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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

第22章 中毒2

深陷在爱情中的人总是会低下头,低到尘埃里去,却开不出花,这种情感就叫做单恋。现在的他和以前的我是多么的相似,苦苦地追求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任由尊严在对方的脚下破碎成千万片。

“按理说她做过伯爵夫人的家庭教师,即使在伯爵夫人死后也可以很容易找到另一份工作,为什么会沦落到贝尔巷来?而且听她刚才的口气,似乎和伯爵有所关联。”我沉吟着说。

“黛西。”强盗头子转过头,湛蓝的眼睛中闪动着认真的光芒。“等玛蒂尔德醒来以后,不要再问起这些事情,我想这是她心中的隐秘,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挖掘。”

我觉得这个名字有一些熟悉,不过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听到过也不足为奇。

被熟悉的声音呼唤,病人醒转过来,也许是今天那碗草药的功效,她的神志竟然清醒了过来。她的眼睛在看清来人之后,突然射出了鄙视的目光。

“你来干什么,维克多,你是来看我这副窘迫的样子的吗?你以为我会哀求你的帮忙吗?”她的声音异常冷淡。

玛蒂尔德的病情时好时坏,她背上的恶疮一直在流脓水,无论我为她挤干净几次,脓水好像永无止境地流淌,同时带走了她的生命力,她的双眼逐日暗淡。

我把情况告诉了维克多,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每时每刻都守在玛蒂尔德床前,期待她偶尔的清醒时刻,虽然这同时也意味着冷言冷语的到来。

第四天的下午,教堂的丧钟突然停止了,也许是因为瘟疫无孔不入,人们自顾不暇,无力再为亲人敲响丧钟了吧。

片刻的寂静中,玛蒂尔德突然睁开眼睛,自己坐起了身。

“好安静。”她喃喃,“是薇薇安小姐来接我了吗?”

我和维克多都屏住了呼吸,心中都明白这也许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

她的脸色异常红润,像是恢复了健康,缓缓地,她将目光转向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在薇薇安小姐来接我之前,我要说出我的罪孽,求得世人的原谅,才能一身清白地跟着她离开。”

维克多对我点头,我走到玛蒂尔德床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握住她枯瘦的手。“忏悔吧,玛蒂尔德。”

因为病魔而刻薄冷酷的女人突然变得温柔而安静,她闭上眼睛,仿佛沐浴春风,语气柔和如少女。

“我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能够劝阻薇薇安小姐嫁给阿尔伯特·德·拉斐特,那个男人毁了她的人生,也毁了我全部的希望。

“我的第一个学生就是薇薇安小姐,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天生早慧,又生得美丽,教授她学习就像完成一件艺术品,她是我的骄傲。薇薇安小姐成年以后进入社交圈,凭借着美貌和财富成为迷雾岛最引人注目的名媛,她完全配得上一位公爵,可是这么聪颖的薇薇安小姐却爱上了比她还小一岁的阿尔伯特·德·拉斐特——她异母妹妹的恋人。

“当然薇薇安小姐并不知道这一点,她以为阿尔伯特只是妹妹的朋友,这一切都是阿尔伯特有意的隐瞒,因为当时玛格丽特小姐的父亲没有留给她一分钱嫁妆,而薇薇安小姐却坐拥母亲留下的巨额财产。

“我本该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但是薇薇安小姐那样爱着他,我怎么可以一手将她的美梦打破。后来,他们结婚了,婚礼的当天玛格丽特小姐自杀了,薇薇安小姐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段婚姻成了一个噩梦,新婚夫妻相互厌恶,恶语相向,他们彼此折磨。

“后来,事情变得更糟糕,因为伯爵有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嗜好,他开始搜集那些长得与玛格丽特小姐酷似的小女孩。他豢养她们,宠爱她们,完全沉溺在这样的宠物游戏中。

“薇薇安小姐痛苦极了,她抱着我恸哭,后悔自己任性地缔结了这段婚姻。她的痛苦加倍回报在我身上,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决心要为薇薇安小姐解决她的痛苦,我将伯爵最喜欢的那个小女孩骗到天台上,然后将她推了下去,小女孩折断了双腿,伯爵不久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人照顾的女孩儿不久就在绝望中死去了,她的尸体被埋在了花园里。

“伯爵的新宠是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姑娘,我在她的食物里加入了一些增加胃口的药物,她很快胖得失去了少女的窈窕,于是伯爵抛弃了她。可怜的女孩在自怨自艾中拼命减肥,她得了厌食症,再也无法吃下任何东西,最后她死于饥饿,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和皮肤以外几乎没有一点脂肪。

“第三个女孩……哦,我没有机会对第三个女孩下手,因为薇薇安小姐突然有一天笑着对我说,我无需再做什么了,她已经看清了伯爵的个性,无论他宠爱着谁,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要那些女孩长大一些,变得不再像玛格丽特小姐了,他自然而然就会厌倦,然后寻找新的宠物。果然,那第三个女孩五官长开以后,变成了一个小美人,但是离玛格丽特小姐的模样越来越远了,她失去了伯爵的宠爱。承受不住打击的女孩精神崩溃了,某一天晚上,她大声地告诉伯爵她要变得更像玛格丽特小姐一点,于是,她跳河自杀了,选择了和玛格丽特小姐一样的死法。但是她错了,这种做法并没有为她赢得伯爵的一滴眼泪。

“那些女孩们一个一个被埋在花园里,薇薇安小姐也慢慢地变了,她不再期待伯爵的回心转意,而是在社交场合寻找新的爱情。她变成了一个荡妇,雾都的上流社会叫她轻佻夫人,她的情人遍布整个迷雾岛。她的行为惹怒了伯爵,他们成天吵架,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

玛蒂尔德停止了叙述,她看着窗外的彤云,蹙起眉头,像在努力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

“那一天,薇薇安小姐参加完舞会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正好在楼梯上和伯爵碰上。他们又一次吵了起来,伯爵扇了薇薇安小姐一记耳光,愤怒的薇薇安小姐上前推搡伯爵,高跟鞋滑了一下,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脖子。当时我就在楼梯拐角,眼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我心爱的学生,我的骄傲之光,我最完美的艺术品就这样在我面前摔得粉碎,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她的胸膛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起伏,颜色却红润得妖异,停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积蓄起开口的气力。

“他害死了薇薇安小姐,我不能容忍他继续活下去,在薇薇安小姐葬礼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偷偷溜进他的卧室,在他的床边放了一把火,然后将门窗都锁了起来。纵火之后,我从拉斐特家逃了出来,等待着他的葬礼。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伯爵竟然逃过了一劫,反倒是他宠爱的一个女孩死在了火中,我亲手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不,不止一个,是三个无辜的女孩。罪恶感让我成天做噩梦,同时,我失去了工作,伯爵的人又一直在找我,生活窘迫的我堕落了,成了贝尔巷的廉价妓女。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惩罚我没有保护好薇薇安小姐,惩罚我杀了三个无辜的女孩却让伯爵安然无恙。

“现在,这惩罚终于要结束了,薇薇安小姐……看,薇薇安小姐来了……”

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冲着窗外的虚幻人影伸出了双手,在病魔的折磨下褪尽了美貌的那张脸焕发出了惊人的丽色,然而,那只有短短的一刹那。

“薇薇安,我的小女孩,你来了……带我走吧,我再也无法忍受和你分离的日子了。”

玛蒂尔德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弱,终于,伸出的双手倏然垂落,那双阅尽沧桑世事的眼睛沉沉合上,终于获得解脱的喜悦绽放在她的唇角。

她是笑着走的。

一旁的强盗头子发出短促的哽咽,右手挡住眼睛,他的眼泪沉重地砸在膝盖上。直到死,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他却毫不吝啬地为她流下了眼泪,不爱的那个人总是要比爱上的那一方更加冷酷,所以才能做到毫无牵挂地离去。

我坐在他们两个中间,沉默无语,在这样的时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维克多在床边点上了蜡烛,他陪着玛蒂尔德坐了整整一夜。

黎明到来的时候,我裹着披肩走下了楼。

“先生,请叫一辆拉尸车来。”我疲惫地对看守人说。

搬运工将玛蒂尔德的尸体随意丢到拉尸车上,好像她是一块猪肉,男性和女性的尸体毫无区别地交叠在一起,当人死后,他的尊严就不被其他人看重,只有亲友会心怀悲怆。

我以为维克多会发怒,但是他只是无言地跟在拉尸车后面。

公墓里的地方已经不够掩埋在瘟疫中死去的人,拉尸车将玛蒂尔德的尸体拉到了万人坑,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玛蒂尔德丢入了吞噬了无数人的万人坑。

维克多站在万人坑边,从坑底吹来的腐臭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一度怀疑他会追随她跳下去。

但是,他终究还是回过了头,表情平静地对我说:“走吧,黛西,一切都结束了。”

他跳上棕色牝马,向我伸出手,我却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维克多,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轻声说,然后飞快地躲进了连绵不断的送葬队伍中。人群绊住了维克多的目光和脚步,他愤怒地跳脚,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地面。

凭借对附近地形的熟悉,我逃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躲开了他的追捕。靠着一扇木门安抚喘息,我留意了半天,确定维克多无法再追上来之后,恢复自由的狂喜充盈在整个身体中。

我直起身准备接着赶路,刚一回头,就发现刚才依靠着的木门上赫然钉着一个猩红的十字架以及那一行——

主啊,请施与同情。

我默念着这句话,抬头仰望被死亡笼罩的天空。

加西亚居住的公寓楼格外萧瑟,虽然大门上没有红色十字,但是门房里空无一人,楼道的大门敞开,垃圾随着风飘到大街上。

“小姐,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一个行人看到我在楼下犹疑地徘徊,他好心提醒我。

“一个人都没有了,请问,他们是离开雾都了吗?”我慌忙问。

“哦不,瘟疫一开始,这幢公寓楼里的一位房客染上了瘟疫。那个时候隔离措施还没有实行,病人活动自由,他将病毒传染给了整幢楼,最后包括房东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他脱下帽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那位好心的行人对我做了个安慰的手势。“小姐,您有认识的人住在哪里吗?请您节哀,现在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无数人失去亲友,您并不是唯一悲伤的人。”

他说着便离开了,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穿着黑色丧服。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楼,我离开这里才两个多月,再次回来却被告知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房东和邻居们的模样在脑海里崭新如初,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仿佛昨天才与我告别,怎么会就这样全部死去了。

还有,加西亚,我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与他告别,现在,已经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

我发疯似的跑上楼梯,气喘吁吁地站在二楼那间公寓的门口,公寓的钥匙还在口袋中,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它。

打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的那天一样,可是空气里淡淡的霉腐味告诉我,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我步履艰难地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胸膛里像被灌进了水银,沉重冰凉,一分一分腐蚀着内脏,我扣住了衣领,无法呼吸似的将它撕开。

“加西亚,我回来了。”我极其轻声地对着空气说,仿佛面前站着一个微笑的魂魄。

本来完全不奢望有任何回应,但是从公寓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微小的声音被寂静扩大了数倍传入我的耳朵,我跳了起来,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我找到了,在加西亚的卧室,一个我熟悉的人影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喘息着。

“加西亚。”我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传进我的手心,他在发高烧,连嘴唇都被烧到发白,汗水从每一寸皮肤淌下,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个症状,我曾在约翰身上见过,他一直高烧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天哪,瘟疫,这是瘟疫!

“加西亚,加西亚。”我迭声唤着他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遏制快要汹涌流出的眼泪,感谢黑暗君王,他还活着,但是这样的再次见面又是何其残酷,也许下一刻就是永别。

我用衣袖擦拭他额上的冷汗,纤长的金色睫毛在我的动作下扇动了一下,接着,眼睑微弱地抬了抬,翠绿色的眼睛张开了。

“黛西?”他微弱而犹疑地问。

我将他的手背贴到脸颊上,哽咽到难以言语。

“快走……”他剧烈地喘息着,“离开这里,疫马在寻找你……”

“疫马?”我的大脑中掠过一丝了悟。

“哦,玛蒂尔德,请不要这样。”强盗头子在床前半跪了下来,他将头抵在床单上,万分痛苦地叫着恋人的名字。

“走开,维克多,让我静静地死去。”她用尽全力抽出自己的手,扭过脸不去看强盗头子。

“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听别人说起过,她是薇薇安·德·奥斯汀男爵小姐的家庭教师,薇薇安小姐嫁给拉斐特伯爵以后将她一块儿带到了拉斐特家,她很得薇薇安小姐的信任,还曾经代理过拉斐特家的管家一职,我想那一定是个相当精明强干的女人。”

“家庭教师吗?这么说她大概出身中产阶级,受过良好的教育,难怪会看不起我这样的强盗。”维克多的语气中有一丝对自己的鄙薄,我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膝盖。

维克多抱住她,小声安抚她。在灌下了一碗有安定作用的草药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他握住了女人的手,低唤着她的名字。“玛蒂尔德,玛蒂尔德。”

我一直无法想象敢反抗强盗头子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现在明白,这个女人丝毫不畏惧死亡,反而视死亡为一种解脱。她的心远比强盗头子坚硬,所以才能这样冷笑着践踏他的感情。

我无意为强盗头子辩解,毕竟在他的人生中践踏过的感情足足可以填平雾霭河,现在头一次遇到不畏惧他也不迎合他的人,于是史无前例地一头栽在了她的裙下,尽情品尝失意的滋味。

病人双眼中骤然射出病态的亮光,她支起上半身,嘶声问:“是的,我就是玛蒂尔德·安德森,这是我以前的名字,连贝尔巷的人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看着她睡着后,维克多和我坐在沙发里小憩,他问我:“你怎么会知道玛蒂尔德的姓氏,她从来没有提过这个。”

“我以前在拉斐特家做过女仆,听他们提到过玛蒂尔德·安德森,其实刚才并不是很确定,没想到她真的是那个人。”

强盗头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那张总是精力无限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疲惫的纹路。“玛蒂尔德,她……以前是怎么样的人?”

床上的女人冷笑了一下。“不明白的人是你,维克多,为什么总是执迷不悟,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情。让我安静地死去,只有死亡才能洗清我的罪孽,我马上就要去见薇薇安小姐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好?”

薇薇安小姐?薇薇安·德·奥斯汀?有什么东西掠过我的记忆,我脱口而出。“玛蒂尔德?难道你是玛蒂尔德·安德森?”

我无法拒绝一个背负着无望爱情的人的请求。

“我明白了,维克多。”

她果然是玛蒂尔德·安德森,过世的拉斐特伯爵夫人的家庭教师,曾一度掌管了整个拉斐特家的管理大权,她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难道……你是拉斐特家的人,是伯爵叫你来的吗?他还不肯放过我?”病人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叫他来吧,来吧,我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去。”

“我爱你啊,玛蒂尔德,难道你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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