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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衣冠

第634章 驻马望孤坟

秦人灭燕,控制了黄河以北,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平衡,与大晋两强对峙。双方势如水火,迟早要挥戈相向,生死角逐。

桓温预料到,事关家国安危的生死大战必不可免,或许自己此生未必有幸能逢其会,但必须要利用这几年难得的太平岁月,为朝廷谋划,积蓄力量,改善民生,提携谋臣,擢拔良将。

未雨而绸缪,胜过临渴而掘井。

“你二人起来!”

桓秘和桓熙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垂手而立,等待他们的不知是什么命运?

“杀了你,对不起娘。杀了你,对不起南康。就暂留你二人活命吧,发往潭州安置,记住喽,对外谁也不许说。”

桓温朗声道:“诸位,南北形势渐趋明朗,桓某就不再赘述,而今正是将相同心,朝野同德,治理大晋锦绣河山之良时,选贤任能慷慨报国之契机。桓某决定,即日起除留任大司马之外,辞去本兼各职。”

有朝臣想要劝阻,桓温拒绝了。

“尚书台统管朝政,事务繁杂,责任重大,还请会稽王不辞劳苦,挑好这副重担。”

司马昱谦卑道:“大司马忧国忧民,本王敢不尽心竭力?”

“好,就请会稽王宣读大司马令。”

“大司马令下!”司马昱展开文书,高声道。

谢安任尚书仆射,兼管吏曹,掌选人用人。

桓冲任扬州刺史,征北大将军,持节。

洛阳改郡为州,朱序任洛州刺史兼东都将军,掌洛阳军政。

武庆任陈留太守。

谢玄任北府将军、晋陵郡太守。

桓玄任荆州长史、参军,暂署荆州军政。

桓石虔任徐州长史、参军,暂署徐州军政。

沈玄任寿州长史、参军,暂署寿州军政。

中军一分为二,刘山任南中领军,司马曜任北中领军。

……

桓温起身言道:“来春之后即刻履职,诸位到任之后,须以政事戎事为重,选贤才,行新政,举寒门,重士子,察民情,恤民瘼。若有阳奉阴违荒怠政事者,当知朝廷法度无情!”

“我等谨遵钧令!”

散朝以后,桓温拉着刘言川,笑道:“此刻一身轻松,走,喝酒去。”

“大白天就准俺饮酒,真是难得,恩公,咱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到王掌柜店里,白吃白喝喽。”

“对对对,这小子不知聚敛了多少,不吃白不吃。”

新政大兴,兰陵春酒楼,此刻正是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招呼客人的小二忙得不亦乐乎,连王铁汉也不得不下来帮把手。

见两位客人进店,老样子,头也不抬,照例一副市侩的腔调:

“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刘言川气得一脚踹了过去,王铁汉恼了,心想谁敢在自己地盘上撒野,转头正要动怒,却是大当家的,身后更是恩公。

怒意马上转换成笑脸,点头哈腰:“里面雅间请!”

刘言川手一挥,后面二十几个卫卒涌了进来。

铁汉哭丧着脸:“这么多人?你不把小店吃得关门不肯罢休。”

言川得意道:“好酒好菜,招呼着,恩公可说了,要喝十年陈的兰陵春,先来上十坛,俺警告你,你小子可别掺假。”

言川甩开腮帮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像是饿了多日的乞丐,芒砀山上乞活军的秉性一点也没变。

“恩公,大白天的,就大摇大摆的过来?”

桓温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了,难道还要跟做贼似的?对了,铁汉,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了吧?”

“恩公,我都记着账,少说也得有十万两以上。”

“好,看来我没白来,交给你一项差使。”

桓温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图案。

“恩公,这是何意?”

“按此图,引水浚河,移木栽树,建屋舍,修院落。时间嘛,给你三年足够了吧,但是一定要让我满意,否则,我就让言川来当掌柜的。”

“恩公,此话当真?”

刘言川信以为真,嘴角高挑,挑衅的斜视着王掌柜的。

铁汉顿时明白了桓温的用意,嘲笑刘言川道:“你别白日做梦了,让你当掌柜的,这酒楼半年就要关门歇业!”

会稽郡府内,老管家劝道:“老爷,都两日没吃东西了,身体要紧啊。”

郗愔浊泪在眼,哽咽道:“唉!超儿都没了,哪里还吃得下饭,端走,端走。”

“有志不在年高,公子虽然英年早逝,也留下英名,遂了心愿。老爷,节哀顺变。”

泪水夺眶,郗愔抹了抹:“老爷我这辈子没为非,没作歹,上天为何如此惩罚我,临老临老,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爷,要不出去散散心,王家派了小厮,邀老爷到兰亭赏秋呢。”

“算了,哪也不去,心情没了,眼里就没有什么景致了。”

郗愔得知儿子死讯,精神涣散,身子骨也垮了。老来丧子,人间悲事,饶是玄学名士,颇通死生之道,但祸事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迈不过这道坎。

管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建康驿寄来了郗超遗留的不少书札。

睹物思人,老爷看到公子这些遗物,说不定又要大哭一场,管家犹豫了半晌,还是递给了郗愔。

然后,他忐忑不安的守在床前,准备好言宽慰。

哪知郗愔并未嚎啕大哭,边看边怒,最后,恨恨的骂了一句:“哼,这小子死得太晚了。”

原来,他随手拆阅几封书札,里面尽是郗超与桓温密谋废帝篡位的书信。

管家被吓了一跳,心想老爷是不是悲痛过度,失心疯了,哪有咒骂自己儿子早些死的?

“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这小子背着我,怂恿桓温干大逆不道之事。你去告诉王家小厮,老爷我明日便去兰亭赏秋。对了,把饭端过来!”

郗超知道其父忠心于王室,对自己劝导桓温图谋代晋自立之举丝毫不知。担心自己死后,郗愔过分忧伤,便在临终前自己草拟了一些书信,让桓温转交到会稽。

知父莫若子,果然,郗愔化悲伤为游兴,忘记了哀戚,到兰亭游览了十余日方归。

归来之后,忧伤变成了气愤,心想这桓温果然有野心,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务必要力所能及地警告他一下!

京师城南一处土岗,有个很不起眼的小土包,荒草丛生,狐鼠出没,只有周边的百姓知道,这土包乃是一个坟冢,冢下之人乃是当年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敦。

王敦拥兵自重,反叛朝廷,被钉在耻辱柱上,就是王家族人,也不敢前来祭扫。

而这日正午,冢前却来了一人,驾着马车,在土包上驶来驰去,留下一道道车辙。

马蹄的踢踏,车辙的碾压,搅扰了原本寂寂无闻的宁静,杂草东倒西歪,坟土零落,土包斑驳不堪。

桓温接报后,带着言川策马驰至,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

直到驾车人心满意足,方才停歇下来,倚立在车辕前,就着暖洋洋的日头,伸出手探入衣中,在胸口摸来摸去。

桓温啼笑皆非,淡然下马,来至近前,问道:“老东西,胸口里摸来摸去,里面有什么?”

郗愔神秘兮兮道:“此中最是难测之地。”

胸口之下便是心,桓温怎能不知,郗愔这句话是讥讽之语,无非是抨击他人心难测。

“王敦和你无冤无仇,毕竟也是一代风云人物,何苦要车轹其冢?”

郗愔面无表情:“无他,不过是以儆后世效尤之人!”

“大老远从会稽赶来,不仅仅是来羞辱他人的吧?有什么话可以到寒舍一叙,不用这样装神弄鬼的。”

“天下汹汹,由你一人,你桓温如今的威势就如同当年的这个冢下人!”

“桓某问心无愧,有何罪孽而让天下为之汹汹?”

“海西公何在?”

“好了,和你这冥顽不灵之辈难以问道,告辞!”

桓温拱手要走,郗愔不依不饶,横在驭风马前,不让走。

“说我冥顽不灵,有何根据?”

“你呀,境界比起郗超来,简直就是毫毛之于泰山,可谓天壤之别,愧为其父。”

郗愔稀里糊涂问道:“为何?”

“你睁开双眼四处看看,迈开双腿四处走走,看看农家生民之色,看看兵营军士之容,看看官舍吏治之风,比之前如何?”

郗愔不得不承认:“今日蓬勃朝气,昨日暮气沉沉。”

“那你还死死要尽忠海西公,中毒太深,这不是冥顽不灵是什么?”

郗愔仍不服气,强辩道:“话虽如此,然名节不可乱。周武王再贤明,商纣王再荒淫,他也是篡逆之举。凭什么要由你来判定是非对错。”

对郗愔,哪怕再刁钻再出格一些,桓温也从未有过怒意,反而笑嘻嘻道:“自相矛盾!照你这说法,现在天下还应该是殷商时,试问这海西公的帝位从何而来?”

郗愔口不择言,才发现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无言以对。

“好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如果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会知道我桓温的为人,你应该以郗超为荣!”

郗愔老顽童似的,果真便要返回。

桓温在身后高呼道:“得空时,我也来趟会稽,咱们不谈国事,只管畅谈叙旧,把酒言欢!”

等郗愔走后,桓温又回到冢前,默默的望着,思潮万千,心绪起伏!

自己没有见过冢下这位传奇之人,他是善是恶?是功是过?

正如郗超所言,大晋若是哪一天寿终正寝,或许有人又会给王敦沉冤昭雪,树碑立传!

“大哥,潭州三湘之地,地僻民野,蛮荒未化,太遥远了。”桓冲苦苦劝道。

桓温怒道:“他二人之心胸,还不如未开化之人。好好去反思反思,若能真心悔改,有些作为,将来兴许还有转机。”

这也是诗经里的话,意思是无论大小臣子,都跟着桓公出行。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迈向式乾殿。

二人互相谦让,要对方走在前面。

跪在孔氏坟茔前,桓温挣扎良久,他想好了!

“谢大哥不杀之恩!”

“谢爹不杀之恩!”

桓温下了马,司马昱见状,赶紧也下了车。

司马昱死活不肯,桓温不得已在前,边走边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这是诗经里的话,意思是我桓温拿着殳,甘当卫士,为王爷做先驱。

司马昱反应很快,接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无论是悔还是恨,总比丢了性命强。但是,为何发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他们弄不明白。

三日后入朝议事,在宣阳门外,桓温恰好碰到了同时而至的司马昱。海西公复辟时,司马昱经受住了考验,这让桓温心里踏实了许多,不知这次他会如何?

欣慰的是,七项事宜疏的顺利推行,让国力蒸蒸日上,朝野气象焕然一新。而朝堂上的司马昱和谢安,疆场上的新秀将才也经受住了考验,大有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江山后继有人,自己也能安心!

“会稽王先请!”

“岂敢岂敢,大司马请!”

桓秘和桓熙回转身,双膝再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当晚就踏上了千里迢迢的流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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