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云从
“奉孝，你怎么了？”曹操缓过神来，发觉郭嘉正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城砖，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额，没事。”郭嘉抬起头，将脸上的阴霾一收，淡然洒脱地笑了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曹操不觉松了一口气，这才只是开始，若是随军的军师垮了，那可是要功败垂成，“奉孝，你如今可有什么注意？”
死士自古有之，战场上、官场上从来不乏潜袭隐藏的他们，而春秋战国时期的四大刺客要离、专诸、聂政、荆轲，从某种层面来讲也就是四大死士，风萧萧兮易水寒，有壮士断臂，杀身成仁的绝心，方能功成。
昔日浩浩荡荡的数十万黄巾兵士，如今唯有白波、黑山以及豫州三处尚存伤兵老卒，其他田野山林之间的只能算是强盗流寇，上不得台面。
数年的潜伏伪装，数年的默默无闻，只能将豫州黄巾心中的怒火、痛苦越压越深，越压越强，如今一遭释放，竟是以最极端、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将守将、官员刺死。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曹操现在就是陷入两难之境，全力奇袭，后方则必然空虚，至于所谓的在城头上虚张声势，故布疑阵，这些把戏也就只能震慑外来之人，城里土生土长得百姓哪能不清楚自家城门楼子的深浅。
而历史上的官渡之战，袁绍之所以会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多处可渡的千里黄河，分兵把守，力散气竭，遗计平辽东、胸中隐甲兵的郭嘉便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显得有些纠结。
不留兵后方难安，大军一旦攻破陈郡，继续深入，易成孤军，但若是留兵，且不说力散的大军能不能一路攻袭到许昌跟张毅汇合，光是一路上拿下的郡城不知又要分去多少兵力，怪不得自古屠城之举从未断过。
屠城，看似毫无人道，但其中除却统帅残忍、心狠之外，犹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无可奈何，昔日伊阙之战，白起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人，夺取魏城数座及韩国安邑以东大部分地区，但此中降兵降卒却是没有多少。
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断粮四十六天，饥饿不堪，甚至自相杀食，赵括亲率精兵轮番突围，
终不能出，被秦军射杀，赵军由此军心离散，军志不稳，无奈投降。
不少将领建议统帅白起暂时将降卒关押，缓缓收编，但白起心中却是放不下一事。
先前秦国已攻陷上党，上党的百姓不愿归附秦，硬是倒向了赵国，四十万的赵军今遭投降，心里又有多少是心向秦国，况且大军需要继续进城，带着四十万降卒，不但需要大量的兵将监视管理，更是尤耗粮草。
坑杀，只能是坑杀！白起力排众议，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得已地将所有投降归顺的四十万赵军设计全部坑杀，只留下二百四十个年纪尚小的士兵回赵国报信。
杀神之名由此传震天下，连同以前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攻楚于鄢决水灌城淹死数十万，攻魏于华阳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卒二万，攻韩于陉城斩首五万，约有一百余万，这仅仅只是白起一张极不完全的杀人账单。
但白起真的是个杀人成性的狂魔嘛？不是！作为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白起非但不是暴虐之人，反倒是爱兵重兵，极于自律，其战略、战术方针可以说代表了战国时期兵戈军事的水平。
较孙武的“穷寇勿追”以及商鞅的“大战胜逐北无过十里”，白起很推崇追击战，推崇除恶务尽，将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作为兵战主旨。
秦国只是边陲之地，想要收服投降兵卒以及掠夺来百姓的心，非数年之功不能成，但秦国能为这些停下脚步，等其归心以后再出征破敌嘛？
不能，既然等不得，那为了稳定、为了免除后患，只能是坑杀、只能是埋杀，这般做法虽不合乎仁道，却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行策，白起、商鞅，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秦国崛起的两块基石。
后世当然有明眼善辩之人，他们自是知晓其中缘由，上元元年，唐肃宗将秦武安君白起”等历史上十位武功卓著的名将供奉于武成王庙内，被称为武庙十哲，同时代被列入“十哲”的只有通晓兵家、法家、儒家三家思想，与孙武并称为“孙吴”的吴起以及连下70余城，统帅五国之兵大破齐国的乐羊之裔乐毅而已。
难道今遭也要行这般毒计嘛？郭嘉伤然地扫过整个城街，兵战奇谋自己从来不怯，但要对那些投降的守兵，亦或是放下甲器的男子下手，着实有些不忍。
“主公，底下有个百姓想要见你，说是有要事相商。”一身穿甲胄的兵士急急忙忙地从城梯小跑上来，沉声说道。
百姓？要事！曹操疑惑地看了看郭嘉，郭嘉豁然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让他上来吧。”
“是。”
一黝黑结实、身形面容与一般务农耕种百姓无甚差异的男子缓身走上城头对着曹操、郭嘉抱拳问道：“不知哪位是曹公。”
曹操仔细瞧了遍眼前的男子，疑惑道：“某便是曹孟德，你有何大事需要相告？”
“不，不是相告，是商议。”男子严色纠正道，某家可不是你曹孟德的手下，你们曹军强是强，但在豫州境内，未必动得了我军，若不是小姐再三严明，某家都懒得跟你们合作商议。
蛇无头不行，一盘散沙、茫然混乱的边防郡城根本没有办法顶得住曹军的冲杀，戊时刚起，豫州边境的整条防线以及几座后援军需之城，在黄巾兵士的策应下，转瞬失守。
郭嘉立在城头，看着正稍作休息的兵士，不由地摇头苦笑，对阵杀敌没耗费什么气力，倒是狂奔数十里，连克数城把全军累的够呛，早知如此，当初从东平出兵时就应该全军轻装、轻甲，冲车、井阑等攻城器更是用不着携带。
郭嘉似乎也有些震惊，低着头思索道，原以为豫州黄巾这些年是积存了一些实力，但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可怕，官员、守将虽然不是他们的人，但他们竟是将死士乔装隐藏在官员、守将身边，如一把悬起的利刃，想什么时候斩下便什么时候斩下。
这等深谋的女子若是公礼有遭一日不在亦或是因为某事而再也压制不住她，豫州危矣，天下怕也危矣，郭嘉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吞下豫州全境后，定要使个法子牵制一下那女子。
“某想到了！”曹操突然抚掌惊呼道：“分兵出战，其数终有不可。”
“万金买死士，一散无复还。”
“奉孝，这次可是赚大了。”曹操兴冲冲地拿着一张单子小跑过来，笑道：“这豫州虽然兵事不兴，农事不举，但余粮辎重可是不少，足够我大军打上半月有余。”
“豫州农事虽是不举，但少有兵戈战祸，每年所耗闲存想来也有一些。”郭嘉点了点头，看着红光满面的曹操，无奈道：“主公，我军缺粮乎？”
“主公，那你觉得这些辎重粮草能带嘛？”
“主公明鉴。”郭嘉拱手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某等此番出征，为防消息泄露，只从东平紧*调了三万弓马步军，其余兖州全境的兵马丝毫未动，想来即便瞒不了多久，也能震慑领边。”
曹操点了点头，想起公礼那日令人快马送来的书信，不由得唏嘘长叹：“长社、宛城两战，数十万黄巾葬生火海、兵戈之下，没想到区区数年光阴，其残部就能将整个豫州暗中蚕食、控制至这般地步。”
陷阵攻城，无所畏惧的往昔黄巾固然令人害怕、心畏，但如今无论是明面上的司隶白波黄巾、冀州黑山黄巾，还是潜伏隐藏之深的豫州黄巾都焕然一新，知进退、明得失，不争一时之功，只为长久大势，如此黄巾却是更加令人心头发寒。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点某怎么不知晓，郭嘉眺望着城外开阔无垠的沙地，苦笑道：“主公，你说我军如今应当急袭，还是稳扎缓攻？”
“当然是急袭！”士气正盛，兵戈正利，理应挟大胜之师挥军南下，在敌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布置之前，破城拔寨，曹军想起刚才马不停蹄一城破一城的快感，不由地脱口而出。
“主公，三万大军分择力散，易被各个击破。”郭嘉皱眉沉思说道：“可这些攻下的城池若是不留些兵卒，怕是我军前脚刚走，这里便会有人闹事，截断我军退路。”
“奉孝说得在理，某刚才也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曹操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分兵出战，其数终有不可，奈何不留兵据守，却有可能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额。”曹操愣了愣，皱眉说道：“不若将这些辎重暂存于此，日后再取。”
郭嘉静然一笑，却不言语，曹操不觉挠了挠头，低眉思索。
“我军出征之前，自备三旬粮草，应是不缺。”曹操摇了摇头，摊手笑道：“不过这些辎重粮草此番即便用不到，日后终是需要派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