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自救笔记

“详细的报告就等明天再做吧，辛苦你了……哦呀。”

吵醒你了吗——敦听到太宰这么说。

虽然太宰对敦说话也一直使用算是温和的语调，但那依然是会让敦感到惊讶的口气。

男人没有看敦，只是轻轻做出噤声的手势。

本来应该要做出报告的敦，在看到办公桌后的景象时也因为不知道如何反应好而沉默下来。

在太宰膝上，有名女性正在熟睡。

有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的错觉。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敦对那一刻记忆清晰，从来没有看到女性的脸上露出过那样不高兴的表情。她瞪了太宰一眼，把他的手推到一边。www.九九^九)xs(.co^m

“我记得我没坐在这里过。”

“没办法，你差点就掉到地上去了呢。”

“那就把我叫醒……我有这么说吧。”

太宰无辜地摊了摊手。

她用力从男人的膝上离开了。曾被暧昧地戏弄过的发梢也回到了主人的身后，甩出无情的弧度。

那一天，千鹤子既没有对敦微笑，也没有把视线移往他过。虽然看不出很生气的模样，表情却相当紧绷。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别在意。”太宰并没有对被关上的门投去过多关注，只是平静地说，“她最近心情不太好。”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你还是别听他的比较好，游击队长。”开口的是一直站在后侧的保卫者，“这家伙只是单纯以那种样子为乐罢了。对吧，‘首领’。”

“竟然这么说，作为干部来说是不是太失礼了一点呢，中也。”太宰没有因为带刺的话显露不快，“不过，我确实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不再生气。”

那么，为什么不那么做呢？敦依然没有道出疑问，但太宰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说出了后半句话。

“因为没有办法那么做啊。”

只有干部冷笑了一声。

敦越来越无法有保持沉默外的行动可做，好在之后的话题就自然地恢复到了刚完成的任务上。这时，他对这件事的认知还只停留在“或许他们吵架了”上。敦倒也无法想象太宰对千鹤子发怒的样子，他一直有种过于从容，某种意义上甚至可说是放纵的态度。

但不久后，千鹤子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敦并不是每天都需要向太宰汇报，千鹤子也不是每次都必定会在场。所以意识到这份突兀空缺的违和，是在事情恐怕发生有相当一段时间之后。鼓起勇气问太宰了——虽然因此被中也呵斥多管闲事。而太宰是这么说的。

“已经不在这里了哦。”

“不在了……？”

并没有对少年的疑问产生任何动摇，太宰只是撑起了手。

“现在说不定正在哪怨恨着我，想要把我痛殴一顿呢。”

……敦无法理解那是究竟代表着太宰的什么想法的表情。

说那是一张冷漠的脸，看起来好像也没错。从青年的声音中没有流露任何情感的痕迹。

他有一点失落。

只有少许，擅自觉得若是千鹤子小姐能够回到太宰先生的身边就好了。

虽然是心思深沉，决不能被世间称作善类之辈，太宰依然是敦的恩人。希望在太宰身上会有好的事情发生。现实看起来呈现和小小的、对于教导者的祝愿相悖的景象。但是敦却无法问出任何问题。

……

有着光芒。

是逼近夕暮的淡青薄光。再过一会，从云和落日的方向就会染上更亮和深的色彩，朱的烧制玻璃的颜色。血的颜色。

太久未曾使用过的那一面墙被打开了。而太宰正站在窗前，注视黄昏的风景。

这是四年来的第一次。

他的身旁有一张空置的椅子，是西洋风的深红天鹅绒椅。失去主人的座椅被降级为房间中的装饰物。

变得能够看到日落的城市的房间，似乎在征兆今天会是特殊的日子，会有东西在这一天发生改变。而对于那究竟是什么，敦却一无所知。

只不过，觉得太宰好像有点孤独。

是因为往常在这个房间的人都不在了，这里只有太宰一人而会产生的虚无的感想。千鹤子小姐也好，银小姐也好，中也先生也好——最后者的不在尤其令人觉得非比寻常，现在的太宰身边简直毫无防备。原本有太宰和中也共同存在的这一房间，才是黑手党最为坚不可摧的所在。

这一切都只是离开前刹那的思绪。

不久前，他依照太宰的命令前往武装侦探社，转交了被给予的文件袋。接着和自称是银的哥哥、曾与他欢谈的青年交战了。敦确信那名青年必定会来向黑手党报复。确信也确实成为现实。就在他刚刚进入太宰的办公室时，接到了操纵外套的异能者杀入大楼内部的情报。

但敦也察觉到了——是太宰让事情变成这样。太宰最开始就想要让芥川入侵这里。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选择直接询问首领的意图。

但这行动本身被直接解消了。撞击在过于庞大而不可解的计划之上而变得粉碎，被击溃在太宰冷淡而没有余地的视线之中。一切都不过是巨大的计划的末端。因此，疑问是不必要的。

只需要将其达成。

去和芥川战斗——然后打败芥川，就像本应该做的那样。用最短的时间，把这里恢复成平日的样子。

“现在，去解决入侵者吧。”首领用冷酷的声音下令。

于是，这里又只有太宰一个人了。

街道仍正逐渐陷入夕阳。

几乎无法找到比蚁群更大的行人的影子。车也是流动的噪点，以被风吹起的尘埃所能拥有的诗性弧线驶向远方。

外界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就好像金鱼缸壁所隔出的内与外，被水阻绝了泡沫、撞击和歇斯底里的叫喊所会产生的回响。

过了一会，太宰也离开了。

接下来还有一场告别。

在那以后，刻限会移向真正的黄昏。

……

……

“我放弃了。”女人说。

从织田作之助那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同时不禁思忖是否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她突然丧失了对他的一切兴趣似的移开视线。

红发的男人，身高需要她在端详时抬起头。这两项条件叠加起来往往吸引注目，但他缺乏表情的寡默面孔和同质的氛围，都赋予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在形象上有着矛盾色彩的男子。

是个看起来，容易让人觉得难以相处的人。或许接触后会令想法改变，但不想那么做。

侦探说太宰向他作了保证，说明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曾与他见过面。既然那个男人决议要在今天死去，那么那就是最后的一面，是饯别。

“你是那个改变了一切的人，所以我本来以为或许有机会……”

有机会让他回心转意。有机会让他变更想法。这是只有这个书写小说的人可以做到的事。但看来那样的好事没有发生。

不仅如此，从他的话语中，也并不认为那会是令人心满意足的别离。

她并不等待织田作之助的回答就转身离去了。向上方的通道。那是他也必须经过的道路，必须通过和前进——和自己的目标相悖，织田作之助突然有些狼狈地侧过身。

在他闪避的瞬息，风衣的领口在空气中被割裂，留下整齐的切口，地面亦产生深而喑哑的辙痕。有东西在这里。

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在生气呢。]

有道无机质的声音在变得空空如也的此处响起了，[因为有这个资格的你没去留下那个男人。在这里阻止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你也并没有任何挽留他的义务——对此心知肚明却还是想要让你受点苦，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很不讲道理。]

他将枪口压低了些。

这道看不见的身影，大概是那名女性的异能。能够交谈而不是直接开打令人感激，能平和地获取信息总是好的。

“你要阻止我吗？”

[那要视你的行动决定，侦探。所有的真相都归那个男人所有。想要选择，首先要知晓事件的全貌——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中最根本的核心。]

“必须找到太宰的目的。你是想这么说吗？”

织田和侦探社的台柱乱步不同，没有一眼看破真相的能力。侦探这一职业也不过是因为恰好通过入社试验而得到的称号，并不认为自己擅长此道。何况对方还是那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光是想想就令人头疼。然而也只能这么做了。

[你认识的人正在战斗，因为那个男人想让他们这么做。而在这一场战斗结束后，会有某件和他的死有关的事发生。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事，所以必须在争斗结束前找到他。]

“我想知道真相。”织田作之助说，“也需要帮助我的后辈。”

[那我问你。]它复又说，[你会杀了他吗？]

“我不杀人。”

这次他说得格外简略。

[你也是个贪心的男人……]无形的异能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等待什么，最后说道，[但目的并不矛盾……来合作吧。]

面孔埋在胸前，就算是五感敏锐的敦也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

男人扶在女人腰上的左手慢慢的，好像不自知地玩弄着黑色的长发。在静谧的世界中，细微的动作更加有种吸引人的魔力。手指舒缓地缠绕、捻动着发梢，又将它们都梳拢在一起。

敦想他们应该是恋人，除此之外，少年找不到其他能够匹配的词语。

但和敦理解和想象的“恋人”的相处，似乎又完全不同。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嘘。”

不应该看——敦的理智告诉他。

是敦不应该察觉也不应该注视的东西。他是个非常会看人脸色的少年，所以对这种私人的情境更为敏感。最好的处理也许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什么都没看到。黑手党只需要服从命令，其余的都没有必要关心。

他的声音很低。

从予人的印象而言、从未在这个场所以外之处现身的女性，比起人类更像是幽灵。不具备进入这里资格的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就好像不清楚首领的长相一样。

是在教导者成为首领后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女性。和那同时，敦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只有太宰会不经任何修饰地呼唤的名字。

最开始的时候几乎只是对敦点头示意，时间久了，也会在不影响会谈的情况下说些类似于日安、最近过得如何之类的短暂谈话。更多时候，她只是朝敦微笑一下，就转而去做自己的事情。敦见过她在这里阅读，听音乐，旁若无人地播放经典电影的样子。但像这样睡着了还是第一次。

“很好奇吗，敦君？”

太宰开口了。

“……”

大约是真的睡着了，千鹤子有好一会都没有回应。黑色的眼睛像是蒙着雾气一样失焦，反复眨动了好几次。在这期间，男人也只是悠闲地抚摸着她滑落的长发。

“……绝无此事。”敦保持了嗓音的冷静回答道。

他想象不出自己正直地回答“是的”后会发生的事。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箍住脖颈的项圈，少年总是穿着足以遮挡半张脸的高领大衣。这能很好地掩盖他的表情变化。

总之，他把视线放在了脚下。想到尽管才经历过堪称血腥的杀戮，自己的鞋面却还是干燥而光洁，带有皮革制面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