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话汴梁

童正自信的答道，说着拿起一张纸钞，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一下，纸钞发出一种很脆的响声，非常有质感。童正把纸钞对着灯光，恭声说道:“任部堂，您请看，印钞纸都是特制的，非常挺括，市面上买不到。另外，超过五十文面额铜元券的印钞纸里有一朵牡丹的水印暗记，这种工艺也只有钱庄的广州总部掌握了。还有我们印刷的油墨也是特殊工艺的材料，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至少十年内，不担心被人仿造出来。再说了，低于五十文的面额，即使是有人假冒仿制出来也根本赚不到钱，只会亏本。大面额铜元券流通的范围有限，一般都是大宗的交易，钱庄存取时也会挌外小心。所以我们不担心别人仿造。”

“很好！”任中正笑眯眯的说道，“你今天回答得很坦诚，本官很满意！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先退下，待会有事情再叫你。”

“草民告退！”童正恭恭敬敬的对着皇帝和众人行完礼，倒退着走到门口，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草民童正拜见陛下！”童正恭恭敬敬的行完礼。

“平身吧！”赵祯面带微笑，虚抬一下手说道，”朕今天也是客人，今儿个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大家都随意一点，不必拘束。来人，给童秀才赐坐！”

“草民不敢！”童正哪里敢坐，连忙磕头推辞道，”皇上和诸位宰执在此，哪有草民的位置，请皇上收回成命，草民身为商贾，能够站在这里回话，已经是皇上的恩典了，草民感恩戴德，岂敢得寸进尺。”

宋真宗当太子时，出身市井的刘娥深愔商贾之道，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弊端。在刘娥的指点下，刘恒上书建议宋太宗把原先的制度改成盐钞制度，即商人帮政府将钱币运送到边境，边境直接用钱购买粮草，同时将盐钞交付商人，商人拿到盐钞后去产盐地换取食盐，在市场上销售。

这样一来，朝廷支付的总成本比让商人直接运送粮草低。原因在于直接运送的粮草是政府统购统销，价格高质量低。由于盐在宋代依然是种非常抢手的商品，商人拿到盐钞后即使不去换取食盐，也可以直接在市场上将盐钞转让掉。后来甚至发展到直接用盐钞来充当交易的媒介，产生了货币的功能。

刚刚成为太子的刘恒，因此在朝堂上出了一个彩，坐稳了太子的位置。盐钞发展到现在，朝廷在钱币之外，相当于又多发行了盐钞这种货币。只不过跟四海商行现在发行的铜元券相比，盐钞流通的范围还是比较狭窄，无法完全普及开来。

听到赵祯的话，吕夷简起身先是稽首一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双手捧给赵祯，这才说道:“官家，自打铜元券出现后，老臣也是彻夜难眠，心中忐忑啊！起初，铜元券的发行是因为市面上缺乏铜钱流通，引起了市场萧条，商业萎缩。铜元券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至于对朝廷的财政影响是好是坏，这份折子很说明问题。折子里详细的记录了铜元券发行后，三司对开封、苏州、江宁、扬州、杭州、大名府以及洛阳这些流通铜元券地区的商税统计汇总。从数据上来看，仅仅是开封府收取的过税、住税、抽税就比去年同期高出了六倍，其他的几个城市也增加了三到四倍，仅仅是商税这一项，就为朝廷创收一千七百万贯。可以说是成绩喜人。由此可见，铜元券的发行对促进货殖是有利的，增加了货物的流通。但是，如此重要的铜元券，掌握在民间钱柜的手里，朝廷缺乏必要的监管，老臣这些日子也是忧心忡忡啊！不过，施伯原的这种法子也提醒了老臣，四海钱庄是以四海商行独有的商品做保证金发行的铜元券，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朝廷的实力更加雄厚，应该能够做得更好。老臣有个建议，不如将四海钱庄收归朝廷管理，以常平仓的粮食和盐铁作为准备金，由朝廷对外发行铜元券。”

吕夷简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明抢，把四海钱庄收归到朝廷的名下。如果四海钱庄是普通商人办的，在座的大臣们都会觉得理所当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不过这个四海钱庄背后的施平身份实在有些特殊，这样赤裸裸的明抢，大家还有些不自在。只好装傻。

“吕相言之有理！呢……”赵祯也有些心虚，他吧唧了一下嘴唇，扫了一眼众人，见无人吭声。便硬着头皮说道，“把四海钱庄和铜元券收归朝廷管理，也是太后的意思。事关朝廷财政的安全，据朕所知施伯原是个知进退懂大义的人，想必能够理解朕和太后的苦心。不过，朝廷还是要做些补偿。吕相，如何补偿四海商行，你们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嗯，还需派个干练的大臣去广州跟伯原好好谈谈，尽量把事情办得妥帖。”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知白突然起身说道:“官家，老臣不赞成将四海钱庄收回朝廷。”

赵祯神情一滞，不悦的问道:“不知张相公有何高见？”

“请恕老臣无礼！”张知白恭身一揖说道，”不知诸位同僚有没有注意到，铜元券绑定的是四海商行所有的商品。尤其是以棉布和白纱糖，除了这两样，那些新式的农具、以及各种日用品也非常受欢迎。这些东西都是仙云山庄独有的商品，朝廷提供不了。微臣不得不说，即使现在把四海钱庄和铜元券强行收归朝廷。一则，朝中并没有经济之才，恐怕无人能够打理好钱庄。其次，一旦四海钱庄成了朝廷的产业，与四海商行的各种商品脱离了干系。商贾和百姓能不能认可朝廷发的铜元券，让铜元券继续流通下去。微臣以为都是个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吕夷简皱着眉头问道。

张知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说道:“除非朝廷下令，把四海商行名下所有的产业也收归国有！”

“什么？”这话宛如石破天惊，把赵祯惊得站了起来，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此事万万不可！”任中正和张士逊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赵祯示意张士逊先说。只听张士逊说道:“老臣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宦，先后担任过江宁知州，许州知州，对江南和豫南的情况了若指掌。棉花在江南和豫北这两个地方已经大面积的推广和种植，是地方财政的主要收入。四海商行在洛阳、南洋、江宁、扬州、杭州等地与当地士绅合股开办纺织工坊和成衣坊，光是这些工坊就养活了织女不下五六万人。更不用说那些种植棉花的农户。据老臣估计，这两个地方恐怕不下三十万人口靠着纺织棉布生存。朝廷也因此获得了大笔的税收。收回朝廷，一旦经营不善。老臣不敢想象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请官家三思啊！”

任中正也上前施礼道:“官家，实不相瞒，张相所说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如果现在将四海商行收归朝廷，涉及的不止是二三十万人生计问题。据三司统计，截止到今年上半年，四海商行名下有三十九家大型工坊，涉及的人口不下百万，甚至最远的都到了秦凤路。光是秦岭中种植杜仲树采胶的山民就不下五千，多少人靠着四海商行养家糊口啊！这还是其次，官家有所不知，四海商行还是朝廷的纳税大户，这两年朝廷财政之所以会好转，跟四海商行崛起也脱不了干系。不说远了，光是今年的上半年，四海商行向朝廷缴纳的税收就高达三百七十万贯，三司估计，四海商行的纳税预计今年会突破八百万贯，仅仅是这一项，就相当于去年朝廷财政的一成五，更不用说这些商品流通过程中所产生的税收。官家，微臣不敢想象，朝廷一旦收了四海商行，三司的商税会下降到什么样的程度？”

吕夷简问道:“八百万贯！难道四海商行以铜元券缴税？”

“不，四海商行缴税都是用的这种新铜钱，比朝廷发行的铜钱更加精致。”任中正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捧给赵祯和吕夷简等人看，一边介绍道，“官家，吕相，就是四海商行的新铜钱。据说商贾把铜钱存入四海钱庄后，四海钱庄会把各种旧铜钱重新回炉熔炼，不知道四海钱庄是用什么方法把铜钱生产的这么精致，每一个的分量完全相同。因此越来越多的商贾，甚至是一些贵人都愿意把钱存入钱庄吃利息，因为他们到时候兑换出来的新铜钱在市场上更受欢迎。今年上半年四海商行缴的税，全部都是这种铜钱，一共三百七十万贯，下官觉得这种新铜钱与朝廷的铜钱相比，更有升值的空间，所以下官一直存着，没有当做俸禄发放下去。”

赵祯接过铜钱一看，眼前这枚金灿灿的新铜钱漂亮极了。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翻来覆去的查看，愈发爱不释手。

四海商行生产的钱币与朝廷制作的铜、铅、锡合金的铜钱不同，四海商行没有添加铅和锡，而是铜中添加了锌的黄铜，比现的铜钱更加的漂亮。现在还没有黄铜一说，黄铜一词专指铜锌合金，在原时空是始于明代才有的专用名词。其记载见于《明会典》:“嘉靖中则例，通宝钱六百万文，合用二火黄铜四万七千二百七十二斤……。”

后世通过对明代铜钱成分的分析，发现《明会典》中所说的铸钱种真正意义上的黄铜的出现较其它几种铜合金晚很多，这是因为黄铜中金属锌的获得比较困难。

氧化锌必须在950c-1000c的高温下才能较快地被还原成金属锌，而液态锌在906c时已经沸腾，所以还原得到的金属锌以蒸气状存在。在冷却时反应逆转，蒸气锌为炉中的二氧化碳再氧化成氧化锌，等于是白忙活了。因此要得到金属锌必须有特殊的冷凝装置隔绝空气，还可以获得金属锌。这是金属锌的使用比铜、铅、锡、铁的使用晚得多的原因，也是黄铜铸币出现较晚的原因之一。

（未完待续）

“也罢，既如此，你先起来回话吧！”赵祯也没有勉强。

“谢皇上！”童正说完，又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这才小心翼翼的垂首站立在最下首。左边的吕夷简见了微微点点头，他对这个知道进退讲礼仪的商人有了些许好感。

”嗯”，任中正颔首表示认可，捋须微笑着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铜元券是不记名的票据，虽然印刷的很精致，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吧！难道就不担心被有心人仿冒出来，然后把钱庄挤兑一空吗？”

“我们的铜元券无人可以模仿！”

“也罢！施伯原打小就自由自在惯了，现在远在岭南，想做点什么朕也鞭长莫及管不到他。有机会替朕带句话给你家公子，告诉他出海风险太大，都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这种冒险的事情就不要再做啦！”

童正，学道之，洛阳人。这位屡试不第的秀才自从进入仙云山庄的团队后，犹如焕发了第二春，突然感到自己的人生有了希望。可任他怎么想象力丰富，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帝国的皇帝和首辅接见，这让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

皇帝今天是带着耳朵来听的，具体的事情自有吕夷简来操持。赵祯微微点点头，三司使任中正出面首先开始提问，他从面前的小几上拿起一叠纸币，冲着童正扬了扬，这才说道:“董掌柜，老夫乃三司使任中正，今儿个把你找来，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可能会涉及四海钱庄的商业秘密。不过本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童正稽首一礼，小心说道:“我家公子说过，仙云山庄所有的产业，在官家和诸位宰执面前没有秘密。任部堂请问，草民知无不言。”

童正很坦率的回答:“回禀陛下，我家公子是朝廷命官，不方便担任四海钱庄的东家，如今仙云山庄的所有对外业务都有我家主母负责打理，公子不再过问商贾事。”

“草民遵旨！一定把话带到。”童正答应一声，俯身下拜。

赵祯点头示意任中正继续再问。任中正冲赵祯稽首一礼，这才转过头来问道:“童掌柜，以前四海钱庄的铜元券都是大面额的。比如一贯足陌，五贯足陌，十贯、五十贯的，甚至还有百贯的。可本官注意到，最近你们开始发行小面额的铜元券，最小的面额甚至只有一文，这连纸张和印刷的费用都不值，明显不合算。你们这样做，难道不会亏本吗？”

童正继续叉手，侃侃说道:“回部堂的话，我家公子说，四海商行发行铜元券是为了方便天下的商业流通，让市场繁荣起来，并不是为了牟利。过去，老百姓手中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现在粮食丰收了，老百姓也想改善一下生活。印刷小面额的铜元券的确是亏本赚吆喝，可是老百姓手中有了铜元券，可以更新手中的农具，补贴一下家用。公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咱们的日子过好了，能够拔一毛利天下，四海钱庄义不容辞。”

童正叉手不离方寸，恭谨的答道:“回任部堂的话，截止到上个月底，除了设在汴梁的五家分号，四海钱庄在广州、苏州、江宁、扬州、杭州、大名府以及洛阳这些大城市中共有二十九家分号。东家规定各地分号没有发行铜元券的权利，只有四海钱庄的广州总部有权利发行铜元券。据草民所知，从今年四月开始，四海钱庄共计发行了三批共计七百九十万贯铜元券，截止到上个月底回收了四百八十万贯，目前尚在流通的还有三百一十万贯。到目前为止，敝号还没有出现过无法承兑的现象。商贾和百姓之所以会相信铜元券。是因为当初发行铜元券时，我们的东家就公开对外承诺，如果铜元券违诺而无法兑换，任何人随时可以用铜元券以市场的半价购买四海商行的商品。四海商行的商品一直是市场上的紧俏品，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信誉。”

听到刚才童正说出的金额，在座的众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七百九十万贯，这可是相当于目前朝廷财政收入的一成了，这四海钱庄该多有钱呀！任中正冲着吕夷简询问的目光微微颔首，他心中有数，这跟他估算的数额差不多。童正说的都是实话。正想开口再问，这时赵祯插话问道:“童正，朕来问你，为什么四海钱庄在官府登记的东家是寇珠儿，而不是施伯原呢？”

等童正出去后，赵祯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大臣，笑着对吕夷简说道:“吕相，听完童正的介绍，朕竟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啊！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四海钱庄的铜元券实在太像朝廷的盐钞了，朝廷以盐作为准备金发钞，可施伯原以四海商行的商品作为准备金，没想到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更加意想不到的是，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铜元券现在居然比盐钞更受欢迎，流通的范围更广，就连那些普通的老百姓都愿意使用。太后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来之前，太后让朕问问诸位，若放任铜元券继续发行下去，是否会引起盐钞的崩溃，影响朝廷的财政。你们都是朕信任的肱股之臣，其中的利害得失，诸位得好好的把把关啊！”

的确，对于宋朝人来说，铜元券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宋朝的金融制度层出不穷。早在建国之初，赵匡胤曾规定，凡是商人帮助朝廷运送粮草到边关后便可以获得一种物资券，用以换取朝廷垄断的商品，比如犀牛角、象牙、茶叶、香药等。但商人向边关运送物资，存在以次充好的倾向，极端时仅运送一束草，就可以获得较为珍贵的政府垄断商品的兑换券；同时，随着商人获得的政府垄断销售的商品逐渐增多，都放到市场上销售，供应增加，价格下降，使得朝廷自身的销售收入减少，财政收入降低。

“呵呵”，赵祯噗嗤一笑，用手点点童正说道:“睁着眼说瞎话！听说你家公子年初还私自出海去找铜矿，结果遇到了风暴，差点都回不来了。有这回事吗？”

“呃”，童正有些尴尬，只好点点头说道，“确有其事，不过我家公子并不是为了自己，朝廷缺铜，公子心忧国事，这才会冒险出海。”

任中正满意的点点头，问道:”那好！本官问你，四海钱庄现在有多少分号？铜元券的发行量有多少？你们如何保证所有的铜元券能随时随地可以兑换，万一你们经营不善，导致铜元券无法承兑，引起社会动乱，到时候将由何人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