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交易③雷宾
“这里是哪里？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哪年、哪月、哪一天？”
“唉……”对方却用不明意味的叹气来回答他的问题，“你就不关心是谁把你叫醒的么？果然，唉……‘不中留’啊。”
他从对方的话语中，依稀听出了几分调笑的意思。
“就这样睡过去吧，直到永远。”
“父亲、阿妹，还有被人们认为是英雄的你……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行为，哪怕它让我们的关系变到了今天这等地步。
“可惜，我终究没法像创造主那样，禁受住长久的孤寂，揣着心间一点信念漫游至今。”
“你？怎么会是你？”
“我睡了多少年了……莫非，我还在做梦吗？”好比是小孩子看到了最喜爱的玩具，他一个瞬移来到对方身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面前熟悉的身影。
“你自己说的，‘好梦初醒’。”对方小心舒展双臂，回应了他的拥抱，“今年是紫星历2510年，距离你离开平原，应当有一百多万年的时光了。”
“臭老头。”他贪婪地呼吸着身周百万年后的空气，从而取回被时间消磨走的熟悉感觉。
可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下来，听重逢的亲人分享这百万年来发生的事情，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由心而生——
他再次感觉到了创造主的心境、与创造主共情，而后回想起了导致百万年前那般局面的憎恶之感。
一把推开怀里的亲人，他连连后退，险些打翻摆放在屋内的占卜道具。
直到认为自己到了对二者而言都算安全的位置，他才停止退后，大口喘起了粗气。
“黑暗……还没有、从我手中——它们需要传播，需要发扬，唯有这样，创造主才会回到这颗令他伤感的星球，给予万物以庇佑……”
“你在说些什么呀？”这间屋子的主人明显没预料到他的这种反应，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想为他介绍屋子里的摆设，“你看，这里是我的占卜屋，已经开业很久了，我也有足够的资本去进货那些你、还有‘她’感兴趣的事物。”
“虽然她已经回不来了，但事情早已告一段落，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唤醒……所以，就让我们继续过之前的生活，享受家庭的温馨，不好么？”
“还不是时候，父亲。”他回复道，“我还没有让这个世界变成创造主希望的模样。”
“还有啊，父亲。”苏醒的上古恶魔露出狞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一次，你没必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占卜屋的主人怔怔地盯着他的孩子看了半晌，随后，满载苦涩之意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被慢慢挤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呢，雷宾？
“你想做的事情……作为你的父亲，我自然是会帮你的，即便是会关联到这个世界的安危，我也绝对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覆盖在他体表上的金色光辉忽明忽暗，仿佛是在呼应他的情绪、反映他的心境。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我的孩子。”
…………
“占卜屋的主人……雷丘，我以前见过他，但没用正面接触过……没想到他居然是活跃在百万年前的三位觉醒恶魔之一。”
奥罗还未从得知“外面还有个许伊雷”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雷宾便已用黑暗力量作为媒介，将新的信息灌注进他的脑海中。
史籍中有记载，在上古时期由人心之魔引发的那场战争中，“上古英雄”讨伐了第一代的三位雷家恶魔——他杀死了其一，封印了其一，但放跑了最后一个。
不过，上古英雄所做的封印，并不是人们以为的“封印肉身”，而是将恶魔之血净化——封印血统，让恶魔失去力量，也失去“人心之魔”这个身份。
占卜师雷丘便是那位在百万年前被英雄封印的恶魔，他在第一代恶魔中辈分最大，而且还是另两位的家长。
恶魔血统被封印，意味着他失去了与创造主、即“黑暗之主”的联系，他的心智便不会再受到黑暗之主的影响。
而由于恶魔的灵魂是用黑暗力量构成的，所以能抵御大气魔力对它的侵蚀，从而延长它的“保质期”——反映到躯壳上，便相当于恶魔拥有漫长的生命。
只要受到的伤害不危及灵魂，他们便有可能像自然界的神灵一样，拥有无限期的寿命。
于是，恢复清醒且仍然有自由行动能力的雷丘，开始了他在这片大陆上长达百万年的旅程。
他从上古英雄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逃过了讨伐，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到平原，而是不知消失在了大陆上的哪个角落里。
因而他心怀“找到亲人”的念想——就像他们的创造主一样，在这个世界的各地漫游，见证不同文明的诞生，享受各式各样的人文情怀和自然风光，时而气馁，时而绝望，但“永不放弃”。
不过，索伦森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奥罗心道。
黑暗之主厌倦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寻找与等待，于是他委托自己捡来的孩子——即黑魔法师兰斯——杀死（封印）自己。
尽管如此，雷家“滥杀”的陋习，还是直到兰斯做了场“讨伐黑暗之主”的戏，重新经历一遍最让自己伤感的事情，以此换来辉煌的前程后才得以逐渐改正，雷卡那一代的恶魔才幸存下来。
奥罗收敛胡乱发散出去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恶魔雷丘”相关的事情上。
通过雷宾提供的信息，他了解到，雷丘最终达成了持续百万年的夙愿，遗憾的是，被其唤醒的雷宾依旧没能摆脱黑暗之主的影响。
而活的时间长了，雷丘的想法显然也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居然欣然接受了雷宾的要求，帮助自己的孩子重新开始谋划“让黑暗笼罩整个世界”这一想法。
雷宾苏醒后的所作所为，增长了大气魔力中的黑暗力量，从而促进当代恶魔的血脉觉醒——“恶魔雷影”由此夺取了弟弟雷卡对身体的控制权，响应雷宾的呼唤，毅然加入了上古恶魔的计划、辅助他们发起战争。
“结果他反悔了？”
“结果他反悔了。”雷宾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孩子想做的，唯有报复平原子民……他既不想伤害到自己的弟弟，也不愿危害弟弟珍重的事物。”
“我没能看破这一点。”雷宾轻叹一口气，似是在懊恼，又像是在感慨其他事情，“相比于他的弟弟，他说不定是个更加纯粹的人物。”
“虽然，他对平原上住民们的憎恨……还是很可怕的。”
得知“奥罗是索伦蒂诺灵魂转世”的雷宾，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向全世界传播黑暗”了，他仿佛恢复回刚刚苏醒时的模样及心态，变得很乐意分享自己的内心感慨。
“就算雷影是这样……你们也的确伤害到了很多生命。”但奥罗并不领对方这个“性格变化”的情，他本就不熟悉雷宾在作恶时的模样，此时也就不可能注意到恶魔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此刻，他想起了这个时代的轻风山，想到了竺柯和他的妹妹。
“被你们转化成黑暗傀儡的人，就算最后摆脱了黑暗力量的控制，也会因为后遗症而性格大变、或是身心残疾。”
“还有那些家庭、领域……这个世界上的万物万灵，都生活在光明之中，这是创世主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光明’——你们却试图用黑暗来取代它。”
自己的灵魂在隐隐作痛，奥罗张了张嘴，没再继续表述下去。
他分明已经用许多花种的力量填补好了自己的灵魂，就算在同莱斯特斯的战斗中灵魂再度受创，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受过。
是因为直面了索伦森的造物？还是因为主动提起索伦尔那——索伦蒂诺的自我牺牲？亦或是……单纯因为与“黑暗治世”战役的受害者共情而感到悲悯？
仔细想来，自己其实已经接触到了许多和这场战争有关的人，以及事物。
竺柯、劳尔夫人和神灵轻风；奥特里克、康斯坦丁与“幻境历练”；还有现在，被困在水银之海中的意志坚定者们与“许伊雷”——
就在这时，雷宾忽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手腕。
“你的灵魂——我能感觉到，它已千疮百孔。”
他的语气在颤抖，仿佛在恐惧自己的这一发现：
“纵使你想尽方法去修复它，它也永远不会变得完整……这一点上，你和这个人类倒是挺相似的。”
“别在意我的灵魂。”奥罗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有关灵魂的“危言耸听”，他甩开雷宾的手，将话题引回雷宾先前的说法上：
“你说，是许伊雷打败了你们——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外面还有另一个‘我’么？”
“别说了，雷宾。”尾随他来此的人类厉声呵斥道，“你在大陆上制造出如此之多的混乱与灾难，不知害多少生灵流离失所、家庭分崩离析……你丢下亲人，一边逃避责任，一边却又在到处破坏——”
“事已至此，怎能是你简简单单一个‘我累了’、‘我好孤独’、‘我选择死亡’能够解决的？”
“好梦初醒。”他揉了揉后脑勺，环顾四周，结果竟猜不到自己在哪里。
之前的问话声，似曾耳闻……但他应该已经沉睡了很长时间，再熟悉的声音和感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梦境的影响，而变得不再容易被辨认出来、变得陌生至极。
长久的梦境，令他淡忘了孤独的感觉，也让他的心境一时间重返父亲、妹妹和妹妹的情人仍在的那个时候。
他在万物入冬的时节选择死去，心灰意冷，万念俱寂。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雷宾，你必须承担起责任。”人类上前一步，却被恶魔用黑暗力量一下击退至好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跟我回去吧，雷宾，回到平原——大家不会原谅你，但需要你的回归——来给被封印的家主与死去的‘她’一个交代。”
它们遮蔽了恶魔的五官，混淆了他的身形轮廓，最后完全吞噬了他，让追踪者再也发现不了他的身影。
“做了个好梦？”
眨了眨眼睛，让视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第一眼瞅见的是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它的高度绝对超过了一个正常人的身高。
不远处的恶魔在听完人类的话后，摘下戴在头上的兜帽，难得露出他的真颜——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令人类英雄下意识地回想起一切混乱、灾难还未发生的时候。
然而下一刻，作为纯血雷家人象征的金光自恶魔体表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漆黑的暗芒。
脾气正准备发作，却见水晶球背后缓缓走出一道人影来，瞧那穿着打扮，居然有种是他的崇拜者之类的感觉。
他脸上因怒意而泛起的冷笑，则随着对方的身影一点一点进入视野，而逐渐淡化、消失，旋即浮现在他面庞上的，是“惊愕”与“狂喜”。
…………
他在大地回春的季节被人唤醒。
“你阻止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