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灵女

“这下子要清净多了。”江佑在小妹吃饭时打趣道。

江雅瞪了他一眼，扒了一大口饭:“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就欺负我！”

不久之后，春日来临，桃花芳菲。

“这里。”竹林小亭中，一青衣少年手执玉箫，侧身回望。

粉衣女孩顺着小径而来，头上步摇的串珠随着脚步上下摆动，混乱间缠到了一块儿。跑到少年面前，她刹住脚步，气喘吁吁。

少年在人前本是冷清的性子，此刻却露出了宠溺的微笑:“跑这么快做甚？”看着额头上已渗出汗的胞妹，少年指尖微动，清风灌入林间，吹动女孩的发丝。

“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父亲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女，“你们之中，有谁敢去永乐山？”

永乐山乃大陆的最高峰，其中聚集了各种天材地宝，然而自古险象环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灵师能够从那里全身而退。

灵师与仙灵矛盾蓄积已久，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近几十年来，高阶仙灵层出不穷，并且一改避祸的习惯，只要遇见灵师，必倾全力杀之，大陆上不少优秀灵师都因此丧命黄泉，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日，丽方国的肖家老爷子亲自拜访江家，两家同为纯种灵师世家，这些年隐隐有拔尖的趋势，两位当家人为了巩固家族在灵师界的地位，同时也为了全大陆的安定着想，商量了一件谁也没有把握的事情。

“江家将派出弟子与丽方国肖家、雍长国林家的人一起前往永乐山，取神石打造兵器，以借此压制仙灵。”

永乐山，传说是创世神登入神界之前暂居的地方，其上有着许多人间所不见的灵物。用永乐山上的灵石打造兵器，或许可以借助其沾染的神气而压制住仙灵。在江家老爷子看来，此次若成功，不仅能解决仙灵作乱的危机，还能使自家在大陆的地位上升；若失败，也是情理之中，无需指责。

当然，他们得有那个活着回来接受指责的命。

姐弟俩对视一眼，江缈开口询问:“父亲，您是想让我和阿佑去？”。

“你们大哥此次闭关修炼，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家中虽有其他与你们同辈的弟子，但他们年纪尚小，还不适宜去永乐山那种险境。”

“既然父亲知道那是险境……”江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佑制止住了。

他说:“我们去。”

夜已深，江雅的房里早就熄灯了，只余下江缈和江佑两人坐在前院。

江缈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冷意:“父亲并不在意我们的生死。”

江佑说:“我知道。”

“阿佑，你不后悔吗？”

“可能吧。阿姐呢？”

江缈笑了:“总不可能不管你们啊！”

他们都很清楚，长兄此次闭关并非偶然为之，而是父亲授命。他们只是庶出的孩子，早已失去了与嫡出兄弟竞争家主的机会。更何况由于父辈之间的故事，他们也早就失去了父亲的欢心。

“阿姐，娘真的和那个人……”

“别说了，”江缈脸上笼上一层阴云，“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提的好。”

后来，江佑曾在无数个夜晚里辗转反侧，始终逃不过那个噩梦。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在永乐山上，是阿姐用身躯挡在他面前时，让他能够苟活下来，用沾满鲜血的双手一点点爬到彼岸花盛放的地方，在被黑暗吞噬心神之前，他的耳边回荡着江缈临终前的话语、

“阿佑，”她流着泪说，“对不起，阿姐等不到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再然后呢？

他与神鸟做了交易，答应帮暂时无法动用神力的它寻找出逃的守山人莲央，而他则得到了神鸟褪下的三根尾羽，将其作为内核，花费三年时间打造出后来令世人无限向往和遐想的灭灵鞭。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活着离开永乐山的人，用灭灵鞭平息了那场仙灵暴动，最终成为了史书上歌功颂德的江府老府主。

可在暴动结束之前，江家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能活着回来。

他从下山的那一刻起就投入到了平息暴动的战斗中，直到最后回到江家，他看见老爷子眼中的精光，看见大哥眼中的忌惮，但他什么也不在乎。他带着长姐的骨灰回到了小院，可是却没有看见小妹的身影。

等打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才知道小妹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因为顶撞了一句大哥，失去庇护的她被暗中迫害致死，老爷子明明知道实情却冷漠至极，在得知她病死的消息后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全然没有一点父亲的温度。

江佑实实在在地怒了。江家人或许还以为他是曾经那个逆来顺受的庶子，世人皆对他感恩戴德，可江家却想夺取他从血的代价才换来的功勋。那日他站在堂前，手中的灭灵鞭横卷开来，将那一张张丑陋的面孔全部抽碎，只留下满地血色的狼藉。

他用无法抵挡的实力征服了江家，那些曾经对江雅落井下石的人全部被他虐杀，而剩下的人，顺他者安然无恙，逆他者全悉绞杀，他便是用最原始最残暴的手段在短短几天血洗江家，被所有人战战兢兢地推上了家主之位。

他厌恶江家，所以推翻了过往的所有规矩，重立江府。没有人敢记下他凶残的一面，所有的记载都只将他描绘成伟大的救世者，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了心魔。

他把剩下两根灭灵鞭给了当年一同派出弟子的丽方国肖家、雍长国林家，而自己则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将江府变成了世人皆称道的清正世家。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魔能够压制多久，或许只要过去的那些悲惨回忆还存在，他就永远无法再见光明。

遇见昭筠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得救了，头一遭生出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愿望，而这样的念头在他们的女儿江枫出生后变得更加强烈，就连与他结契的云山鹤白羽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复苏。

可没想到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圣翎曾说他们走错了上山的路，如果当年他所见的凤凰花而非彼岸花，或许接下来的故事会截然不同。沾染了灭邪池气息的年轻灵师没有前辈指引，而圣翎根本不在乎凡间人的性命，他不知道原来心魔会因为邪气的存在而愈发滋长，被压在心底太久，最后终于爆发开来。

那一次外出，他走火入魔，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双手再度沾满了鲜血——一座城的人都被他屠杀殆尽，只剩下努力阻止他的白羽还跪坐在她面前，身上伤痕累累。

“白羽，杀了我。”

或许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没有在妻女面前展现过自己阴暗的一面，他太害怕她们知道，也太厌恶那个丑陋的自己。

在白羽颤抖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时，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她脑海中杀死自己的记忆抹除。

无论初衷如何，他的杀孽太重，他原以为自己到了地府肯定要经受重重刑罚，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入黄泉。

再度睁开眼的那一刻，时间已过万年，那时他就知晓，他再没有以后了……

“才出了汗，可别吹坏了身子。”又一女声自不远处传来，少年转身，便见着丁香色长裙的长姐立在那。

“阿姐的速度越发快了。”

江佑颔首:“有劳了。”

受完训回来已是傍晚。江雅眼里掬了一汪泪水，任凭江缈给她上药，一句话也不说。

府门大开。

“二哥，你在哪？”娇俏的女声响起。

江缈颔首笑道:“阿佑，你带好阿雅，我们现在得加快回程的速度了。”

江佑点头，向江雅伸出手。女孩吐了吐舌，拉住兄长的衣袖，又对长姐道:“阿姐，我们快点走吧！”

江佑无语，用手指敲敲她的脑袋:“别再想耍花招了，你没看见阿姐之前生气的样子吗？”

江雅偷溜出府，让老爷子大怒，此刻便叫了她去训话。江佑有些担心地在正堂门口徘徊，一个身影却映入眼帘:“二弟，你怎么这时才出现？前几日去哪了？”

“大哥，”江佑礼貌地行礼，“阿雅偷偷溜出去，父亲派我和阿姐捉她回来。”

长兄瞟了正堂一眼，心中了然:“你们三人小时候倒真真是一个样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对了，先生布置了功课，我已经派人送去你房里了，记得补上。”

临汴城是丰梓国的首都，正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长姐江缈御剑先行一步，江佑则带着灵力不足的小妹缓行几步，如此一来，他们用了两天时间才到达城门口城。

江雅扯着江佑的衣袖晃来晃去，一脸讨好的模样:“二哥，我们去那家铺子看看吧！”

老爷子正式为江雅请了老师，是偏房的一位亲戚，原先常在园子里侍弄桃树的她只好每天做起了功课，灵力虽然有所上升，但江家所长的剑术却没什么长进。江雅暗地里常和兄长讲老师的坏话，结果有一回那亲戚刚好路过，之后江佑便看见她被罚了三个时辰马步，只觉得好笑。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三人的老师皆出门办事，江雅本想拉着他和阿姐去赏桃花，偏生父亲在此时要这两人谈话，江雅只好怨气重重地自己往园子里去了。

江雅撅了嘴，一副妥协的样子:“好啦，我知道我不该偷溜出来！可是我这不是乖乖跟着你们回来了吗？”

“到家了，”江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许再闹。”

江佑无奈地笑:“先把你步摇上的串珠捋直了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