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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衣冠

第614章 亦怜亦有恨

殷羡死后,便葬在荆州城北,殷浩上次来荆州便是祭奠其父,在东阳死后,也落葬此处,父子二人一同于此长眠。

夜色尚未消退,陵园内夜风飕飕,桓温下马来至墓前,百感交集,凭空祭拜。

对着殷浩的坟冢,桓温默默道:“殷兄,你我皆为朝廷的棋子,皇帝的利刃,曾是兄弟,应该抱团取暖,可却为人所驱遣,明争暗斗,自相残杀。你死了,我成了最后一颗棋子,而今,我桓某不想再成为他们的棋子,我要成为执棋之人!”

“侯爷,咱们该出发了。”

“混账东西!”

司马晞最忌讳这个称呼,破口大骂,怒目而视,钱老幺慌忙改口:“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袁真此时叫苦不迭,在淮北,三方合击未能除去桓温,打乱了司马昱的部署,自己也不敢离开大军撤回建康。

无奈之下,他只得通过金乡水道运送粮草给桓温,继续潜伏在桓温身边见机行事,指望能探查到桓温的行踪,及时报知司马昱。

可万万没想到,桓温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冲破层层封锁,选择北上。

计划再次被打乱,又没有司马昱的指令,他只得被大军裹挟北上。

袁真一向谨慎,司马昱曾多次交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暴露,二人平时也绝少来往,目的就是要在千钧一发之时起到扭转乾坤之效。

这一点,袁真做得很好,隐藏得很深,平素沉默寡言,不争风邀功,就是要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事实上,从这一点来看,他隐藏地很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在通过枋头水闸时,他不是没想到敷衍塞责,但是,金乡水道伏滔遇害,自己袖手旁观,知情不报,担心引起怀疑,故而没有出此下策,果然逃过了桓温的考验。

在陪同褚建北上联络燕国时,他遮住面容,掩口无言,怕的就是露出真容,被桓温察觉。

因为,除了出使途中会碰上同行,鲜卑人中也有他和桓温的熟人。

前后几日工夫,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只可惜,天网恢恢,他仅有的一句问候之语被慕容婉儿听到了。

可笑褚蒜子根本不知情,还让褚建极力收买袁真。

在东西伏马岭混战之时,他本想乘机溜走,让司马昱早做准备,却发现刘言川始终在自己左右逡巡,脱不开身。

此时的大帐中,袁真感觉到了荆州空气的沉闷,一如初夏的天气。因为大战在即,桓温竟然没有交待自己什么具体的差使。

身在官场浸淫半生,袁真怎能不明白个中的玄妙?

大敌当前,上官没有差遣,不是说明他是个不值得托付的酒囊饭袋,就是对他起了猜忌之心!

这可如何是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一人挑帘而入,让袁真心惊胆寒!

“阿三,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不要回来了吗?”

话刚脱口,袁真便后悔了!

阿三是自己得力心腹,奉命前往上党密报谢玄劫持王猛老母之事,叮嘱他完事之后便返回建康,再报知司马昱,不要再回军中,当然也是担心他骤然回临漳会露出马脚。

而此刻阿三的出现,显然是不同寻常。因为既然已经脱离了樊笼,哪还有自愿再飞回来的鸟雀?

而且,既然回来了,这一路上为何不在自己眼前露面?

“是俺让他回来的!”

刘言川冷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撞击着袁真的耳膜和心瓣!

“你跟了我不少年了吧!”

袁真被刘言川五花大绑,押至桓温面前。从阿三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狡辩没有用,抵抗也没有用。

“回大将军,如果从琅琊郡算起,应该有十一年了。”

“真没想到你会隐藏得这么深,隐藏了这么久,若不是慕容婉儿无意中听出你的声音,我是绝然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哪怕此前确实有过一些疑问。”

桓温紧盯着袁真,又动情道:“在我心中,你和袁宏、袁乔、伏滔他们一样,都是忠肝义胆的兄弟,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手足。”

“大将军,我?”

“让我先说说你的来历,你看看说得对还是不对。”

而桓温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袁真瞠目结舌,无以遁形。

“你之所以能在琅琊郡效力,目的就是为了等我的出现!”

就这一句话让袁真就崩溃了,像是被撕开了脸上重重遮盖的面具一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矫饰推脱,已经苍白无力。

本来还想着,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你不问,我就不答,看样子,已经不需要自己回答了。否则,桓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么深,简直比自己藏得还要深。

还没从惊慌中走出来,桓温又开口了。

“换句话说,你在去琅琊郡时就投靠了司马昱,是他提前安排你进入太守府,目的就是要你潜伏在我身边!”

袁真嗫嚅道:“大将军,你?”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袁真点点头。

“我初任大司马时,在查阅褚华卫将军的簿册时,心血来潮,查过你的底档。你原来是中军的人,就在我去琅琊郡赴任前三个月,你才刚刚转任至琅琊。”

袁真无力地点点头。

“当然,这些都是正常的轮换选任,再正常不过。可是,我奇怪的是,在我身边你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从未让我起过疑心。现在水落石出之后,再回顾以前的事,也就不过有那么几桩不寻常。”

像讲故事一样,桓温继续说着。

“我在琅琊请来言川几人操演军卒,引起了你的注意,那个暗中尾随言川想要打探辅国军驻地的黑衣人就是你,可惜当时你有所警觉,让你给跑了。”

“此其一也。”

“桓冲去句曲山请那个道童作证,准备揭穿庾家父子弑君内幕,遭庾希伏击,坠下悬崖,是你救了他。凭着这一层关系,成功取得我的信任,得以进入荆州。试问一句,你是从哪里得到桓冲此行的消息?”

“此其二也。”

“还有,攻打益州后,我拨了两万石粮草,悄悄给了万州的老四他们,是你暗中报告司马昱,泄露了老四的所在,让朝廷几次逼迫我要收复万州,目的就是让我陷入两难。要不就坦承老四他们的存在,让朝廷扣上一个私通山匪的罪名,要不就是发兵万州,自相残杀。”

“此其三也。”

……

“这些在我心头模模糊糊,原本只是一个个碎片而已,可你临漳之行,如同一道绳索,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贯穿在一起,成为完整清晰的证据,而你的面目也暴露无遗。”

“我说得对吗?”

“大将军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是个爽快人,你应该熟悉,不喜欢绕来绕去。铁证如山,你也不必闪躲推诿。说吧,说说你的故事。”

袁真内心挣扎着,想说却又不敢,不说却又不甘,思索片刻,还是放弃了,轻叹一声。

“证据确凿,属下不说也罢,情愿领罪。”

“不,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自认为待人接物光明磊落,立身处世胸怀坦荡,是什么理由驱使你帮着司马昱来算计我?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但我还是想听一听你亲口说出缘由。如果有难言之隐也不要回避,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剑刃之下有冤情!”

“多谢大将军体谅,事到如今,属下也就不再隐瞒了。”

袁真情知难逃一死,心一横,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属下和袁宏一样,都是白籍之人,为避战乱而南渡谋生。袁宏心高气傲,不愿苟合,所以一直未能脱籍。而我则投身行伍,立了军功,不仅进入中军,还入了籍,娶妻生子,日子还算过得去。”

这一点,桓温是认可的。

“投身从戎,效命朝廷,报国养家,勤勤恳恳干一番事业。原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可是不久后,有一次司马昱找到我,打破了我的梦想,连同一起粉碎的,还有全家人的平静。”

听到这里,众人竖起耳朵。

“他直截了当,说是受命要找一个人潜伏在你身边,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说,盯着你就行。”

不出所料,果然是司马昱。

袁真又道:“我也不明白,潜伏在你身边充当眼线,究竟是何用意?而且那个时候你即将成为驸马,他怎么可能会料到你会到琅琊郡这样的小地方去?”

司马晞翘起嘴角,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发兵之事,不急,今晚岳州太守府要宴请本王,为大军壮行。本王也是盛情难却,明日出师不迟。”

钱老幺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摇头叹息。

对手的傲慢和无视,给了桓温扭转成败的机会。大军风驰电掣,马不停蹄,天色未亮已进入荆州。

还未入城前,桓温特意绕了个道,来至一处坟茔前。

如果他能按计划前日出发,或者昨日出发,还真的能赶在桓温之前围攻荆州。

桓温率大军一路向荆州疾驰时,而司马昱的密使早就到了岳州。

哪料次日,司马晞又接到了东华容县的请柬,同样以盛情难却为由前往赴宴。

当然也不例外,回府后照旧从车驾上搬下来几只沉沉的木箱子,里面一定也是金银宝货。

在洛阳城下,钱老幺跟着褚华对自己阳奉阴违,不把自己这个主将放在眼里,至今还耿耿于怀,找到个机会便要羞辱他一番,出出心里的怒气。

破城之后,再将桓冲桓玄还有刘言川妻儿掳在手中,要挟桓温就范,说不定就能乾坤倒转,让桓温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可是,他贪婪骄奢而又虚荣的脾性害了他。

所以,桓温不怕慕容恪这样神一般的对手,而司马昱却有了司马晞这样猪一般的队友!

“怎么着?你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教训起本王!你还以为是在洛阳城下吗?”

“属下不敢!”

大军入城后,首要之事就是杀人祭旗。

言川磨刀霍霍,带着卫卒,押上一名五花大绑的俘虏奔向一处营帐。

“来人,命令军士列阵,本王要检阅大军。”

阅兵阵势花哨,动静很大,司马晞俨然以大将军之尊,屡战屡胜的沙场统帅检阅拼凑起来的军士。直到正午过后,才发舰船,逆流而上,直奔荆州。

直至今日,钱老么忍无可忍,劝谏道:“王爷,事不宜迟,咱们早些发兵,也好早些回京,可别误了太后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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