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他的打扮与三百多年前一模一样。

（这是“变身术”的效果？还是单纯的化形……）

“旁观者”一脸见鬼般的表情，也许是被“伯恩还能变成人”这件事给吓到了。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却不难猜出对面那人的心中所想。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他们各自心中有多么复杂的念头都不重要。

漆黑的火焰自奥罗身体中缓慢流淌而出，附着于他的身体表面，将他包装成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魔。

伯恩虽然见过奥罗的真实面貌，但他也见识过奥罗精湛的变身能力，所以比起黑发独眼少年的形象，更令他记忆犹新的是身覆黑炎的恶魔。

“底下的魔法阵，”奥罗没心情与他闲聊，“还有黑魔法师集会……这些事，你都放任它们不管么？”

但伯恩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的手触碰到那些看似燃烧剧烈的黑色火炎，少许雾气从他指间穿过，或是在他手指指尖停留一瞬，又立即往回撤走。

“我……”

看着面前的黑衣血族人，奥罗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场景——

彼时的他以雷蒙的身份作为伪装，站在拍卖行中属于血族的那个包厢门口，屋内落地窗前站了三道身影——伊莉、伯恩，还有单翼的九长老。

当时还在星之学院担任校工的伯恩——他当时的眼神有多热切，他现在的目光就有多真挚、激动，好似亲眼见证了一场长达三百多年的梦的成真。

（他能……看出来？）

奥罗循着伯恩的视线看向缭绕在自己周身的黑炎，它们不过是一种黑魔法的具象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那他……在看什么？）

伯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扇动翅膀，退到“旁观者”身前。

“是我失职了。”他说。

“喂，大叔，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旁观者”一点也不顾虑此时的氛围，“你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领主——”

“建议你比对一下实力差距后再说话，旁观者。”

伯恩操纵翅膀，“轻轻”刮过“旁观者”的正面，令身后之人的衣服上即刻多出了数道划痕。

“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插入我和他……我的友人之间的交流。”

“得。”“旁观者”一脸不屑地摆摆手，“正好，我需要一段时间独自静静。”

“恶魔，如果你希望我做出表率……我是说，把黑魔法师赶出血族领，那我现在就可以这么去做。”

奥罗摇摇头，伯恩若是这么做了，只会让这场选举出现更多不确定因素。

一劳永逸是很好，可是……

（“想变强的话，去参加血族领主的选举赛事就行了。”）

（“‘不要取得那份力量’，‘它’是那么说的。”）

奥罗心中还有很多疑虑需要在这场选举中得到解答，他尝试询问伯恩有关“伊兰诺转世”的事情——可事实上，这位大陆最强的魔法师出世已久，他也是因那个关于血族领主转世的预言才答应了族人的邀请，出席这场受世界瞩目的选举。

“我被骗了。”

伯恩头上的耳朵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被莱斯特斯？”

从伯恩那里了解到某些事情的奥罗结合他心中本有的猜想，立马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被他出生前的那个预言。”伯恩沮丧回答。

“得知你还活、跃在这个世界上后，我还以为弄出那个预言的人是你。”奥罗没敢说他本以为伯恩已经逝世，“你应该有能用来预言和占卜的水晶球。”

奥罗想起了伯恩的一整座紫晶石洞。

他回忆起在2492年进入伯恩记忆空间后看到的画面——一颗幻之魔球将模糊的图案投映在紫晶石上，然后它们便展现出一幅十分清晰的银白身影（虽然看不清脸）。

“那是别人啦。”伯恩有些气恼，“那家伙的生命气息已经完全从血族领中消失了，可我有去问过永焰和曼珠沙华……啊，以前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谈过他们二位吗？”

“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奥罗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灵魂并没有消失，但他的肉体却已经死亡。”伯恩说道，“他做出这么一个预言，让莱茵父子恩断义绝……然后躲进那间密室里，留下身体，灵魂则逃走了。”

“我一直坚信那个预言。”伯恩的头越说越低，“领主大人遭遇了那么多不幸的事情，他的转世理应值得一切美好……”

伊兰诺身为“人心之魔”，他那只应存活一世的灵魂奇迹般地不死不灭，还获得了踏入转生之门的资格。

虽然，他的转世都要受到他的残余意识叨扰、折磨，甚至还会因此自尽……

（值得一切美好……吗？）

“所以，在那孩子找到我、请求我帮忙时，我答应了他。”

“那孩子……指的是莱斯特斯？”

“是的。”伯恩点点头，“莱茵没给他起名字，所以我们只能以他的家族名来称呼他。”

“他依托莱茵的关系，不必参加这场的预选赛，但他要求我来为他准备复赛——具体内容，即是帮他把所有取得复赛资格的人拉入一个幻境，他们能在其中自由展现能力。”

“你应该能结束它吧？”

“原本是能的。”明明已是活了五六百年的人了，伯恩还是抬起双手捂住他的脸庞，努力不让面前的人看到他脸上满满的羞愧。

像奥罗和“旁观者”一样通过转移魔法来到这里的人并不为零。

伯恩没有按照莱斯特斯的吩咐，将他们赶进城堡底层地面上的魔法阵里，而是对他们施下暗示，然后把他们随意放到血族领中的某处。

伯恩虽然愚忠，但他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并不傻。

他能分清事件的好坏，且有自己的底线。

尽管他做了黑魔法师集会的帮凶，但他也布置了相应的准备，只要他想，随时能让黑魔法师们自食恶果。

“原本是能的，”他长叹一口气，“之前的魔力波动，你应该感应到了吧，恶魔？”

“你和其他人在战斗……可是，你的对手呢？”

“跑了。”伯恩耸肩。

“他的力量与我相当。”紧接着，他语出惊人地道，“他破坏了我与幻境魔法的联系……但我想，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力量相当……？）

奥罗清楚伯恩的实力，现在的紫星大陆上要出现一个和伯恩一样强大的魔法师，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旁观者”清了清嗓子，制造了些许声响。

再这样任由两个人谈下去，他就要人如其名，变成真的“旁观者”了。

“联系断了，但若是要强行解除的话，伯恩大叔你也是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如果你不介意伤害到幻境中的人……”伯恩望向奥罗，“我确实可以这么做。”

他的幻境魔法和星之学院的幻境历练很类似，被困在其中的人需要在里面坚持一段时间，或是互相厮杀，只留一人。

大部分情况下，在幻境中死去的人，还是能够于现实中苏醒的。

伯恩的魔法比较温和，他没有真心想要那些候选者的命。

“请试试看。”奥罗答道。

“既然你们这边处理完了一件事，”“旁观者”拍了拍手，再度试图吸引面前二者的注意力，“是不是该听我说了？”

“首先，我的朋友——”他看向奥罗，“我需要向你道歉。”

他仍旧在使用一种充满违和感的腔调说话。

“然后，我的朋友……”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两团明黄色的火焰在对应眼睛的位置燃起，忽明忽暗，在阴森的古堡与黑毛怪物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不过，更加引人瞩目的，应当是混迹于黑色火焰之中的缥缈雾气。

黑毛怪物动了动身子，他的毛顿时覆盖在奥罗与“旁观者”的脸和身体上。

“抱歉。”他说，随后那具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最后化为人形。

在2492年的时候，倘若他想让这个时间闭环变得更简单一些，他完全可以向伯恩问清楚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虽然他最后并没有这么做，他使用魔瓶一直很保守。

奥罗瞅着笑容满面的“旁观者”，一时无言。

苍白的雾——伯恩那一对血红色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旁观者”原本浮现笑容的脸上也多出几分困惑。

他张了张嘴，像是在问“你是谁”，然而并没有发出声音。

“请别再说下去了。”奥罗打断伯恩的陈述。

不过，这次不同……假如伯恩告诉了他“上一次相遇”的时空，那么这件事便成为一个事实，被定死在时空旅行者的时间线上。

从那个时刻起直到现在，他都不能让伯恩看见他——因为伯恩的记忆如此，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也是这么被告知的。

“好吧。”

伯恩比他先反应过来，庞大的身躯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其中的压迫力减少了许多，到最后它们只能给予聆听者催眠般的感受。

“记得我们上一次相遇，还是在……”

“恶魔，真没想到你来到了这个时代……”伯恩直接忽视一旁大张着嘴的“旁观者”，展开翅膀飞至奥罗眼前，“若不是这黑色的火焰，我未必认得出你。”

三百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再深刻的记忆也会被新的经历层层掩埋，若无提示，就很难被回想起来。

说来惭愧，现在的他与伯恩唯一的交情，就是在2492年——还承蒙伯恩很大的恩情——当时他唯一做到的便是答应完成“时间闭环”，辅助伯恩让九长老的执灵消失。

当时的伯恩认为他是朋友——证明在2492年之前他们应该还见过面。

“恶魔，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