了，墨琬会伤脸面和尊严。

墨琬柔柔摇头:“没事儿，大伯母，只是一巴掌。”

墨染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问吕氏是什么事？

吕氏一项一项数着:“你六婶婶临盆在即，乳娘就是要买进来的，这时候不让各院买下人使用，难免伤了和气；我知道你是为楦晖堂，为了栩儿好，可是这些都太苛刻了些，你母亲你婶婶们不说什么，那将来你四弟娶妻了，你五弟娶妻了，她们妯娌之间又是事情。还有你和琬儿，难道只六儿和碧鹤碧知跟着你们出去？这不能那不能，你们未出阁的女孩儿才是吃亏，现我还能说了算，等到......你怎么还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姐弟三人听了吕氏的话心中俱是一暖，明白吕氏真是为了他们考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然而水至清无鱼，况且府里松散了这么多年，一时严格起来，难免不适应。

又不知未进门的宁菀珍是怎样的秉性，宁家不在阳夏，远离玉京一方独大，自然事事占先。宁菀珍又是侯爷独女，上面有几个哥哥宠着，大哥哥又是看中了他们家门第就定下的亲事，也不知女孩儿性情如何，难怪大伯母这几天忧心忡忡的。

墨染知道吕氏本身出身不高高攀了侯府，又不得祖母待见，眼下要进门的嫂嫂又是高门阔府的嫡小姐，大哥哥又要远赴边关，侄女们......林墨琋、林墨玪巴不得大房内里闹起来，剩下她和墨琬时而着调时而不着调，一个比一个修仙似的淡漠，还有墨珊她们年幼，暂时也帮不上什么，侄子们......林墨顼是西院，眼下看来还不用费心思，而林墨宪和林墨审.......今日看来确实不怎么可靠，连葛氏一个疯妇都拦不住，想想确实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了。

吕氏心疼地皱眉:“怎么没事儿？你...聪敏都用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躲一躲？”

林墨宪看着墨琬脸上的伤，也是难受，很是自责:“是我没护好四妹妹，我......”

“你们大哥哥自请出京城到越地去，男儿挣功名，这我也管不了，他们兄妹都是......家里就剩下你们几个，你和审儿更得谨慎，多少人盯着安国侯府呢，衡儿在太子府也不知怎么样了，娘家要是连成器的兄弟也没有一个，那真是......水深火热了。”

吕氏说着又看向墨染和墨琬，“你们也是，将来......就知道兄长弟弟的分量了，哪能指着......指着那些虚的东西。”

墨染听吕氏这样说，忍不住嘴角噙笑，想想林墨审那风流潇洒的样子，即便不去刻意卖弄文采，光是一张脸也够用了，就连“郑家那样尚武，一向不喜欢文弱书生，择婿也要挑身壮如牛的文人的人家”，也对林墨审赞不绝口，那天郑家的几位奶奶恨不得将眼睛按在林墨审身上。

屋内只剩下吕氏和墨染她们三个，吕氏皱眉数落她们:“染儿，你还真是胆大，若是葛...你二伯母方才反应过来了，直接拉你到老太太那里去，你怎么说？你是姐姐，不带着她们到我院子里躲一躲，这时候倒迎难而上了。”

墨染亦是愧疚:“我没护好琬儿，是我将琬儿拉来的。”

吕氏当即瞪着林墨宪，气势陡然变了，惊得林墨宪一愣。

吕氏见林墨宪一句也不辩驳，也数落不下去了，只得无奈道:“你大哥这就要成家了，琢儿远在边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剩下的就是你了，还有审儿。”

林墨审那张天地共醉的脸，再加上一双觥筹交错迷迷眼眸，说话时总带着三分风流，认真看人时便似一樽清晖溢了出来，扎进对方心窝，真真是风流少年，不体世间烟尘风霜的清贵公子。

林墨宪偷偷一瞥见墨染在笑，更是着急:“审儿...他...到外面去了，他有分寸，劳大伯母费心了，我...会转告他的。”

吕氏皱眉，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这屋子里还有两个侄女呢，况且琬儿还是妹妹，自然不能当着妹妹的面教训兄长，深深叹一口气。

林墨宪更是愧疚，诺诺连声，不敢回一句。

墨染、墨琬都是一愣，平日言语温和待人厚道的大伯母怎么......怎么会训起人来？即便和葛氏对峙最厉害的那几年，也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且还是训林墨宪？

然而她和墨琬早晚会出去的，且应是温暖的所在......

吕氏忽而笑笑，拿出了长辈的样子:“我是来同你们说正事的，都被你们气糊涂了。”

林墨宪低着头偷偷往墨琬、墨染这边瞥，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臊得脸红了起来，滚烫得如一个熟透了的桃子。

吕氏忽而一顿，思索着问:“听说......审儿在外面......不少府邸的夫人都夸，赞不绝口，郡主府的诗文会极少缺席，将那些姑娘小姐迷得七荤八素，这是要做什么？他人呢？”

“你是怎么做哥哥的？又是怎么做兄弟的？染儿琬儿都在这，就你一个能顶事的，你不上前顶着，你在这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