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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

第29章 将爱1

“最后,我还是失去你了,主人。”它伸长了脖子,舔了舔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承受它的悲哀,心里清楚它所呼唤的人并不是我。

长长的叹息之后,它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那么,再见了,黛西·格雷。”

“你刚才问我相不相信矮桥的传说,”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肯定地告诉他,“我的答案是——我相信。”

好安静。

死域一样的寂静。

许久许久之后,一线明光穿过千万英尺的海水,摩挲我的脸颊。

睁开眼睛,明光化为了一个熟悉的人形,他的手臂将我紧紧拢起,下巴磕在我的头顶,我听到他的心跳在耳边有力地跳动,令我无比安心。

“结束了,黛西。”

我听到他这样告诉我。

是的,噩梦结束了。我握住他的袖子,带着微笑陷入了深眠之中。

之后的事情,我记得并不清楚,因为那以后的三个月里,我都在和阿芙蓉遗留下的毒瘾作抗争,每天都处于昏迷和半昏迷之中。

我隐约记得加西亚将我带回了原来的公寓,毒瘾发作的时候,我痛苦地在床上翻滚抽搐,用额头撞击四角的床杆。

这种定时发作的痛苦钻心噬骨,每次无法忍受的时候,我都会哀求他把我打昏,醒来之后,我总是会看到那张我所眷恋的脸孔惨白一片,他承受着和我一样深切的痛楚。

在我为数不多的清醒间隙,他会抱着我,为我念诵巫典的序章,以此给予我精神上的鼓励。

他的手按在厚实的牛皮封面上,偶尔温柔地摩挲我的头发,声音沉静安详。有时候,我亦会虚弱地加入,高低不同的两道声线汇成同一个声音,贯穿了我整个挣扎滚烫的幽暗梦境。

一个格外喧闹的夜晚,我骤然苏醒。

“那是什么?”我嘶哑地发声,凹陷的眼睛盯着窗外火红的夜空。

“东区着火了。”加西亚拉开了窗帘。

他将我从床上打横抱到窗边,我倦倦地环住他的脖子,看向窗外。

半个雾都都笼罩在火舌的肆虐之下,没有人去救火,面对这样的大火,人力变得无比可笑,任何为了阻止它而作的努力都是徒劳和渺小的。

“这是君王降下的洁净之火,为了抹去疫马留下的瘟疫痕迹。”我将脸孔埋进加西亚的颈窝,避开炽烈的火光。

“雾都会在火中重生,你也是一样。”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甘露。“快点好起来吧,黛西,我一直在等待着……”

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月,大半个雾都付之一炬,同时那些传染疾病的老鼠和卫生状况不良的贫民窟亦被这场大火吞没,大火烧尽了瘟疫的传染源,彻底结束了这场百年来最严重的瘟疫。

火灾过后,雾都的人们将精力和热情投入到了城市的重建之中,日日夜夜,打桩和锤头的声音没有片刻的停歇。

泥泞的小路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铺着石灰石板的宽阔马车大道,原本狭小肮脏的集市遗址上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商店,那些曾经连窗户都打不开的拥挤房子现在改建成了安装着明亮玻璃窗的整洁公寓。

枕着雾都日渐康健的脉搏,我终于痊愈了,完全摆脱了阿芙蓉的魔影。

一月的一个温煦下午,加西亚带我去了雾都塔。

那座美丽的白色城堡以关押犯罪的王公和贵族们而闻名,历史上那位著名的童贞女王还是公主的时候被她的姐姐下令关进了雾都塔,她在入狱之前的慷慨陈词为她赢得了不少人心,在雾都塔中她邂逅了毕生的挚爱,这些旧事至今还为雾都人所津津乐道。

除了这些王族绯闻,雾都塔身上背负着更多的血腥色彩,城堡的广场上曾处死过无数位王后、王子以及权倾一时的贵族们,传闻每天晚上看守们都会看到王后怀抱着她的脑袋绕塔走动,手拉手的小王子们穿着睡衣徘徊在当初殒命的石阶上,女伯爵凄厉的呻吟彻夜不停歇。

日光和煦,白色城堡内那座关押犯人的血塔却阴暗瘆人,看守打开囚室的铁门让我们进去。

虽然称为囚室,但内部摆设颇为舒适,除了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以外和一般的贵族居室没有多大区别。

石灰岩砌成的壁炉内火舌熊熊,将囚室烘烤得暖意如春。

窗下的太阳地里摆放着一只墨绿色丝绸软垫翼状扶手椅,俊秀的男子悠然背靠着椅背,他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正在认真阅读一本黑色封面的精装书籍。

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他,他迷惑地凝视着我们。

“玛格丽特,他们是谁?”他指着我们问,“我不记得请过客人。”

正在饮茶桌边沏茶的女子温柔地安抚他。“他们是我请来喝下午茶的客人。”

“别让他们待太久,”男子用有些任性的口吻说,“我不喜欢看到陌生人。”

我哑然,加西亚轻声说:“除了玛格丽特小姐,他谁都不认识了。”

坐在饮茶桌前,玛格丽特小姐为我们倒上红茶,她神态安详,时光磨去了她的美貌,却淬炼了她魂灵深处的坚忍和宽厚。

“国王陛下恩准我住在雾都塔里照顾阿尔伯特,”她握着茶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依云镇的闲适时光,“我对现在的生活心存感激。”

我看向一旁的男子,他仿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里的对话充耳未闻,专注地凝视着书页,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上面是我未曾见过的纯净无瑕。

“医生说他伤到了大脑神经,智力退化到了七八岁,幸好这样,国王陛下才没有将他送上断头台。他余下的人生都将待在这里赎罪,我会一直陪着他。”玛格丽特小姐淡淡地说。

男子将书合了起来,用撒娇的口吻对玛格丽特小姐说:“玛格丽特,茶,两块糖,不加奶。”

琥珀色的眼眸中散落着钻石的光斑,他的视域狭小到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地步,除了面前的玛格丽特小姐,谁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玛格丽特小姐将红茶端给他,细心地为他整了整领巾,而他亦回报她一个全心全意的微笑。

那两个人的身边再次竖起透明的壁垒,阻隔起一块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天地,事隔十多年,再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我的心中充盈着酸涩的祝福。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背叛她,她再也不会和他分离。

完满的结尾,却让我几乎要流泪。

手指突然被握住了,加西亚在我耳边轻声说:“是时候告辞了。”

是的,到了告辞的时间了,往后的舞台就留给那两个人吧,让他们用余下的人生照亮彼此的生命。

离开囚室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过放在饮茶桌上的那本书,黑色封面上赫然印着两个金色的字——《欲望》。

看守一丝不苟地落锁,我隔着铁门上方的铁栅栏望去,那对着玛格丽特小姐微笑的男人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旧日深藏的欲望,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

离开雾都塔之后,马车向着城外的公共墓地驰去。

加西亚有些担忧地说:“你的身体才刚好,不用陪我去墓地。”

我摇头。“没关系,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女孩们。”

从拉斐特伯爵府花园中挖出来的四具骸骨因为无人认领而被埋葬在了城外的公墓中,加西亚定期会去那里走走,我从来没有问过原因,只是偶尔对他的再三缄口略微有些失落。

由于年代久远,四具骸骨已经无法区分身份,因此四座坟墓前只立了一块墓碑,刻下了女孩子们的名字——安娜塔拉,索菲亚,玛丽安以及塞西莉亚。

将白色的玫瑰端放在墓碑前,加西亚默默地伫立,良久轻言了一句。“对不起,黛西,请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我顺从地离开,走到墓地小路的尽头,我驻足回望,加西亚半跪在墓碑前,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脸上是破碎的悲恸。

我无法忍受地别开头,漫无目的地走入墓地的深处,在一块松柏林立、茸草刚刚冒头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那张素描上的女孩就是塞西莉亚吗?她曾用怎样的口吻对他说,加西亚,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恨我?

他以前一定非常非常爱她,或许,现在仍然是,所以才会在舞台上沿用她的名字吧。

松柏飘下细碎的枯叶,我心不在焉地拍打着衣衫,手指无意间摸到了口袋里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封加西亚写给我的信,我无数次想要打开又因为缺乏勇气而放弃了。

尘埃落定的现在,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展信阅读。

信纸上字迹潦草,写信之人似乎心境混乱挣扎。

“黛西:

在这种时候请求你的原谅似乎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我只想给你讲述一个故事,但愿你能和我分享一段隐秘的过去。

有一件事我没有欺骗你,我的确是第二代泊夫蓝移民,父母在我还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了我和双胞胎姐姐塞西莉亚。

邻居克拉克婶婶收养了我们,她待我们并不好,像奴隶一样驱使我们,一旦不顺心就殴打我们出气。脾气不够柔顺的塞西莉亚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每天晚上,她都会哭着抱着我,抱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可是这个世界对孤儿而言太过残酷了,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根本无法谋生。所以,每一次离家出走的念头都被压抑下去了,我们在等待长大的那一天,我们天真地以为到了那一天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克拉克婶婶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她抱怨抚养我们的成本太过高昂,不久之后她决定将我们送给其他人抚养。一些没有孩子的夫妻被请到了家里,他们之中都有领养孩子的意愿,但只想领养一个,作为男孩的我显然比塞西莉亚更有优势。

我和塞西莉亚整天战战兢兢,心中明白离别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幸好克拉克婶婶的狮子大开口打消了很多人的领养念头,分别的日子被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塞西莉亚的想法也开始变化,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严酷的克拉克婶婶,她想要被收养离开这个只有无尽虐待的地方。

但是她的期待一次次落空,那些有领养意愿的夫妻更愿意领养我而不是她。失落的塞西莉亚大哭大闹,她指责我拖累了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些夫妻肯定愿意领养她,因为她是如此美丽的女孩。

黛西,真希望你能看到那个时候的塞西莉亚,她真的是一个骄傲漂亮的小女孩儿。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时候的她,如果她能够安然无恙地长大,一定会成为被无数男孩追求的美人吧。但是,现如今这种憧憬已经毫无意义,她永远地停留在了还未长成的少女时代,拥有了永恒不朽的青春。

由于领养进行得并不顺利,克拉克婶婶大为恼火,她威胁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将我们送到遥远的东方群岛上的种植园里做奴隶。

一个很好的机会终于降临,一对富庶的夫妻来到了克拉克婶婶家,他们愿意支付一笔可观的费用给克拉克婶婶作为领养的费用。塞西莉亚将自己打扮得像一只乖巧美丽的洋娃娃,她满怀希望,但是最后那对夫妻还是希望挑选一个男孩子作为养子。

塞西莉亚什么都没有说,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要求我拒绝他们,这一次她显得过分的兴奋和亲切。她拉着我的手躲在卧室里,说是要和我好好告别。她拿着剪刀剪去了自己的金发,然后为我戴上了一顶节日里用的金色长假发,我们的脸孔几乎一模一样,改装过后,连我都无法将镜子里的自己和塞西莉亚区分开来。

她穿上我的衣服,然后将我关进了衣橱。

我永远记得,在最后的时刻,她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塞西莉亚。记住,我的弟弟,如果你还爱我,就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保守了这个秘密,塞西莉亚被顺利领养了,而克拉克婶婶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不幸的是,塞西莉亚的秘密很快就被她的养父母戳穿了,她被无情地赶出了家门。她写信给我求助,但是那个时候寄人篱下的我根本无能为力。

后来,她的境况突然得以改变。她写信给我,欣喜若狂地告诉我,有一位贵族领养了她,给予了她从前不敢想象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她向我承诺,等我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她一定会乘着铭刻着贵族纹章的马车来接我。

唤醒我的是右手心中的温热舔舐的感觉。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半凝固的虚空之海,我躺在海面上,像是一片小小的树叶。

我坐起身,看着虚空之海上自己的倒影。“对不起,就像你留恋着你的主人一样,对于我而言,也有一个令我眷恋的人。因为他的存在,让我对这个世界心存希望。”

幽绿的眸光渐渐黯淡,它知道已经无法说服我。

“回到君王身边,你会拥有下一个主人。”我平静地开口。

他的手靠在船舷上,坚实稳定,我倾身,头一次主动地紧紧握住了那只能够给予我幸福的手。

疫马抖动着一身熊熊燃烧的鬃毛,低头舔舐着我的右手心,那里原本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在它细心的舔舐之下,血窟窿逐渐愈合,最后连一丝伤痕也没有留下。

“谢谢。”我支起上半身,感谢地抚摸它的耳朵。

疫马猛然抽回脑袋,幽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了我良久。“你想起来了。”

“不,不,你不明白。”疫马垂下脑袋,“你继承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你不明白那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我的确无法切身地体会这种情感。“对不起。”

“跟我回泊夫蓝吧,人类的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你的生命中经历过的只有欺骗、背叛以及痛苦。”疫马企图用言语打动我,“去君王的身边享受永久的宁静吧,你的灵魂将会得到永恒的抚慰。”

我呼出一口气,环视周身,盔甲已经消失,一身轻松。

混沌了许久的大脑澄明得有如新生,很多迷惑的事情拨开迷雾显露真相。我抱住膝盖,思忖了许久,缓缓地说:“的确,魂晶毁灭了,任务已经完成,黑暗骑士应该和你一起回泊夫蓝复命,但是黛西·格雷不能跟着你回去。”

瘟疫之火在它的脊背上张扬飞舞,四蹄在虚空之海上敲出涟漪,疫马如来时一样,飞驰而去,它的身影渐渐融入海天相接之处,消失不见。

身体陷落进虚空之海中,半凝固的蓝色海水温柔地包裹住我,拖曳着我坠入漆黑一片的深海中。

我没有回答。

“都怪那个巫师!”它愤怒地扬起前蹄,“你是禁咒女巫,只要你亲手毁灭了魂晶,完成君王交代的任务,你就会成为新任的黑暗骑士,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被那个巫师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提前下了手,一枪打碎了魂晶。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失去你了,主人,我失去你了……”

它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我的颈窝,撒娇似的拱动着。“主人,任务完成了,我们回泊夫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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