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衣冠

只有在外敌攻城，州郡无力抵御时，将军府方可出动军士协助防守。

石聪如果要打开城门，明目张胆迎接晋人入城，必须要过了梁郡太守这一关。

为此，他曾几次旁敲侧击，说大将军石虎如何骄横跋扈，挟天子而作威作福，有意无意进行试探。

紧接着，楼头、垛口等会密密麻麻伸出长枪，亮出弓矢，严阵以待。

而此刻的城头，奔跑的赵人似乎并无惊慌之意，步伐井然有序。

最为关键的是，城头从开始暂时的喧闹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的瘆人，这种安静像极了猛兽，它们在袭击猎物之前的那片刻忍耐和寂静。

毕竟自己的郡兵不是镇南军的对手，万一石聪兴起，立即反叛也有可能，说不定自己一家老小也成了石聪祭旗的牺牲品。

石聪的挑拨断断续续大概有个把月的时间，郡守逐渐摸清了他的底数，想要派人到临漳报信。

于是，几次以催拨粮草为由派人出城，发现根本无法出去，各个城门都有镇南军士把持。

出城之路不通，郡守一筹莫展，更糟糕的是，过了不久，石聪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发现，郡衙的值守官差暗中已被替换为镇南将军府的军士，而他本人也被变相软禁了起来，权柄几乎全部操纵在石聪之手。

石聪占尽先机，此时还不敢撕破脸皮！

毕竟郡守麾下还有近万名郡兵，如果双方厮杀起来，动静太大，难保不泄露消息。

关键是接应的晋人还没到，如果临漳闻讯而派军来攻，凭镇南军士无力守住梁郡。

最好的办法就是对郡守软硬兼施，逼迫其就范。

只要郡守也同意献出城池，他就可以不露声色，毫不费力的献出城池，为自己找好退路。

昨日傍晚，当游骑报知晋人一万人马离城三十里之时，石聪彻底露出了面目，叫嚣起来。

“郡守大人，晋人已逼近梁郡，只要他们攻城，本将军就可以派兵助战，你的郡兵只好拱手让出防守之职了，想好你的出路了吗？”

郡守见事情没有转机，石聪反心已定，还是断然劝道:“将军，本官劝你一句，你毕竟是先帝之子，怎能反叛大赵，投降晋人，连祖宗都不认了吗？”

“祖宗？太守大人看不出来吗，本将军是黄面黑发的汉人。我的祖宗是汉人，不是胡狗！”

“那先帝对你的养育之恩和栽培之情呢？”

“本将军岂能忘却，先帝待我甚好，可他已经驾崩了。现在是石虎专政，他恨不得将先帝所有的子嗣屠杀干净，本将军若不降晋，迟早也要成为他的刀下鬼。”

“将军位高爵尊，是去是留，本官无可奈何，但是，本官绝不会让郡兵投降的。”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到鼓声一响，就是你断头之时！”

“报，将军！”

石聪的亲兵怕郡守听见，走过来耳语了一句。

石聪一惊，怒道:“先把郡守大人好生看管起来，让他想想自己的处境。”

亲兵所说之事，正是桓温接到庾亮特使传令，暂缓攻城，回撤三十里。

石聪回到将军府，忧心忡忡，难道晋人有变，或者是临漳得到了消息？

“来人，出城再探。”

“将军，属下总觉得不安，心突突的跳。依属下之意，不如杀了狗郡守，制服郡兵，今晚就拿下城防，以防夜长梦多！”心腹司马献计说道。

“真是匹夫之勇！真的这么干，晋军要是不来，咱们就被逼上绝路了。那时候再去投降大晋，咱们就成了丧家之犬，一文不值，只能任凭新主人打发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

“先按兵不动，悄悄准备，如果明日晋人来接应了，说明他们还有诚意。那时候，归降大晋的不止是咱们的两万将士，还有一万郡兵，还有郡守和完好无损的梁郡城。你想，这么大的功劳，晋人能不给我们高官厚禄吗？”

“将军高明，属下愧不能及，还是将军谋虑深远。”

果然，当夜探子报称，晋人在城外六十里的一处高岗宿营，戒备森严，根据阵势来判断，随时都有出击的可能。

石聪这下放心了，估计那些晋人在等待其他人马前来会合。

“这就对了嘛！本将军刚才就说了，偌大一个梁郡城，晋人怎么可能只派区区一万兵马来接应？好，等明日他们大军一到，咱们就彻底放心了。”

石聪笑逐颜开，喜滋滋对手下说道:“今晚是咱们在梁郡的最后一晚了，大伙可以放松放松。城内还有什么好馆子没去的，哪个风月场所的姑娘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的，就抓紧机会，别错过喽。”

“多谢将军成全，咱们跟着将军就是有造化。”

“慢着，大伙别让胜利冲昏了头脑。天明之前必须回营。还有，郡守府要严加看管，别让那不识抬举的东西耍什么花招！”

石聪有一点说得没错，确实是他在梁郡的最后一晚了！

“冲啊，拿下梁郡，将军有重赏！”左中右三路人马奋勇当先，向梁郡城杀去。

城楼上严阵以待，迎接晋人的就是兜头一阵箭雨，中右翼的晋军猝不及防，不少军士中箭倒地。

而左翼的乞活军凭着多年的经验，已经判断出赵人首轮必是箭雨打头阵，铁楯罩顶，全速冲至城墙根下，迅速搭起云梯。

右翼的晋军速度明显不及，还未至墙下又遭到第二轮箭雨，死伤一大片，慌得军士踟蹰不前，进不敢，退也不敢，影响了左翼的进攻节奏。

又是嗖嗖嗖声响，他们才回过神，慌忙奔至楼下躲避。

中翼领兵的庾希，看到上千名军士瞬间毙命的场面，触目惊心，心里还在嘀咕，不是说好的做做样子嘛，石聪怎么还玩起真格的？

他勒住马匹，俯视地上的殷红，血是真的。

“全力攻城，全力攻城！”

庾希不敢再上前，只敢在阵后发号施令，他被纵横流淌的血液画出的图案吓住了！

麾下的兵士推着攻城车，奋力撞向城门。

城楼之上，檑木狠命砸下，攻城晋军血肉横飞。滚烫的松油泼下，痛得城下哭爹喊娘，哀嚎声一片。

相比左右两路，中翼倒是轻松一些，防守没有左右严密。

在庾亮的催促下，庾希仗着胆子，随行的亲兵准备了层层铁楯的遮蔽，逼近城门下。

“轰！轰！轰！”

攻城车上巨大粗圆的木头狠命冲击着晃晃悠悠的木头城门，相信不要多久，城门就会被撞破。

而令庾亮惊诧的是，左翼的那些被自己称为山匪之人，竟然有数十名已经登上了城楼，正在和楼上的赵人短兵相接。

赵人分明不是对手，不断被砍翻滚落楼下。

庾亮还担心那帮人会抢了庾希的风头，可不一会儿，又发现他们顺着云梯撤了下来。

“骠骑将军，双方打的异常激烈，咱们已经折损六七千人，这不像是信中说的内部有人接应，石聪到底在干什么？”

桓温策马前来，提醒庾亮。

而庾亮看到大军损失惨重，心惊肉跳，早已是六神无主，还心存幻想。

他认为，此时如果撤退，则前功尽弃，只得咬紧牙关，硬撑道:“石聪说了，打得越猛烈，他就越有机会。本将军想，他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再等等看。”

尽管秋意渐浓，庾亮清晰的感受到，背后贴身的衣襟湿透了，粘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他悄悄擦拭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目光紧盯着城门，期待“吱呀”一声打开城门后能出现奇迹！

奇迹真的来了，城门虽然没开，石聪却如约站在了城楼上！

“庾将军，楼上的情形看起来很古怪，大军先不要贸然入城。下官想，是不是稍稍退后，成防守阵型，派部分兵力上前佯攻，试探一下再做定夺？”

“桓将军呀，你谨慎有余，魄力不足。”

大赵遇有战事，根据临漳大将军府的指令，指定相干的将军出城征战。

石勒一代明主，为防范将军们干涉地方州郡政务，曾下达严令，各将军府只管演练军务，日常城防事宜皆由州郡府衙负责。

庾亮暗想，攻占梁郡的美差当然要让自己的侄儿率军先进去，哪能轮到你们？

桓温发现的异样在于，按常理，赵人发现数万敌军兵临城下，必然会惊慌，然后东奔西跑，调集城内守兵上楼增援。

庾亮以一副长者的姿态，端起架子说教。

“也难怪，你长年游荡于虎狼之地，神经当然比正常人要敏感一些。咱们只要全力开始攻城，是否有你所说的端倪，就立时可现。”

刘言川理解桓温的处境，主动为他分忧。

庾希斜视了桓温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得令而去。

桓温看在眼里，还以为是世家公子固有的高傲，其实是因为他占据了南康的芳心，夺了庾希的女人！

石聪的镇南将军府设在梁郡城西，前面就是校军场和兵营，平时，军士则在校军场演练。

桓温回到自己的位置，心想自己或许真的太过敏感，别人都没有发现异常，唯独自己。

“恩公，既然你担心有诈，不如让兄弟们先行进攻，探明情况后，大军再进城不迟。”

令他失望的是，每次摇唇鼓舌时，郡守都岔开话题，敷衍过去。

郡守不傻，怎能不知石聪的用意，他本身并不想降晋，但又不敢公然驳斥，只得装糊涂，另寻脱身之计。

“也好，梁郡的情况咱们比他们熟，我再去找骠骑将军商量。”桓温说明意图后，却被庾亮拒绝。

“不必了，本将军自有安排。桓将军，你安排你的人从两翼进攻，拖住敌军，掩护本将军攻打正门。希儿，组织人马准备进攻！”

“庾将军说得是，下官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