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那家伙披着一件纯白的衣袍，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声明，他所做的一切事都遵循“正大光明”的原则、不会做任何玷污自己这身白袍的肮脏事情似的。

但沙华却对对方的本性心知肚明。

“老朋友，”他听对方如是说道，“你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在梦里，他那总是多管闲事的姐姐带着电和暗女士，造访了他的隐居之所，随后便是一番老生常谈，末了还不忘告诉他一句：

“月光大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梦里的他冲着那群关心自己的精灵发了脾气，警告他们最好参考一下其他几位精灵王的作风，别频繁上门打扰他休息。

“一场感觉不怎么舒服的梦，糟糕的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沙华开始将全身的魔力运转至手掌中，以此来发出“致命一击”，扫清面前一切碍眼的事物。

“在你还在梦境中挣扎的时候？”白袍人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我已经进来很久了。”

“或许我该换一个问法。”沙华失笑道，“你来做什么？”

“你说你做了一场很糟糕的梦，你梦到了什么？”白袍人答非所问，且在不断拉进他们二者间的距离。

“你能很轻易地猜出来，洛特。”沙华冷笑道，“你看起来知道一切。”

“老朋友——我这么称呼你，你是不是也能猜出来我来此的目的？”对方却这么回复他。

“你只有想从我手上得到什么东西时，才会那样称呼我。”沙华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的笑容中也多出了几分凄惨之色。

这几年所犯下、所经历的事情已让他不似从前那般轻松、狂妄，他的神貌举止看上去已经比姐姐曼珠——甚至比电还要苍老、还要憔悴了。

“《精灵王之书》。”当这个名词从对方的嘴中说出时，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不可能。”

“我可以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你，但《精灵王之书》？你想都别想。”沙华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声音的无力，但他依旧竭力抬高音量，以显示自己的决意，“别太贪婪了，洛特。”

“我的老朋友。”白袍人轻叹出一口气，“我辛苦找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的拒绝的。”

他轻轻拍去缠绕在衣袍上的苍白雾气，又挥了挥手，让与自己一同被传送到这附近的矿湖成员从阴影中现身。

“别逼我自己来取。”

“臭小子。”前渊流属性精灵王狞笑着瞪向面前的敌人，手中蓝光乍隐乍现，“待你哪天把身上这层装模作样的伪装卸下来，再来威胁你沙华大人吧！”

“深蓝水祭！——”

刹那间，整个山洞都剧烈震动起来，洞外不断传来水流拍击岩壁的声音，而后，地面上忽地出现了积水，且水还在不断从各处涌出。

瀑布的水正陆续通过岩壁的缝隙灌入山洞，一些矿湖士兵招架不及，径直被水冲出洞外。

白袍人颇有些狼狈的展开护盾，勉强从水流的冲击下睁开眼睛，却忽然见到一点红光从沙华的衣服中滑出，接着落进了水里。

沙华冷笑一声，挥手甩出一道蓝芒，将先前的红光瞬间包裹起来——但他并没重新将它收进怀里，而是任它顺水流出山洞、又顺着瀑布不知漂流向何方。

“蛇山脚下的那条河，源自早已毁灭的赫洛矿场……哈、哈，最终，它会同克罗斯平原的母亲河一起，奔向东海的怀抱。”

“反正……”沙华的声音越来越轻，“那女人已经不在了，《精灵王之书》……也不会轻易遭水流腐蚀，那就让它埋没于海底，不也是个美好的结局么？”

“沙华，你！”

洛特不敢拿《精灵王之书》打赌，稍作迟疑后，他便径直淌水朝洞外冲去，随后无视一众朝他求助的矿湖士兵，自山洞洞口一跃而下，直扑进底下湍急的水流中。

目睹白袍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沙华用尽最后的力量，解决了几名“侥幸”留在洞内的矿湖士兵，最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真是、可笑……”不断有鲜血从沙华的嘴角淌下，但他此时的心情却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轻松、愉悦。

“你沙华大人……什么时候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那可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事物，是她的遗物……”

视野逐渐被黑暗笼罩，沙华最终失去了意识。

…………

这是沙华在这一天内第二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旧是他不愿意见到的访客。

“嚯，老姐，电，还有暗女士，真是‘许久不见’。”他拼命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但收效甚微——就连站得距他最近的曼珠，都很难听清他想表达的内容。

此刻的他正躺在石台上，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体内的魔力近乎枯竭——而看他老姐的脸色，显然她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她就要发飙了，因为我又一次让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沙华无奈心想。

然而，曼珠却没有朝他发火、质问他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艾米，你上前来。”只听对方这么说着，沙华心中随即浮现出些许困惑。

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姐在对谁说话，也不清楚老姐为何要让叫那个名字的家伙过来。

话说，这次曼珠居然还带了外人来吗？仗着自己缺乏魔力、难以进行魔力感知，就把外人带进自己的隐居场所，真是——

真是——

一切埋怨的话语，在沙华看到那道金色的身影时，便顿时消散了。

“月……”他挣扎着抬起手臂，想要离自己梦寐以求之人更近一些。

“这是艾米，艾米莉亚.月光.莫雷尔。”曼珠用她一贯冰冷的声音介绍道，“月光大人的转世。”

“转世？”沙华瞪大了双眼，“这就是人类所谓的‘转世’吗？这、多么相像啊……”

“说不清话就干脆别说了。”曼珠毫不客气地对自己的弟弟说道，“别吓着这孩子。”

“刚才，矿湖人有来过这里吗？”这时，被曼珠搂在怀里的女孩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闻言，沙华眨了眨眼睛，他想到了先前自己戏耍洛特的那一幕，遂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他对上女孩不解的目光，收起略显狂妄的神情，转而露出亲和的微笑：

“人类小孩，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你的命运如此。”他迅速补充道，“可别拒绝啊。”

“这样做真的好吗，沙华？”曼珠一边抚摸着女孩的头，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已经被他们盯上啦，老姐。”沙华闭上眼睛，“像他那样的精灵，绝对不会相信我会把《书》交给一个普通的、只是有点像月光大人的人类。”

“没准，他还以为我会视她为伪装成月光大人的无礼之徒，拼尽性命也要夺她生机呢。”

“确实有这样的精灵王呢，呵呵。”曼珠抬手拂过垂下的刘海，略显无奈地表示。

沙华并没有询问自家老姐关于先前那场梦的事情，他冥冥之中有所预感，自己熟悉的那些王们不过是走上了一条歪路，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站回月光家族这一边，为《书》的新契主献上力量。

事已说定，沙华便轻声嘱咐人类女孩握住自己举起的那只手，在女孩照做后，微弱的蓝光自他掌中涌现出来，随后变幻为一本书的模样，被女孩握于掌中。

蓝光褪去，属于《精灵王之书》的赤红书封映入他们的眼帘。

但沙华并没有立即松手，他紧握着《书》直至女孩面露疑惑的神色，接着，一道水滴在他的暗中影响下在他们的正上方凝聚成形，随后径直下落，贯穿了女孩的手掌。

“唔！”一阵剧痛袭来，但女孩早就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此时只当是性格别扭的前精灵王在考验自己，因而没有立刻放开书本。

殷红的液体从她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可它们却没有滴落下来、让冰蓝色的石台染上其他色彩，而是被握在她手中的书本尽数吸收，最终让书本爆发出耀眼的强光——

女孩直面光线刺激，赶忙闭上双眼，却忽然听见旁边传来沙华极轻的说话声：

“好了。”

“从今天起，”他说，“你就是《精灵王之书》的契主了。”

然而，就在他出言嘲讽电的“孤独王者”称号名不符实时，对方却以一种既欣慰、又有些伤感的语气说道：

“造梦者和狂澜，她们都重新认主了。”

然而，他才刚操纵水流托着自己的身体向前了几步，就蓦地停住，旋即一下回过头去——

在山洞中的阴影处，一道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你、你们怎么敢——”

他做了一场十分真实的梦，可这场梦带给他的感觉却不怎么美妙。

他所隐居的山洞中，忽然间变得迷一般的寂静，唯有洞外瀑布的水流声，还在不断冲击他们的耳畔。

“你、你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被气得浑身发颤，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了，“才过去16年不到的时间啊！16年而已……她们居然背叛了原主，她们怎么可以——”

“你、老姐，还有暗女士……你们不会也？”

沙华在震怒中醒来，然后瞬间从石台上挺身站起。

他现在心中唯一惦记着的，就是赶紧去印证方才的梦并非“预知梦”。

他自我感觉这次已经休养了足够长的时间，至少不会像前几次那样，还没跑到洞口就无力倒下。

“她们都已经放下了月光大人的死。”电好言相劝道，“她们签订的契约早在十多年前就已被解除了，你不能过分要求她们一直坚守……沙华，不是所有精灵都和你一样的。”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音都满载怒火，“什么叫‘都和我一样’？”

“洛特。”他咬了咬牙，“收起你虚伪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做噩梦了？”对方似乎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敌意，依旧我行我素地问道。

梦中的他将目光来回扫过几位来访者的面庞，他们忽地都沉默下来，像是打算回避他的试探。

在很多情况下，沉默意味着默认，回避则象征着他们心怀歉意。

对于一介王者精灵所能拥有的、近似于“永恒”的漫长寿命来说，16年宛如沧海一粟，眨眼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