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

柳逐月对柳家而言太重要了。

柳行知道，父亲会拒绝，可他认为母亲会同意，毕竟从小到大，母亲对他虽没有任何期盼，却也极是宠他，直到……

一次无意间，他听到柳夫人对柳逐月说，生死有命，如果柳行一生寻不到契合的治愈师，那是他的命，而柳逐月绝不许为他冒险。

柳夫人年过四十，保养极好，眉目间笑容浅浅,看起来雍容华贵。

柳夫人询问柳逐月,这段期间他在鸾凤国过得可好？

二人一问一答,气氛和谐。

柳行眼睫低垂，遮掩住眼底的嘲讽。

柳夫人说，自他们离开后，她便无一日不思念他们，如今，他们终于回来了。

她拭了拭眼角的泪，她看似仍旧优雅，眼角的几滴泪水显得情真意切，可其中有几分真却不得而知了。

一行四人距离正厅越来越近。

临到正厅时，柳夫人道：“逐月，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璇儿每日都在忧心你，一会儿有时间，你且去看看他。”

“……好。”柳逐月乖乖应声。

柳夫人轻叹一口气，道：“我始终记得，璇儿三岁那年家逢大难，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那年我将她带入府中，她惧怕所有人，却唯独喜欢跟着逐月，见不到逐月便哭，如今这孩子也已十六了。”

柳行看了柳夫人一眼，收回了目光。

柳夫人口中的璇儿名为唐羽璇，是柳夫人妹妹唯一的孩子，与柳夫人不同，这位妹妹与柳国一普通人私奔，在有了唐羽璇后遭难，只留下了唐她一个人。

柳夫人派人打听时，当时在劫难中存活下来的三岁的唐羽璇因还算不错的容貌被卖入一个小世家为终生仆役。

柳夫人心痛万分，更感到自责，她带领着上千卫兵，亲自将唐羽璇接到了柳府。

唐羽璇自进入柳府，虽不是柳府小姐，却一切按照小姐的标准来。

四年后，柳行出生了。

明明柳行是柳夫人的亲生孩子，可是在柳行与唐羽璇发生争执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论原由。

柳夫人总是偏袒唐羽璇，她微笑对柳行说，他是男子，作为男子要保护女子，所以他要让着唐羽璇。

因各种原因，柳行一向不甚喜欢唐羽璇，或者说，厌恶透了。

柳行目光闪了闪，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试着将唐羽璇万箭穿心。

柳逐月微笑，轻声应道：“嗯。”

柳夫人又说，真没想到当年那爱哭的女孩经过这么多年后竟出落得这般漂亮。

柳行仰头看向柳夫人，眉眼间笑容灿烂，声音充满童真，他道：“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柳夫人看向柳行，道：“什么？”

柳行道：“雨璇表姐，我记得和哥哥离开柳国时，雨璇表姐皮肤很黑，眼睛小而无神，塌鼻梁，嘴唇肥厚如肠，这才两年的时间雨璇表姐就长漂亮了吗？”他一脸的天真。

柳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在柳夫人看过来时又立刻收敛面上表情，低垂下头不敢说话。

她一直与柳行不对付，却唯独在面对唐羽璇时都是一致的深通恶绝。

柳夫人眉头微皱，手指在柳行额头上弹了下，道：“行儿，她是你表姐，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柳行两只手捂住额头，嘟嘴道：“母亲，我说得都是实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脱胎换骨？”

柳夫人摇了摇头，道：“莫要胡说！”有种情绪叫偏见，有种感觉叫我认为，她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唐羽璇虽不如她口中所说漂亮，却也是主城排得上名号的美人，然而在带有偏见的柳行看来，唐羽璇明亮的大眼是无神的豆豆眼了，挺巧的鼻子是塌鼻，形状漂亮染上唇脂的娇艳唇瓣是丑人多作怪的肥腻唇瓣。

柳瑶忍了忍，没忍住，道：“虽过去了两年，不过雨璇姐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柳行惊呼：“所以还是豆豆眼大鼻子肥肠唇吗？”

柳夫人：“……”

柳逐月眼睫低垂，遮掩住眸中笑意。

一旁柳瑶低头，假装看不到柳夫人冰冷的目光。

柳夫人伸出手，似是打算再在柳行额头上弹一下，表面上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力道，然而之前那一弹，柳行额头已红了一片，可见她之前所用力道并不小。

柳逐月不动声色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柳行有柳逐月护着，他面上笑容越发灿烂，道：“母亲，您见过沈烟哥哥了吗？”

不等柳夫人回答，柳行便道：“肯定见过，是吧？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柳夫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就好像柳行看唐羽璇时充满偏见一样，她看沈烟时同样充满了偏见。

将柳行针对唐羽璇的形容词完美照搬到沈烟身上，她感觉非常贴切，不过作为柳家主母，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她都会相当注意自己的言行，她道：“还好。”

柳行眉眼弯弯，道：“是吧，母亲，沈烟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他加重之一这两个字的音，“雨璇姐姐和沈烟哥哥比，大概一个是云，一个是尘，姐姐不及沈烟哥哥的一根发丝美。”

柳夫人停下脚步，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柳行。

柳逐月道：“母亲，父亲该久等了。”

柳夫人看向柳逐月，对于这个长子她哪哪都满意，却独独对他过分宠溺柳行这一点感到非常不满。

一行人没再说话，入了正厅。

柳瑶乖巧向柳家主问安后立刻离开，不敢再打扰。

柳家主对柳行点点头，让他先离开，独独留下了柳逐月一人。

柳行乖巧应是，朝着厅外走去。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说柳夫人对他还有表面的疼宠，那么面对同样两年不见的孩子，柳家主眼中只有柳逐月，甚至不愿与柳行维持表面上的父慈子孝。

柳逐月自小便被当成家族继承人来培养，而柳行，现在即便有了契合的治愈师，可是他荒废了足足六年的时间，对柳家主而言，可利用价值太低。

柳行放慢脚步离开时，听到柳逐月对柳家主道：“沈烟是很好的治愈师。”

柳家主点头道：“他便是契合行儿的治愈师？”

柳逐月应了一声是。

“我们柳府虽不缺一位治愈师，不过有他在，确实挺好。”

柳行步子顿了下，继续朝外走。

柳家主会说这句话，柳行大约猜得到，柳逐月在城门时当众说沈烟是他的未婚妻，而柳府不可能让别国人成为少夫人。

一句“不缺一位治愈师”，简简单单便降低了沈烟在柳府的重要性。

其实，说到底偌大的柳府，对沈烟必不可少的只有柳行一人。

柳家主话风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柳行走出正厅，他仰头看了看高悬于天空中的暖阳，听说冬日的太阳是最微暖的，可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柳行询问，柳管事将沈烟安排到了哪里？

一位婢女恭敬回答。

柳行感觉诧异，又感觉理所当然，他迈开脚步朝着客居的方向步行而去。

走到一半，柳行想了想，绕了一大圈去了柳府藏书楼。

进入藏书楼，柳行四处搜寻，找出大约一百八十本书籍，分别让好几位婢女侍从抬起，去了客居。

客居在柳府占地面积很大，最高级别的客居为分散的好几个独具院子。

每一个院子最多可住一到三位贵客，之后是四栋三层高的客楼，四栋客楼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沈烟暂时入住的科楼为青竹楼的三楼。

沈烟挑选的是三楼从楼梯向左数的第五间客房。

柳行敲敲门，沈烟走向门口，将门打开，入眼的便是柳行灿烂的笑容。

沈烟询问：“有事？”

柳行道：“沈烟哥哥请我进去呀。”

“……请。”沈烟移动步伐，给柳行让出一条路。

柳行踏步进去，客房非常小，一张小床，以及一个简谱的书桌，连个衣橱都没有。

柳行挥挥手，示意跟来的婢女侍从将带来的一百八十本书籍放到桌上。

众人一一照做，他们将厚重的书籍放到桌上后离开，在柳行的要求下又带上了房门。

客房内的桌子很小，一百八十本书籍瞬间将小桌子放得满满当当，罗起的书籍特别高，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坍塌。

沈烟看向柳行，询问：“……这是？”

柳行微笑：“学习。”

沈烟：“……学习？”

柳行道：“沈烟哥哥你先看看。”

沈烟看了柳行一眼，迈开步伐走向书桌，拿起书籍，第一本书籍名称“数算”，一旁文字小小地写上了一行字“第一册”，翻看页面，里面有这样一个问题，家里养了一头羊，又买了一头羊，共有多少羊？

沈烟：“……？”？

沈烟茫然脸放下书籍，拿起另一本书籍，书籍名称“器具学”，一旁文字小小地写上了一行字“第十二册”，沈烟翻开页面，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沈烟看不懂的融合矿物彼此结合后的反应，沈烟表面淡定，内心却是满满问号。

沈烟再次询问：“柳行小公子这是何意？”

柳行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上学。”

沈烟看着柳行，不说话。

柳行道：“我一定要成为柳国最天才的崽，啊不，我一定要成为柳国最天才的少年！”

沈烟：“……”

沈烟很想对柳行说，你学你的，请不要带上我，谢谢。

他不想成为最出色的存在。

柳行道：“你必须跟我一样，成为最出色的人。”

沈烟心道应该没必要，到了嘴上却问了一句：“为何？”

柳行道：“我父亲母亲都不将你放在眼中。”

沈烟：“可我并不需要他们将我放在眼中。”

柳行：“沈烟哥哥，你不想回鸾凤国看看吗？”

沈烟没说话，与其说想不想，不如说不久后他必然要回去。

不久后的将来，鸾凤国将面临一次兽潮，那一次兽潮他必须救下许多人。

柳行道：“我可以带你回去一次。”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

忽地,柳夫人道：“传闻是真？”

柳逐月询问：“母亲所言是？”

对柳夫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柳夫人的位置，其次是长子，至于他柳行，可有可无。

柳行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遍寻柳国诸多治愈师无果，当他的精神域可能再也坚持不了时，柳逐月提出，打算带他去异国寻找。

对比对柳逐月时的严厉，柳夫人面对柳行、柳瑶时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柳行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柳逐月搀扶着柳夫人,走向正厅。

柳夫人沉默了下，道：“传闻,你喜欢鸾凤国带来的沈烟公子。”

柳逐月轻笑，眉眼温柔,他道：“是真。”

“是。”

可就是这样,才让柳行感到讽刺。

柳行清楚地知道,看似宠爱自己的母亲，只是完全放弃了他而已。

不知他能活多久，那么便在他活着时给予一分宠,只是宠却不是爱，因为她可以随时放弃他。

“母亲请讲。”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那时，柳行才第一次意识到，看似疼宠，却只是虚伪的假象。

柳夫人将被柳逐月搀扶的手收回来，疼宠地摸了摸柳行的头。

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段冷凝。

接下来至正厅的路程二人之间一片沉默，直到柳行、柳瑶二人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一份安静。

柳夫人回以一抹笑容，她道：“逐月,你只要记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