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魔之纷争起

这次门口的守卫没有询问他们，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贾文对静亭居的主人越发好奇，他一定是位脱俗的高人，却为何要落入尘世经营静亭居呢？贾文边想边跟着父亲走进灯火通明的静亭楼一层。左手边有一张高度刚好在胸口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笑容可掬，衣着华丽的白胖掌柜。

掌柜看见贾方，满脸堆笑迎上来，语调不卑不亢。“贾城主，好久不见了。您是来找刘老先生的吧，他在二楼的听风轩等着您呐。”贾方还没有开口，他就转向贾文，微微弯下腰。“这位想必就是贾城主的大公子贾文贾公子了，果真是人中龙凤。有贾公子这样的不世之材为人族百姓尽心费力，实乃我辈之幸事。”他看看贾方，又望望贾文。“我就不耽误二位贵客，刘老先生来了有一会儿了。”

掌柜朝贾方父子颔首致意，脚下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好似一阵风似地飘回柜台的后面。贾方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走过柜台，踏上螺旋状的楼梯。

“贾公子，贾城主，里面请，刘老大夫已等着你们了。”

贾文朝他颔首致意，转向贾方，恭敬地说：“父亲，请。”

贾方炫耀似地瞪了王茂一眼，昂首阔步地走进静亭居，贾文抬头又看了一眼高悬头顶的匾额，跟上父亲的脚步。王茂注视着贾文的背影，嘴里咕哝着：“人常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天见到传闻中的贾文公子才知道这句话一点儿都没错。”

贾方只说对了一半——刘大夫确实想为贾文缔结一份姻缘，但花钱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贾公子，贾城主，你们可算是来了。”贾方父子说话之际，侍立听风轩门口的仆从把他们到来的消息告诉刘大夫，他立刻迎出来。“你们再不来，老夫就要派人去请二位了。贾公子，贾城主，里面请。”

“刘老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你为文儿张罗婚事，我们本该早来的。但文儿事务缠身，因此耽搁了片刻，望刘老先生见谅。”

父亲的谎言让贾文有些意外，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父亲吗？大概压抑了太久，终于得到宣泄的人都会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是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贾公子为人族百姓奔波操劳，留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城百姓都敬仰得很。老夫能请到贾公子实在荣幸之至，就算让老夫枯坐大半天，老夫亦欢喜得紧呐。别站在外面了，贾公子，贾城主，咱们去听风轩坐下吧。”

贾方自顾自地一马当先朝最里面的听风轩走去，刘大夫刻意放缓脚步，来到贾文身边。“贾公子的伤口好些了吗？老夫正准备这几日去府中为您换药，没想到慕名看病的人委实有点儿多，万般无奈耽误些时日，请公子见谅。老夫保证，明日一定去为您换药。”

又一个说谎的人。

蓦然间，贾文对静亭居背后的主人失去兴趣。装饰高雅脱俗，仆从眼光非凡，彬彬有礼，然而来这里的风雅人士却是些虚伪、谄媚之人。他不禁想起红底金字的匾额，觉得那是对静亭居主人的最大讽刺。

“王茂，你丢了魂啊，快点儿过来，把大门关上！”

听到呼声，王茂摇了摇头。我宁愿跟在贾公子身边为牛为马，也不想仗着主人的颜面在这群看似风雅实则贪婪的人面前装猫变狗，耀武扬威。他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圆脑袋。

贾文望着在明亮的灯火照射下仍漆黑一片的夜空，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心中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文儿，我们进去吧。”

楼阁大门的正上方悬着一块红底匾额，上面隽着“静亭楼”三个金色大字，暗合静亭居之意。楼阁朝东南西北探出四个宛如牛角的飞檐，上面挂着四个朱红色的大灯笼，闪着橘黄色的光辉。楼阁之内亮起的灯火将周围照得恍如白昼，从远处看的话，宛如一只燃烧的庞大火炬。

满脸堆笑，守卫走到贾文跟前。“贾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平日里我们几乎从不打开正门——除了主人回来的时候，所以缝隙间就积了些灰尘，给您带来不便，请您见谅。”他转过身，朝正在靠过来的贾方讪笑着点了点头，弯了弯腰，却什么都没说。

蜿蜒曲折的长廊中，每隔三五步便悬着两盏相呼应的大红灯笼，橘色的光芒透射而出，为廊顶上的彩绘披上一层氤氲的光辉，平添几分神秘感。

贾文观察着形形色色的彩绘，惊讶之色慢慢爬满他的脸庞。

片刻的闲情逸致消散在父亲的豪情之中，贾文意识到他们父子三人或许只有憨憨的贾乐是清醒的。“父亲，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贾文打量了一番四个朱红灯笼，凑近贾方，笑声嘀咕着：“父亲，这位静亭居的主人看上去很是喜欢红色啊。”

“是啊。”贾方仰视静亭楼，脸上现出几分落寞。“红色，象征着喜庆，象征着吉祥，象征着力量……若能确保神族永远不会再来人间，为父必会将城主府装点的比静亭楼更加耀眼。”

自从将为人族争取自由的想法付诸行动以来，贾文遇到过很多困难，经历过很多挫折，但承受的压力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巨大。他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宽慰父亲，一切承诺在大势未定之前都是那么苍白，那么脆弱。只要神族之人现身，所有的承诺，所有的努力或许都将不费吹灰之力地消弭于无形。

“文儿，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何时，贾方退到儿子身边，背负双手仰视头顶的彩绘。“嘿嘿，为父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几乎走不了路，完全沉浸在这些似假还真的风景中。那时候为父想着若是我能够在府中建造这么一条长廊，才不枉留阳城城主之名呐。”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语调带着期许。

“不过，为父并不怎么羡慕静亭居的主人，因为我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文儿可知当为父看见守卫为你打开长年累月关着的大门时，为父是什么心情？无比的骄傲，无比的自豪。为父相信总有一天，天地都会为我儿打开一扇荣耀之门！”

贾文对掌柜露出淡淡的笑容，紧紧跟上父亲。掌柜目送贾文走上楼梯，注视着他那稍显瘦削的背影，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等到贾文消失在楼梯顶端后，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转而埋头在一本账簿上。

“文儿，最里面的那间就是听风轩了。”贾方警惕地向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嘴角带起一抹嘲弄。“这个老家伙倒是挺会挑地方。听风轩是这里最好的房间，当然也是最贵的房间。看来这次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否则依他悭吝的本性，请人在听风轩吃饭跟吃他的肉没什么分别。嘿嘿——”

贾方笑了，笑得那么欢欣，那么畅快。他看见儿子眼中放出的荣光，却没看见光明后面的阴影。“好，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如此才不枉你为人族子民东奔西走，操劳费心。”他一把抓住贾文的手腕，“文儿，走。这里的景象再生动，再炫丽，终究是别人的，我们要尽力让争取属于自己的美好！”

贾文被父亲牵着，跨过群山，穿过树林，与窈窕淑女擦肩而过，对讨人欢喜的孩童视而不见，仿佛两个着急赶路却忘了方向的旅人，行色匆匆地穿行在长廊之中。约莫走了一千步，父子二人终于走出长廊，站到一座四层楼阁之前。

千奇百怪、见所未见的异兽，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的群山，郁郁葱葱、高风亮节的松柏和翠竹，争鲜斗妍、色彩亮丽的百花，裙裾飘舞、婀娜多姿的女子，胖乎乎、粉嫩嫩，虎头虎脑的垂髫顽童……每一幅画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为难得是这些逼真的彩绘必出自多人之手，能请动这么多名家大师，静亭居的主人果真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