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之路明非是我的大侄子

思绪同吐出的烟圈扩散。

他，还算人么？

除开属于人类身份的情感与记忆，他或许早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无比了解人类各种生活方式与情绪的“怪物”。

他是个阅车无数的老司机了，这种在他眼里等级较低但在常人眼里已经是顶奢品牌的豪车，他驾驶的次数太多，再熟悉不过里面的大体构造。

后面的车喇叭在响，他从后视镜一瞥，哦，原来后面那位是在提速，看这架势是想要在冲他的前面。

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

即使算是“怪物”的他，在即将见到十二年未曾见过的大侄子，也难免心生踌躇。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多年，他渐渐融入其中并以此为真实。可距离大侄子越近，他的不真实感就越加严重。

黄灯转绿。

他推了推遮光墨镜，脚底踩死油门，精准的加到最高限制时速，一骑绝尘。

车身在暴怒的轰鸣，从窗外涌进来的风语在他耳边倾诉着世人的烦忧，地面也在常人不可察觉的颤动，凡是无生命的物质均在赞美他的存在；树木，花草，别家宠物，凡是有生命的造物都在庆贺他的降临。

他当然感受到万物对他的崇敬，心中的不真实感也消退了许多。

他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似乎跟它们打招呼。

他也正在和外出扔垃圾的二哥路谷城在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二哥。”

路谷城照常扔掉垃圾，等他再向自己重复一遍后，他拍了拍自己全身上下，才再好好端详了这位开着天价豪车的搭讪墨镜男。

路谷城还以为这位有身份的先生在跟同等档次的人讲话，他发誓，他看了一眼墨镜男之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倒垃圾这件事上。

难道，我是那位有身份的朋友？

他看路谷城半天没有反应，他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不好意思，我把墨镜摘下来可能会更好。”

他把墨镜摘了下来，折好放在左胸前的口袋中，嘴角翘了起来。

路谷城还是不明所以，他是真不记得他的人生中有出现过这个墨镜男。

“是我啦！佚城！”

路佚城下了车，站到路谷城面前，左手打了个响指，路谷城颤抖了一下，他的记忆突然“出现”了一些东西。

他热情的拥抱着路佚城。

“佚城？！十二年没见，在哪高就啊？”

“就是在国外混了几年。现在国内机遇多，我来跟上时代的步伐，好好发展发展。”

路佚城保持着笑容，也很热情地回答了他的二哥，路谷城。

路谷城点头称是。

“那，有好机会可得带带你二哥。”

“那是当然！”

路谷城很快接受了路佚城是他弟弟，多年在外发展，小有成就后回到中国反馈国家的设定，他还上手摸了摸再过几辈子都买不起的车，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弟弟的车约等于自己的车，借给自己开一开都是不大的事情，摸一摸又算什么呢？

路佚城微笑的看着路谷城摸来摸去，他还提出了让路谷城上车试试触感的建议。

他不着急提到此次回归的正题，这是人类固有的礼貌，即使他是“怪物”，他也理应遵守。

路谷城享受的差不多了，心满意足的下了车。

他的语气也更加温和。

“走吧，好久不见，去二哥家喝两杯，给你接风洗尘。”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哥。”

路佚城把车锁好，大踏步跟着路谷城上了楼。

路佚城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家还是一个大院，几百平米的宽阔空间里包含着几间平房，在路佚城的印象里，那是他第二个美好的童年所在地。可他离开后没过多久，二哥就给他写信说家里响应国家政策，举家拆迁到了楼里。

估计眼前这间其貌不扬的住宅就是二哥分到的屋子吧。

路谷城敲了敲门，房间里面没有回应。

他加大了些力度，路佚城明显听出了路谷城有些不耐烦。

里面的人更不耐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里面的人刚开了门，一阵不客气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死鬼，不会带钥匙？”

路佚城清楚的看到路谷城微笑的脸僵了一下。

“就扔个垃圾而已，带钥匙干什么？”

路谷城小声的反驳着媳妇的话。

随后他拉开门，转头笑着对路佚城说。

“进来吧。”

路佚城跟着进去，一个小胖子坐在客厅看着电视，在那里哈哈笑着，即使路佚城和路谷城从外面进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另一个小孩蜷缩在那里，他也没有注意到陌生的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人。他的视线来回在电视和小胖子之间来回切换，小胖子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嘴角也会咧起来；小胖子看他的时候，他就会向小胖子笑。

“你瞅我笑干什么？”

小胖子很烦这种笑容，他喝住小孩让他不要笑，小孩果真就不笑了，愣愣的盯着空气，在那里发呆。

路佚城冷冷的旁观着一切，他黑色的眸一瞬间变成了金黄色，之前那个不客气的声音再次出现，让路佚城醒了神，金黄色的眼睛又褪为黑色。

“这位，是谁啊？”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如酒，愈酿香气愈浓，女人如花，美丽却难以久艳。

更别说天天与烟火气为伴而好像没做过任何保养的二嫂了。

路佚城看着与记忆中那位英气逼人的飒爽女子印象相差甚远的中年妇人，笑容温和且亲切。

“我是佚城啊，嫂子。”

路佚城左手打了个响指，不客气的声音立马热情了起来。

“佚城！哎呦，许多年没见，可想死我们了！”

“路鸣泽！快来见见你叔叔！”

路鸣泽也就听嫂子的话，不情愿的向路佚城问好。

路佚城很是平淡的点点头。

他的视线放在了那个小孩的身上，虽然他大概猜出了小孩的身份，不过他还是想听哥嫂两人亲口说出来。

“那位是？”

“路明非！过来！”

不客气的声音刺耳极了，路明非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他恭恭敬敬的向路佚城鞠躬问好。

“这就是大哥的孩子吧？”

路佚城笑呵呵的摸着路明非的头，哥嫂两人一惊，互相看着对方。

“不瞒你们俩，我这次回来，其一是想在国内发展发展，其二，也是主要的原因，就是大嫂的“命令”，让我好好照顾明非，她那个人我惹不起，就乖乖回来带孩子了。”

路佚城说出来了他的目的。

路谷城和他媳妇两个人满脸的不乐意。虽说三弟把话点明了，他就是为路明非而来，看他这架势不带走路明非不会罢休。

但路明非在这儿，他们俩才能“保管”路明非父母定期寄来高额的抚养费。

路明非是他们俩的财神，他们怎么舍得放他们走？

哥嫂俩默契的对视一眼，他们还是得试试，尽量让路明非留在家里。

“毕竟是大哥跟我们说，让我们俩带着明非，”嫂子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们不好跟他分开的，不好交代不是？”

路佚城向来喜欢讲理。

“嫂子，咱家是不是你做主啊？”

“那是当然！”

“那由此可推，大哥家里是不是大嫂做主呢？”

路佚城委屈巴巴的把手机递给了二嫂。

二嫂瞅着信息与电话备注，她不好反驳路佚城。她自以为隐秘的推了推路谷城，让他上去再辩论个三个回合。

路谷城哑口无言。

毕竟是大嫂发的消息，大哥又没有其他的指示，那自己何必在自讨没趣？

路佚城看两个人半天没说话，他心里有了底。

“你愿意，跟我走吗？”

路明非抬起头，看到叔叔婶婶满脸不乐意，看到了弟弟路鸣泽的嫌弃；他看到路佚城温和的笑着，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的金黄。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谁还愿意滞留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内？

路明非点头。

“我愿意。”

“好孩子。”

路佚城颤抖着说出了三个字，不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那是一种悲伤至极的情绪从心底涌来，即使路佚城多年“扮演”人类，对表情管理的本领已经巅峰造极，可他的眼角还是不受控制的流出了泪。

路明非慌了手脚，他想去给路佚城擦泪，但路佚城身材高大，他够不到。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路佚城。

“来吧，帮我擦擦。”

极悲之后，是极喜。路佚城理理衣服边角，蹲了下来，温柔的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还是不敢抬头。

他肯定惹恼了这个要带他走的叔叔，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路佚城抬起路明非的手，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帮我擦擦，好吗？”

路明非沿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转向手，再偷偷瞥向路佚城，看他真没生气，才慢慢的往上挪。

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

路佚城像是差一步就偷到腥的猫，他的表情像炸了毛一样。

好可爱啊，路明非放下了手，不好意思的说。

“已经干了。”

路佚城叹了一口气。

这眼泪，真不争气！

他的左手打了个响指，本来寂静的房间突然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路鸣泽或许是知道以后会很少在看到这个惹人烦的哥哥，他吵吵闹闹的拉着路明非跑去看电视；嫂子虽然表情不大好，但还是叫路谷城出去买些酒肉回来，她好好做一顿大餐来欢迎三弟回来；路谷城连忙答应着媳妇，买菜不等于倒垃圾，他得收拾收拾再出去，若是碰到些熟人可不能丢了面子。

路佚城跟着路明非坐在了一起，路明非不再总盯着路鸣泽看了，而是换成了路佚城。

路佚城正在给秘书发位置，他下了飞机就直接来路谷城家，还要在家里吃饭，带路明非回去应该会比较晚，不如就让她直接过来过来。

这也是除了路家本家人以外，他极少有着羁绊的人。

路佚城察觉到路明非的眼神，他开始撸路明非头发。年轻人的毛发真是要顺滑一些，他很快就爱上了这种美妙的感觉。

路明非抿着嘴唇，有些后悔了。

这不会是哪位怪蜀黍假扮身份，拐骗自己吧！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想反悔了，他想跟叔叔婶婶一起住。

一句话让他的心思乱了。

“对不起。”

路明非觉得路佚城应该不是人贩子了。

哪有人贩子说着对不起给人卖了的？

人贩子要是能这么善良，他就不会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路明非有很多想说的，可是那张嘴不太争气，他只能生硬的表达自己并没有生气或者情绪不好之类。

“你…”

路佚城还没说完，路谷城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偷偷摸摸的朝着厨房看了一眼，确认媳妇在添水做饭，他先溜到了路佚城身边，用眼神和手势示意着路鸣泽，把小包递给了路佚城。

“这包里，给明非买的零食。”路谷城拎着大包，言简意赅的说完了，并且许诺路鸣泽也会给他买而路鸣泽则是要保密后，他大摇大摆的拎着大包，钻进了厨房。

老夫老妻就在厨房腻在了一起。

路佚城翻了翻，路明非在一旁看的清楚，都是平时同学们讨论放学后要享用的“最佳拍档”，包里面几乎都有。

路鸣泽这一次没在抢堂哥的东西，他直直地盯着电视，也不理会那包装袋与塑料袋摩擦的诱人声音。

路明非看了路佚城一眼，从里面拿了一堆，放在路鸣泽身旁，然后赶紧做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路佚城呵呵笑着。小孩的心思直白且有趣，他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人性”了，今天倒是新鲜。

“上菜！”

饭菜很快上桌，路谷城高喊着将菜都摆上了桌子。因为家里来了客人，今天路家的午饭相比于前几天算是比较丰盛的一顿，荤素齐全。

“干杯！”

哥嫂俩很舍不得路明非的离开，但他们俩还是决定放手，心态也洒脱了许多，这顿饭结束的还算不错。

路佚城躺在沙发上和哥嫂俩闲聊了一会儿，等着路明非消食。他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决定带着路明非告辞。

他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我在车里了，老板。”

“好，我们马上下去了。”

路佚城伸手招呼着路明非，让他去整理自己的东西，路谷城和路鸣泽也进了两个孩子的房间帮路明非收拾。

独留嫂子和小叔共处一室。

很尴尬，女当家的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嫂子，大哥寄来的钱，还是你们管着。就当是“报酬”吧。”

路佚城无意再向嫂子解释更多，他嘴角轻翘，左手打了个响指。

“好。”

嫂子不露声色的答应了。

两个人虽然没说多少话，不过路明非的东西还真挺少，他们收拾的很快，路佚城很轻松的将行李全部揽下。

路谷城还想送路佚城和路明非来着，路佚城婉言拒绝，带着路明非下了楼。

秘书早就将车处于待机状态了，路佚城拉门而入的时候，她正闭目养神。

“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路佚城低头询问着路明非，他温柔的语气让路明非想起了妈妈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样，让他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相处中的尊重。

路明非默默地上了后座，他觉得路佚城应该是要坐在前面，和坐在驾驶位，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一对黑瞳的阿姨坐在一起。

他已经习惯孤独。

秘书在闭目养神，看到路佚城坐在旁边，她睁开了眼，一双清澈动人的瞳似乎在说话。

她盯着路佚城，扭头示意后面埋头的小子。

“嗯，他就是路明非，我此次回来的目标。”

路佚城向秘书介绍着。

秘书偏过头盯着路明非，不过她倾斜的角度很小，她能看清楚路明非，但路明非看不清楚坐在前面的阿姨具体长什么样子。

不过她开口跟路明非说话的时候，路明非觉得这位阿姨一定是位温柔且有力量的人。她把自己从来到叔叔家后，不曾奢求的东西轻易地补给了自己。

“欢迎你的到来，路明非。”

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脚踩离合慢慢降速，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已经预判了对方的操作，让对方放心提速。

旁边那位车主可真不客气，看他这么客气，直接如闪电般冲过去，他差点没看清车尾牌号。

他知道吸烟对人身体不好，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旁边烟盒抽出一支来，点着后狠狠的吸上两大口。

吸烟成瘾，虽然他平常不总吸烟，但仿佛是心理作用，从心底涌出的孤独感减轻了不少。

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也很共情，让他心头一震，仿佛不去照顾那个未曾见过的侄子就是罪过。

他拎着行李，放在了秘书给他准备好的百万级豪车的后备箱里，确认物品没有遗失后，关好后备箱，开门，上车，关门，点火，启动，动作一气呵成。

他手握方向盘的力道变大了几分。

他心情开始变差的时候，就习惯胡思乱想，思绪放空。

他只要记得他要做些什么就好了。

也因为这句话，他被尘封的上辈子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那堆名叫龙族的青春系列小说，那个名叫路明非的衰小孩，那个衰小孩与生俱来的孤独命运，让一直信奉着“等价交换”的他想为自己的侄子多做些什么。

他在等红绿灯，四十多秒的时间而已，可他想到自己即将见到路明非的时候，他就更加无法忍受每一秒流逝的孤独感。

但是令他突然拿着大包小包，重新回到这里的原因，却是大嫂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已经被他扔到记忆角落的电话号码。

他只记住了一句话，其他的功能性语句都被他选择性遗忘。

红灯转黄，他用力的将烟按灭。

他又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这几秒慢慢过去，不，应该说，他不希望这几秒滴答，滴答的走。

“帮我，照顾明非。”

他当时是怎么同意的来着？

很久没有回到这儿了，大概是十二年多一点的时间跨度，没有在这座生他育他的城市和两位哥哥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