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奥罗伸手去抓人偶身上的断线，对方躲避不及，又被拎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嘛！”他边挣扎边喊道，“既然你是轻风山的子民，肯定也有听过神灵轻风的传说吧？”

他本来还想继续解释，但目光却突然被奥罗未被头发遮盖的那只眼睛吸引：

奥罗提起金发人偶身上的断线，有些好奇也有些认真地询问起对方的真实身份。

半天以前，经历“互相伤害”的一人一偶达成和解，附身人偶的古怪灵体尽力回收了爆发出去的魔力，奥罗也好心地将人偶从手提箱中抱了出来。

再然后，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交流地在时空夹缝中静坐了许久，各自将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开始相互交代身份。

“别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了，你到底是什么？”

“你再看看我。”灵体从人偶头顶上冒出，“有没有想到什么？”

奥罗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外形：深浅不一的脸色，金色无瞳的眼眸，像是专门设计过的、像羽翼一样的头发，以及头顶上悬浮的一枚镂空叶状不明装饰——怎么看灵体生前都不会是个人类。

“你是个精灵。”

简直是废话，奥罗险些将头埋进双手中，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那双因为缺乏瞳孔而略显无神的眼眸中，射出了一种似是在说“你是傻瓜吗”般的视线。

灵体整个都从人偶中钻了出来，好让奥罗能更加清晰地观察他的外貌：他的右肩上缠着细窄的闪电；左肩或者说是左边的上半身是一朵绽放的白色花朵，左臂从花心中伸出，连着乍一看是正常的人类左手。

但是他的左手小指却被一条长长的花茎取代，顶端亦或是最下端坠着一朵不大的花苞。

奥罗的目光移向灵体的右半边身体：他的右手没有丝毫的人类因素，完全由相互纠缠的藤蔓组成。

而灵体的下半身也并非单纯的“没有腿”，它是由几个规则几何体竖着堆叠、交融构成的。

脑海中完成了古怪灵体的全身构图，结合先前对方提出的那些问题，奥罗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个存在：

神灵轻风！

（在各种传说中，轻风山本来是暗黑山岭的一部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不知从何时起，草木土石之间诞生了一只精灵。

精灵由自然之灵融合而成，祂的左身包容着雷霆与风，右身栖息着万花与百鸟，抽象的脸孔象征大自然的无情，而其上那对具体形象的金色眼眸——则是在向世间万物证明祂作为神灵的身份。

当时居住在山上的人们给祂冠上“神灵轻风”的名字，于是便有了轻风山，也有了轻风山城，以及山顶上供奉神灵的神殿。

神灵轻风一诞生便陷入了沉睡，祂在沉眠时释放出磅礴的魔力，让轻风山成为远近闻名的修行胜地，各个种族的生物从其他领域迁徙来到那里，发展经济、开拓文明。

然而有一天，神灵轻风醒了。

祂的苏醒却为轻风山的文明带来了灾难，无数人离开了那里，留下的人也只能在日益枯竭的魔力中艰难度日。）

奥罗合上笔记本，再次看向面前的灵体时，他已经完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神？”

灵体已经缩回了人偶的身体中。

奥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瞅着面前瘫成一坨的金发人偶，又想了想神话传说里格调十分大的神灵轻风，怎么也感觉这两个形象难以重叠在一起。

“我的性格有很大改变。”轻风像是看穿了奥罗的内心，他拽动手上的线摆出一个表示无奈的动作，“曾经的我眼中容不下外来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地与你交谈。”

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多出了一段新的内容：

（没有人在那场劫难中带出有关神灵轻风的完整传说，学界对这一事实的看法各异，现在看来，可能是他们忙于逃命。）

灾难……奥罗回想起先前神灵轻风“不理解为何没第一时间杀死你”的话语，再联合他以前读到过的各式传说，当时那场灾难的情形仿佛已经呈现在他眼前。

“也许是报应吧。”附身于人偶上的神灵如是说道，“这次醒来后我拥有了人类的情感和心境，却遗忘了身为神灵时的众多记忆。”

“你……”奥罗感觉自己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然还是讲了），“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魔瓶已经压住了人偶身上的几根断线，只见他徒劳地暴起，然后在不可抗因素下倒了回去。

“我记得我的身份。”灵体有些暴躁地说道，“却不记得我为什么被束缚在这具木头身体中。”

尽管他能踏过时与空的界限来到奥罗身边，却没办法长时间远离自己的“躯壳”：他现在已不是神灵，只是一个灵体。

“还有一件事。”原本还在抱怨自身状况的灵体忽然抬起头来，“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

“神灵和神是不一样的。”

“轻风山的传说中，庇佑它的神灵轻风就是一位云中界之外的神。”

“‘神’是一种属性，也是一个魔法等级的阶层称谓。”神灵轻风说，“云中界有二十六个神的名号，分别由二十六个神属性的人类或精灵继承。我……只是一个自然之灵，掌握了这颗星球上的一点奇迹的力量，从而成为下界眼中的神——也即神灵。”

“下界”，是云中界对大陆和地下世界的统称。

“你看，我不是神属性。”

人偶对自己施加了“鉴定”魔法，虚幻的草藤伴随着阵阵风声自他的脚底蔓延生长，同时，雷鸣也在奥罗耳畔炸响，一对无实体的羽翼在人偶背后展开。

“草叶、疾风、雷霆、飞行。四重属性，比‘神’这个稀有属性还要稀有。”

奥罗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大陆生命体之间的高下立判扎得他内心“鲜血直流”、疼痛不已。

“别伤心了。”那家伙安慰道，“毕竟你只是个人类——”

“你的魔法等级怎么也这么低？你不是个魔法师吗？你都能上天了！”

“别提了！”

…………

人偶被书签长长的尾巴挂住，由笔记本拖拽到不同时间线之上，仿佛一旦他开口就要被丢进随便一个时空让他自生自灭。

不过，一个曾经的神灵应该也不会为生存所困，他能老实地被挂在那儿，兴许是有了人心后知道自己的话戳中别人痛点了吧？

奥罗甩开心中浮现出的微小歉意，继续实践由于等级提升而新开发出的黑魔法——并非每一层等级都有、随着等级提高而更加强效的那些，而是13级专有的黑魔法。

他感觉自己对魔力的亲和力也在不断提升，至少不会施展一个就感到困倦——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不远处挂着的人偶在不断地释放随时都可消耗的魔力。

他顺利地将13级全部对人无伤的黑魔法尝试了一遍，正当他决定回到“世界34”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潜在的委托人时，被威胁已久的神灵轻风再次开口了：

“你能……帮帮我吗？”

奥罗移动了视线，神情有些诧异。

“不是‘东西’。”明显是女性的人偶发出了男性的声音，“我是一个灵魂，你看不出来吗，人类？”

奥罗提着断线摇摆起这具人偶，人偶也不甘示弱地用头撞击奥罗的下巴，同心结一蹭一蹭的，居然还有点疼。

“曾经……是。”奥罗斟酌着回答道。

“我还以为自己的脾气变好了。”人偶叹气道，“现在我可以理解了，自己为何没能在看到你的刹那间杀死你。”

这番话似曾相识——奥罗不禁想起了圣血剧团中的莱斯特斯，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认真的神色，问了自己两次“有没有见过恶魔”。

“喂，你是什么……东西？”

奥罗甩开人偶，让魔瓶治愈了被人偶装饰摩擦出的伤口。

“一个灵体，居然能随意踏入这里。”奥罗瞪着对方，“而且还被人偶师关在手提箱的内层空间中，特意用空间之钥来上锁。”

“……人类。”

“有听过一点吧。”他老实说道，“那座山……一直以来都有神灵庇佑的传说。”

然而山城里的居民把日子混成了今天这番模样，连丰收的季节也甘愿错过，缩在屋子里能多活一年是一年。

“山？你说的是轻风山吗？”这次人偶听懂了，“你是那座山的子民？”

“哈？”人偶没好气地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复奥罗的话，也许是因为他没能理解。

“这里是时与空的夹缝。”面对自己的所有物（当然以后可能会跑掉），奥罗不打算隐瞒最基础的某些事实，“你脱离了原世界，来到了我身边，希望我能帮到你。”

“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你和我面临相同的处境啊。”

金发人偶沉默了片刻，撩起他那袭红裙子的边，然后原地坐下，用手把头摆正后盯着奥罗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神灵’？”

“你是他专门制作的神灵力量载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