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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

第6章 背叛1

地板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我蜷缩在床上,抬头瞅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半夜12点。

轻轻合上大门的声音。

他无法忘记她,却可以轻易地背叛她。

回程的马车上,充盈我全部脑海的并不是阿尔伯特少爷的请求,而是玛格丽特小姐的模样。

在土伦监狱的这些年中,一旦闲暇下来,我就会想起她。那个贵族少女是那种见过一面就无法忘记的人,即使不刻意回想,她也会在我的记忆中闪闪发亮,换了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夜雾起了,街上早就没有行人,橙黄色的街灯像是一个又一个光晕凝定的孤岛。

我垂着眼睑,盯着公寓的出口。

有一个身影匆匆走了出来,瞬间被浓雾吞噬。

半夜里偷偷出门,又不像是为了男女私情,看来我的这位雇主身上隐藏着不少秘密。

一个合格的女仆不应该刺探雇主的隐私,但是如果这个秘密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呢?

我将脸颊贴在窗户上,冰冷的玻璃刺痛了肌肤,眼睛闭上,眼前浮起的是昨晚地板上一连串的血珠以及那双倾身的深红色高跟鞋。

她撞破我女巫身份的那个晚上,同样是深夜,同样有人遇害。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化妆室里,身上带有夜雾的气味。

那些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疑窦是个雪球,一旦生成就越滚越大。

我踩着拖鞋,悄悄走出房门。

过道里寂寥无人,只有我脚步轻微的声响。我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她卧室的把手上。这些日子来,我遵循着她的命令从来不曾涉足这里,偶尔也会困惑一下,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门是锁着的。

唯一的钥匙由塞西莉亚小姐拿着,没有备用钥匙。

我叹了口气,从头上拔下一枚发卡,捏在手心里犹豫不决。

在土伦监狱的时候,我们经常玩一种游戏,比试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铁丝撬开脚上的镣铐。那个时候仅仅是为了解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之用在门锁上,解闷和撬门的性质是不同的,我很明白这一点。

呆呆地凝视门板数十秒,我突然对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厌恶起来,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对即将发生什么也有了觉悟,结果又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不走进去。

其实,我是在害怕吧,害怕这扇门后面什么秘密都没有。

今天早上的报纸正好印证了昨晚上的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像是身临其境一样,所以我害怕了,害怕到连骨头都在颤抖。在这个时候,将怀疑引到塞西莉亚小姐身上去,自欺欺人地为自己开脱,这样我就可以趁机从困惑中解脱了。

我,其实是个胆小鬼啊。

呆立的时间太过长久,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正在渐渐消散,我咬了咬牙,在勇气全部消失之前将发卡捅进了钥匙孔里。

咔哒,只是转动了几下,门锁就轻易地打开了。

结果,门后面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和外间一样朴素到几乎寒酸。摆设不多,一眼就能扫遍。

一张床,两只床头柜,一只三门衣橱,这就是房间中的全部。

点起一支蜡烛,我仔细地检查过了床头柜和床上枕下,连床底下的地板都敲过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最后是衣橱。

作为一个女演员来说,塞西莉亚小姐的衣服真的少到不像话,只有寥寥几件平常穿的衣物,需要在重要场合穿着的昂贵礼服都是去租衣店租借来的,随意修改一下就上身了,完全没有身为当红女演员的自觉心。

所以,看到衣橱里大半空间空置的样子,我并没有很惊讶。顺手拨弄了下衣物,发现那里挂着的竟然半数都是男装。

最近一段时间,雾都的淑女中很流行穿男装,穿上修身的大摆长衣,系上蕾丝领巾,紧身长裤搭配上及膝长靴,再将发髻隐藏在高顶礼帽下,变身为帅气的男装丽人,无论参加舞会还是骑马远足,都足以艳惊全场。

但是,像塞西莉亚小姐这样不在意穿着的女性也会追随潮流,这倒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我端起蜡烛,正准备仔细搜查下衣橱,突然,耳朵捕捉到细小的动静。

那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她回来了,比我意料的要早得多。

我惊慌失措,朝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出去只会正好迎面撞上。

环视了一下房间,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一个。

我吹灭了蜡烛,把身子猫进衣橱,轻轻带上了衣橱的门。

衣橱的门没有关死,留了一道缝隙,我将眼睛贴在了缝隙上。

进来的确实是塞西莉亚小姐,不同于平时的镇定自若,此刻她的步伐有些踉跄。

她端着蜡烛,从床头柜中找出了一只医药箱。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坐在床上,拉开了裙子的拉链,轻轻地褪下了右边的衣袖。

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那只手臂上包裹着纱布,但是还是无法阻挡血液的沁出。

她用剪刀剪开纱布,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即使隔开那么遥远,我都可以看到上面狰狞一片,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重新上药包裹好伤口,她站起身,卸下另一只袖子,然后像蛇一样褪下裙子。

接着,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紧身褡繁复的丝绸系带,光洁的裸背在烛光中一分分暴露。

很快,眼前的那个人除了下身的白色衬裤以外再没有一丝布料遮蔽,裸露的背脊雪白到晃眼,肩膀到腰间的曲线美好到让同为女性的我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正打算移开视线,却看到对方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的手指插进发髻中,利落地将发髻扯了下来,底下一头金色的短发映入我的眼中。

我愣住了,怪不得她从来不需要我为她梳头做发型,原来她的头发根本就是假的。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她走到床边的穿衣镜旁,仿佛在端详自己的身影,身体微微转了过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侧面。

那是一具美丽的身体,只是胸前完全没有女性的曲线。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猛然后退,衣橱空间逼仄,脑袋磕碰到木板发出闷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中分外清晰。

我缩到衣橱深处,捂住了脸面,心中祈求“她”并没有听到。

然而,这个可笑的希望很快破灭了。

略微带着一点疲倦音色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了我的耳朵。“黛西,你还要看多久?”

“她”早就察觉了我的存在?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马脚。“她”离开前是锁住房门的,但是方才我仓皇地躲进衣橱时完全忘记了将房门按原样锁上,恐怕从一进门起“她”就知道房间被人侵入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她”当场抓到,在这个人面前,我总是毫无运气可言。

即使已经被揭破了,我还是没有勇气走出衣橱,反而蜷起身子,更深地躲进黑暗里。

那个人却不肯放过我,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在衣橱前,那个人停住了动静,我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胳膊中。

心脏疯狂跳动,衣橱外却迟迟没有动作,我有些疑惑又有些战战兢兢地抬起面孔,就在这时衣橱的门猛然被拉开,烛光泻进了这一方空间。

脱去了伪装,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完全是一个男子的样子,我的视线从他平坦的胸膛上一扫而过确定了这一点,在尴尬地移开头的时候却出乎意料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了。

目光完全无法移动,炽热地凝定在他身上。

“那……那是……”

我站起身,脚下被裙子绊住了,狼狈地扑到他身上,他扶住我的肩膀,呼吸近在咫尺。若是平时,我肯定尴尬地躲开了,但此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颤抖的手指抚上了他赤裸的右肩。

那里,烙印着一个黑色的六芒星。

“那是……那真的是……”我语无伦次。

“是的。”他这样回答。

没头没尾的问答,却让我的眼眶中迅速积蓄了泪水。

我的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上,绷紧的神经在一瞬间放松了,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哭声中却分明有喜悦的意味。

他的手掌放在我的背脊上,像是一份温柔的慰藉,始终没有离开。

“你的名字?真名。”

“加西亚·温斯顿。”

“温斯顿先生……”

“你可以叫我加西亚。”

“好的,加西亚,你也是从泊夫蓝来的吗?”

“不,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父母是泊夫蓝人,但我出生在迷雾岛。”

“我可以问一下吗?那个六芒星是怎么来的?”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你可以想象到一个孤儿为了维持生计能做些什么。偷窃,然后入狱,就是这样,我得到了一个六芒星。”

“对不起……”

“没关系,遇到你,我很高兴。一个真正的泊夫蓝人,一个真正的女巫,我已经多久没有遇到同伴了。”

“是的,你知道的,对巫师的迫害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必须小心地隐藏身份,很多时候我们擦肩而过却不知道对方是同伴,真是可惜。”

我们盘腿坐在地板上,围着蜡烛聊天,烛火只是小小的一朵,我却觉得温暖极了。

自从来到这个岛国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害怕哪一天身份被揭破,噩梦就会到来,像今天这样遇到一个同样身份的人,一起聊起属于我们的话题,这样的经历还是头一次。

就像他说的那样,同伴。是的,我们是同伴,所以什么都可以不顾忌,彻底敞开心扉。这样轻松的心情,让我觉得胸腔都被洗涤过一般,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干净通透。

印象中最深的倒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对自身美貌的不在意,不是每个人都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优点又不为之所困的,尤其是在那个优点突出到无法忽视的时候。

经常有人称赞她是一位标准的贵族小姐,美貌而知礼。首次见面的人会迷惑于她的容貌,而熟识以后则会被她的宽容和温柔所折服。

晚餐时分,塞西莉亚小姐切牛排的动作分明有些笨拙。我为她倒上红酒,她端起酒杯时手腕有些不稳,酒液洒在了餐巾上。

是右手受了伤吗?心中这样思忖着,却什么都没有问。与雇主保持良好关系的秘诀就是多做少问,即使看到了什么也只能放在心里,嘴巴严紧的女仆才不会失去工作。

他无法忘记她,却可以轻易地背叛她。

阿尔伯特少爷的深情不难理解,得到过玛格丽特小姐爱情的人,不可能再会爱上别人。

我是记得的,和阿尔伯特少爷邂逅的那个晚上,他伸出手。“来。”

那只小手轻轻放到他的手心。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一个绚丽的笑容绽放在我眼前,伴随着温声安慰。

回到公寓,我意外地看到塞西莉亚小姐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该在玫瑰大剧院排练了,我记得由她担任女主角的新剧《可口的爱丽丝》已经敲定下个月上演了,现在正是排练的要紧时候吧。

塞西莉亚小姐不是那种会无故耍大牌缺席排练的女演员,难道她今天身体不适吗?

我一边做晚饭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她苍白的脸颊。随即,关于昨天的回忆袭上心头,手上的抹布早已清洗干净,但这一刻却觉得仍旧留有血液的腥味,我厌恶地将抹布丢进垃圾篓,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双手。

她的步伐优雅,仿佛一株在微风中摆腰的玛格丽特花。

倒在尘土中的我看着她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她将我搀扶起来,丝毫不介意灰尘弄脏了昂贵的舞会裙子,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传到我身上,冰冷的身躯突然温暖了起来。

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去。被窝的温度骤然下降,手脚无论怎么样都暖和不起来,大脑不但没有陷入深眠反而有越来越清醒的趋势。

我掀开被子,随意拉了条毯子披在肩上下了床。走到窗边,我小心地掀开窗帘的一角望去。

温热的气息从记忆中飞了出来,回荡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我抱着头,不胜苦恼地闭上了眼睛。

阿尔伯特少爷的深情不难理解,得到过玛格丽特小姐爱情的人,不可能再会爱上别人。

那位金发垂腰的少女微笑着跨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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