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对方的声音乍一听有点凉意，颇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亲近感。

“我该怎么确定……”奥罗小心地观察着对方，“你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场新的梦境？”

倒不如说，对方的存在一直以来也被他当作幻觉，若不是伯恩搭他肩膀那次白雾撤得够快够果断，奥罗还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去考虑“幻觉中人是否是真的”这件事。

曾经位于大陆之巅的领域，最终迎来的却是逃亡的结局……甚至，他们耗费整座矿场和掠夺其他领域得来的资源来制造的这艘舰艇，最后其实并没能冲破星球外那层结界、去往外界。

赫洛矿场的方舟载着矿场存活下来的人们，于星球的上空迎来了死神的怀抱——方舟整个被星球外围的黑暗力量扯成两截，一半坠入底下的战场，一半带着满船尸体飘入了宇宙。

不过，这场梦境似乎不打算把这个记入史册且令人心情复杂的结局演绎出来——白雾在月光.露娜返身投入战场时便弥漫了上来，然后它们就像前一次场景转变时一样蒙住了奥罗的视野。

“我之前看到的那些……究竟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纯粹只是梦境，是结合我所知的内容而产生的联想？”

“那么，我接下来的回答，是因你心中期盼而给出的，还是一句实话、是来自你之外其他人的看法？”黑影反问道，“看吧，只要这里还是梦境，这类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不如把你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视为真实，等醒来以后，再自行去寻找相关的事情、发掘真相。”

“……你说得对。”奥罗低下头，像是在梳理思路、平复心情。

“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很快，他重新抬起头直面黑影。

对方是自他结识许林林后才出现的，但并不意味着对方是许林林带给他的。

“你会知道的……不用等太久。”对方却摇头以应，仿佛是回答了一个令他很无奈的问题，“你需要知道的是，我对你本不怀存恶意。”

“本？”

“是的。”黑影认认真真地点头道，“只是，我们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这种关系随着你的成长、你力量的不断增强而发育壮大……到最后，就会变成你我只能存在其一的局面。”

“你是独立的个体，还是一直存在于我体内，或者，我的灵魂上？”奥罗微皱着眉，从黑影的语气上看，对方一直都想和他好好谈谈。

“很复杂……”黑影再次捧起茶杯，饮用茶水，“有些事情，你已经站在它们的边缘上，只差一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中去。”

他叹了口气：“但你还是很在意，是吗？”

“你一直都想告诉我这些事，不是吗？”奥罗回以反问。

“嗯，自我的意识苏醒以来……在我的自我还能保持、不会被疯狂侵蚀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尝试着……与你交流。”黑影将空掉的茶杯放置在桌面上，又见奥罗把仍旧没碰过的另一只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呼……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不愿消散的亡魂，一个不打算放过任何复活机会……执着且疯狂的意识体。”

“我与你共生，奥罗。”

“是许林林唤醒了你。”奥罗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是的，是她让我苏醒了，但我并不感谢她。”黑影的语气中出现了愤恨的情绪，“你的灵魂看似完好，实则伤痕累累、残缺不堪，本来这缕意识……也即我，应当在你这里断绝。”

“所以我才来邀请你，想与你面对面交流。”他说。

“你是我的前世吗？”奥罗突然提问道。

“是，也不是。”对方给出了简短的答案，“你的灵魂前一次被送入转生之门时，有着另外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冰’吗？”

奥罗盯着对方漆黑的面孔，可他的声音中却饱含着不确定的语气，以及惧怕、担忧或是别的复杂的情感。

“那孩子试图自尽……最终没有成功。

“随后他通过自我献祭让灵魂回归诞生时的状态，复活了自古迄今最可怕的‘人心之魔’。”黑影垂下头去，回避了奥罗的视线，他在奥罗面前从未表现得强势。

“他杀了可恨的君主，为他的挚友报了仇。”——这对应了第一场梦境，黑影告诉奥罗。

“他奉献己身融化坚冰，让春天重新回归大陆，助星球度过了最后一场劫难。”——这对应第二场梦中伊格斯的叙述，黑影对奥罗说。

“他的行为让我们的灵魂千疮百孔。”黑影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手柄，“我的一位旧识护送它进入了转生之门……残缺的灵魂经历数百年的修补，终于迎来了进入下一生的机会。”

“所以，我自出生就没有魔法天赋，没有属性，没有灵魂印记……与大陆上其他人都不一样？”奥罗苦笑着问。

“还有其他的原因。”黑影这么说道，“这也是你一直以来在寻求的答案——关于那位人偶师，为何如此仇恨他的亲生骨肉。”

“为何？”

“你的灵魂，一开始并不属于这具躯壳。”黑影直接说出了奥罗从来就没敢想的事情，“人偶师缺乏创作的灵感，便寄希望于婴儿的诞生能给予他别样的体会。”

“根据‘灵魂颜色学说’……”奥罗的思绪一下就被打通了，“婴儿刚诞生之时，有着绿色的灵魂——”

“想来他一直把我当作恶魔看待吧？”他突然感觉有些想笑，明明心中是如此的苦涩，“不是恶魔，也是某种怪物、魔兽、亡魂等等。”

“并非所有婴儿的灵魂都是绿色的。”黑影像是在安慰他，“人偶师本身缺乏为人的感情，后来更是将创作不出作品的气撒在了家人身上……”

“你应该没能亲眼见到这些事情。”奥罗打断对方的话语道。

“人心之魔有‘全知视角’。”黑影说，“发生在过去、现在，还有将来的事情，只要他们能想到并渴望去了解，他们总是有办法知晓的，而且还无比明确。”

“人们应该庆幸，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人心之魔’了。”奥罗冷漠回道。

“有人却希望他们还在。”黑影将原先倒给奥罗的茶一饮而尽，“你能想到，就无需我告诉你了，是吗？”

“黑魔法师集会。”奥罗忽地站起身，环顾这座花园——

“看到它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违和……现在，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四周的环境与前面两场梦境相比，显得格外虚假、苍白，哪怕里面的花草令奥罗感到熟悉，哪怕里面的建筑设施奥罗一直感觉曾经见过。

“像是贴图一样。”奥罗叹气道，“让我看看它的真面目吧，好吗？”

黑影放下茶杯，与此同时，周围的花园图景开始崩坏，苍白的雾气从花园的各处涌出。

场景变成了一片云雾之海。

“这里是我生前的领域。”黑影与座椅并没能被白雾覆盖，“领域魔法，你知道的。”

“我称呼它为，‘无意识之海’。”

没有哪本史籍上记载过这个领域，在大部分学者的认识中，过去那位血族领主习惯于使用血族的圣器，“圣血魂”“圣血宝石”和“圣血玫瑰”来施展一种名为“圣血领域”的领域魔法，这几乎成了伊兰诺每次战斗的必发技能。

“我可以把在这里了解到的一切当作真的吧？”奥罗环视周围的云海，最后，将最开始的问题又重新提了出来。

“当然。”黑影说道，“醒来以后，你也自有机会去印证这一切。”

“唉……”他又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叹气声。

梦境中的场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让奥罗不禁想起他在伯恩记忆空间中的遭遇，“梦境”也是三大空间之一，而他也能通过“空间之钥”任意穿梭他人的梦。

“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吧？”奥罗没有碰梦中的茶水，任由它摆放在桌上，冒出阵阵热气。

“嗯。”他第一次听到黑影说话——先前的叹息声不算，“每一次，你都没有答应我的邀请。”

似乎是察觉到了投来的视线，黑影慢悠悠放下了茶具，然后微微侧头，好像是在看那把空着的椅子似的。

登上方舟……并非为了抗敌，而是想要逃离紫星大陆、逃离这颗星球。

耳畔传来的喧闹声音将他的注意力从这些胡思乱想上引走，重新投入到梦境之中——

新的场景看起来像是一座花园。

奥罗的视线慢慢从不断发声的木栅栏上移开，往园中落去。

奥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慢吐出。

让自己的心态平复下来后，他挪步至黑影边上，犹豫着坐了下来。

看不清脸和身体细节的黑影为他倾倒了一杯茶水，水很清澈，水面上飘浮着几枚花瓣，有鲜红的，还有淡粉色的、粉白色的。

可是，他对眼前这座花园的整体感到陌生。

或许是因为他是在梦境中吧？奥罗试着往前踏出半步，身体一侧触碰到木制的栅栏，让它发出“咯哒咯哒”的诡异声响。

而对于和自己的想象造物聊天、分享看法，奥罗也并非没有经验，在处理金船长那个任务时他就经历了一次。

“很难印证呢。”黑影却这么告诉他，“你认为我是真的，我便真实存在；你认为这是一场新的梦境，那我们就是在梦境中交流，待醒来后，一切等于未发生。”

花丛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小圆桌，和一对木椅。

本应在他身后的黑影正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碟，另一只手持着茶杯往他模糊的嘴巴上凑。

花园中的每一株植物奥罗都能报出名字，也能想到它们的发源地与分布地区。奥罗也对花园里的一些陈设感到眼熟，总觉得某一部分的布局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