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银白色的上下衣装，整整齐齐，仿佛是身临某些正式场合；袖口、衣襟、下摆和裤管口都闪烁着奇妙的纹饰；他的肩部系着长至膝盖的黑色披肩，内里点缀着几枚羽毛造型的浅色装饰。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与伪装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的真正容貌，令人直感慨：不愧是雷卡的兄长！

他的面庞相较于水银湖主人而言，少了那道可怖的伤疤，因此也少了点桀骜感，却多了几分邪气。

“伊雷团长，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脱离危险后，情报商人的嘴就又开始碎起来了，“难不成你已经完成了我的委托？”

“不，我是来替某个杀手转告你，他不打算当你的保镖。”奥罗紧攥着阿大的胳膊，将他一直往身后扯去，同时，他也目不转睛地观察恶魔的动作，生怕给予对方近身的机会。

“他也太无情了些吧，我还以为我们已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我还以为你能说服他！”阿大知趣地缩在奥罗身后，可他的嘴里却不断有抱怨传出。

“我们的交易应该两清了。”奥罗斟酌了下语言，“不过，雷影，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那么配合我。”

“听说你在战争结束前，就隐匿行踪、下落不明了。”

躲在他背后的阿大缩了缩身子，这会儿，他没敢再发声。

“如果我没有选择离开，纵使你那好帮手有上天（神境）入地（炼狱深处）的好本事，恐怕也无法阻止黑暗治世的局势成型。”

雷影握住披肩一角，缓步朝二人走来。

“许伊雷，你是这个人类的朋友吗？”他凑到奥罗耳旁，故作私语状，却丝毫没有压低声音。

“连熟人都算不上。”话是这么说，奥罗还是将情报商人往远离恶魔的方向推了推。

随着他的动作，阿大脚下一踉跄，手也从面前之人的肩膀上松开。

而在听到自己“靠山”这番“我和他不熟”的表述后，情报商人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可是，这样的表情，奥罗在数百年后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雷影根本没打算对他动手，否则，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救下他的机会？雷家恶魔可不是还在上学的小魔法师！

阿大肯定也能认识到这个事实，因此，现在他所做出的一切表情和动作，不过是故意将情绪夸张化、表演给许伊雷看的。

但他们应该不是联合起来在套路许伊雷，奥罗心想，任谁都不会料到，自己会一天内来两次情报商人的事务所。

想虽这么想，但他在心中还是禁不住叹息，懊恼自己做事前怎么越来越不动脑子了——

（我早该想到的，这兴许不符合许伊雷的作风，仅仅是三百多年后“黑炎恶魔”会做的事情……幸好，他们俩的交情真的不算深，阿大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有可能吗？）

（希望如此吧。）

“有事想找人帮忙的话，建议你以后可以直接说出来。”快速调整好心态，奥罗挡在雷影和阿大之间，直视恶魔的眼睛说道。

“还有，之前的伪装，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是参考雷宾的意见做出来的成果。”雷影的语气听上去还挺得意，“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辅助我逃跑。”

“你看，”雷影拍了拍手，他立即又变回了先前那副扎眼的模样，“这样一来，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别跑题了……”奥罗微微侧过头，将一部分注意力移动到情报商人身上，尽量不去关注雷影的怪异伪装，“你似乎有事想找这个人类帮忙？”

“伊雷团长，你居然能跟他如此自然地聊起天来……真了不起啊。”奥罗身后，阿大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举措无法引起面前之人的同情心，所以稍稍收敛了扮惨的倾向，又开始说闲话了。

“不是什么急事。”恶魔虽承认了他有事找阿大，却无视了阿大的插话，目光一直集中在奥罗身上，“我和那个人类上次见面时约好了时间，我今天只是来赴约而已。”

（那么，就算冷血真的同意来当阿大的保镖，估计也赶不过来吧？）

奥罗用余光瞅了眼阿大，试图捕捉到对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看起来很畏惧你。”

“理所应当。”恶魔表示，“他是王国中第一个认出我的人类，又是一位情报商人，做我的帮手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我认出你只是因为你的伪装太假了啊！”阿大欲哭无泪，“刚才伊雷团长不也一下就戳穿你了吗？”

“而且，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直说不想帮你了……阿康现在也不在国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帮你什么啊？”

“你不是一直想抢个大新闻么，大天——”

雷影话说到一半，情报商人忽然惊叫着蹦了起来，甚至几乎都要把奥罗当作跳台、从奥罗头顶跳过去了：

“我想到一件事！”

奥罗只觉自己又摊上事了。

“刚好，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他身后的人类手舞足蹈，他眼前的恶魔面露微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祥的预感疯也似地涌上心头。

“我觉得，这里应该不需要我了。”奥罗说着，就准备从一人一精灵中间穿出，然后朝事务所大门的方向赶去。

“等一下伊雷团长！”阿大连忙叫住奥罗，“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伊雷，就当卖我一个人情，有水银湖主人作保，未来你不会失望的。”

雷影也出声拦下了奥罗，和他声音同步的还有他的披肩——原本只有齐膝长的黑布一瞬间扩张了好几倍，随后直冲着奥罗覆盖上来。

下一刻，奥罗消失在了原地，而后又猛地在招待室的空旷处现身。

他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熄灭了黑魔法的具象化。

“我对第三场交易不感兴趣，恶魔雷影。”他冷声宣布道。

（不过，他刚才说‘有水银湖主人作保’，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是真心想请你帮忙，许伊雷。”雷影收回披肩，面露难色道，“事关我的弟弟……虽然现在情况还不是很危急，但我想，事情趁早解决总是有好处的。”

“有精灵在战争途中听见了丧钟鸣响。”奥罗语气不变，对雷影重述了一遍之前从情报商人口中得知的信息。

“战争无法拯救我，或者我的弟弟。”雷影摊开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我知道你曾去过雷卡的生命空间，告诉我，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嗯……一片黑暗？”奥罗回想着自己从许伊雷记忆空间中浏览到的内容，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唉……”恶魔忽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垂下头，仿佛并不愿意认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一样，“那真是一片一点色彩都没有的阴暗之地，尽是黑暗，没有光明。”

“雷卡的生命空间，怎么可能是那副模样？”这时候，阿大也有些跟得上二者的思维了，“他可是举世瞩目的战神！倘若没有你这个恶魔，他肯定……”

“所以我才说，战争无法拯救我，或者他——我们从灵魂合二为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了。”

雷影一边如是说着，一边终于将视线投向了情报商人。

他的身形有一瞬间变得异常模糊，而后，这间事务所内刹那间多出了好几个“雷影”。

他们脸上都挂着相同的神情，且都做着相同的动作——还都不断将情报商人朝奥罗的所在处逼去，同时不断收拢他们二人的活动范围。

紧接着，漆黑的旋风自事务所内部刮起，瞬间笼罩住了阿大和奥罗——但就在雷影打算这么带走他们之时，事务所内的时间一瞬间静止了。

另一个恶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奥罗白了他一眼，但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去反驳，却见眼前刚被抢走“猎物”的恶魔慢慢放下手，转过身面向二人，布满脓疱的嘴唇微微抿出一个弧度，具体的观感令人不敢恭维。

随着对方有所动作，事务所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分外紧张，这令奥罗无从分心搭理阿大的闲话。

旋即展露在奥罗和情报商人视野中的，是一位相貌俊丽的男人，或者说，男性精灵。

他生有一头淡紫色的头发，然而，这种颜色却有异于奥罗曾欣赏过的任何一种色彩，给予观赏者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清雅、赏心悦目，却又感到妖艳、使人轻易着迷。

“伊雷团长，过会儿你听我解释……”

尽管恶魔的伪装令奥罗傻眼，但他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在阿大又一次发出尖叫前将其救下，并拽至自己身旁。

“伊雷团长，他之前说你是叛徒，你不想反驳他几句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情报商人竟仍没有住嘴。

“我知道你的真面目，雷影。”奥罗试探道，“在这里，你没必要披上伪装。”

想不到三百年后的情报商人用的把戏还和以前一样，仗着对象和时代不同，这家伙拿同一套伎俩反复利用，以为不会被注意到。

“噗嗤。”这次轮到雷影笑出声来了。

而在他由于努力憋笑、身体微微发颤的同时，他的身形突然间出现了重影，像是伪装没做全功夫，因为过于用力而穿帮了。

不过，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恶魔也懒得继续维持丑陋的模样——只见他伸手在空气当中轻轻一握，一柄淡紫色的权杖刹那间被他握于手中，而后，狰狞的裂纹攀爬上他的全身，他的“皮肤”和“衣物”眨眼间化作碎片、从他的体表上剥离下来。

自己和雷影面对面交谈的画面，如果被情报商人录下了证据，谁知道这会发酵出多少篇新闻报道和水晶球专栏。

在原本的时空中，阿大的这些小动作，他基本一抓一个准，最开始成为合作伙伴的那几年，他都算不清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监督对方删改专栏上。

“许伊雷，数月不见，你的反应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趣！”只听对方一开口，和先前不同的、如林籁泉韵般的声音立即缭绕在这间招待室内，“看来在被移去水银之海后，你的心态得到了很好的调整啊。”

他的声音有多么悦耳，他说出的话就有多么充满寻衅感。

假使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许伊雷……想到这里，奥罗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感觉是许伊雷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进这间屋，而是干脆任情报商人被恶魔欺负。

伊雷团长和情报商人之间的交情未必很深——这从阿大的语气和态度中就能感觉出来，他在对待许伊雷上，可比对待黑炎恶魔客气多了。

话音刚落，他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阿大刚从怀里悄悄掏出来的摄影水晶球，然后直接把它丢进了魔瓶的储物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