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末的大明

然而，夕阳照射之下，那一颗颗光亮的脑袋后面，托着一条条细细的金钱鼠尾，看着是那么的刺眼。

缑应照的心瞬间寒了起来。

他摆了摆自己的绣狮子圆领袍，正了正乌纱帽，跪在地上，向一众旧战友磕了头。

缑应照尽管已经有所预测，但人到了跟前，还是相当震惊。

眼前的这堆老鼠，他全都认识。

至少一年之前，他和他们还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爱星阿：“……”

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大义和私恩分的很是清楚，这样的人才是大清所需要的啊！

爱星阿叹息一阵，向八旗兵丁挥了挥手。

“映照映照，我只是想活……啊”

八旗兵丁钢刀挥动之下，一颗颗托着小辫的人头，犹如拖着瓜秧的西瓜，纷纷落地滚动。

夕阳之下，地面上被拉出了一道道长长的血迹。

缑应照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少将军，这帮老鼠弄不好还能得个善终。

天道就真的如此混蛋吗？

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射出了一道狮子一般凶狠的光芒。

于大海李国英张长庚等等一众反骨仔，皆是心中一寒，纷纷把脑袋低下去了，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他们脑袋低下去了，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一定要把这最后一伙闯贼剿灭了。

否则要是让他们死灰复燃的话，天下所有剃了脑壳的人，又算是什么东西吗？

只要把他们给剿灭了，天下所有的人都剃了脑壳，大家都一个样了，大哥也用不着笑二哥了，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有过无数次背刺经历的缑应照，自然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大将军已经无能为力了。

光复的希望虽然渺茫，但是少将军还在努力。

这种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他想尽快回到少将军身边去，因为少将军需要他。

大将军和少将军有了左右之争，他缑应照的居中调停作用必不可少。

他看了沈忠一一眼。

沈忠一点了点头。

缑应照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环，郑重地递给爱星阿：“这是我家少将军，送给靖西将军的礼物！”

爱星阿：“……贵使暂留片刻，我去去就回。”

这货拿着玉环，快速跑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去了。

玉环是用羊脂暖玉制成的，上面雕刻着龙凤盘旋之姿，龙口衔着一个圆字，凤口叼着一个满字，是为圆满玉环。

“好东西，这个李阎王果然有点意思！”

穆里马赞叹一声，抬头穿过石头顶部，看了缑应照三人一眼，喃喃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他问爱星阿道：“看他刚才监斩的那副狠劲，劝降恐怕是不可能了，能不能把他们三个扣下来？”

爱星阿：“……天使还没赎回来呢，长弓还在上面呢，咱们扣他李阎王的人，李阎王就会扣咱们的人啊。”

穆里马：“……你不是让科普索摆了宴席吗，能不能借此把他们给拖下来？”

爱星阿摇了摇头：“李阎王既然能和谈，就不是傻子，这么低级的伎俩，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李破虏敢派缑应照下来，所有的变数都已经考虑好了。

王笠阳救人施恩，让满洲找不到扯皮的任何理由。

送了一枚玉环，代表着这次交涉圆圆满满。

同时以天使和长弓为后手，让穆里马找不到一丝幺蛾子的机会。

穆里马抓耳挠腮：“奶奶滴，李阎王不是狍子脑袋吗，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聪明？”

孙子嚷嚷道：“玛法，我也很聪明的，你不是想扣他的人吗，他送的这枚玉环咱们不要就是了。”

穆里马：“蠢货，他们汉人讲究礼尚往来，咱们满洲更是有互赠礼物的习俗，咱们不要他的玉环，就说明和谈破裂。”

对满洲来说，缑应照三人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天使和长弓。

双方要是撕破脸互砍的话，缑应照三人的牺牲，李破虏的心痛值是80，那么天使和长弓阿隆的狗带，满洲的心痛值就是100。

穆里马无奈叹了口气，将玉环递给孙子，嘱咐道：“去把咱们家那串珍珠拿过去。”

“什么，那串珍珠可是咱们家祖传之物，都几百年了啊！”孙子大为吃惊。

圆满玉环的龙凤纹，明显是出自宋朝宫廷匠人之手。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满洲入关，抢了中原不少好东东，穆里马经手多了，自然是识货的。

他叹道：“他李氏既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咱们瓜尔佳氏也不能被人看扁了啊！”

孙子不乐意，不出意外的话，那串家传宝珠，不久之后一定会落在他手里。

他嚷嚷道：“他李家原本穷的快要饿死的穷棒子，这玉环一定是从大明皇宫里抢的，咱们瓜尔佳氏堂堂辽东望族，怎么能要抢来的东西呢？”

穆里马不以为然地道：“他李家打入京师抢了大明的天下，咱们满洲入关抢了他李家的天下。所以这年头，能抢到手也是本事。至于你说的，那是道德君子该关心的问题。可你看看大明那些道德君子，哪一个不是先投了李家，又投我大清？”

当初在京的三千多名京官，陪崇祯去见朱重八的，不到三十人。

剩下的先卖了朱老板，投李老板，接着再卖李老板，投罗老板，活脱脱的三姓家奴。

所以穆里马对抢并不反感，反而对那些三姓家奴相当的恶心。

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孙子光溜溜的脑壳，语重心长地说道：“大顺和咱们大清，积累下了太深的仇恨。李阎王能压下仇恨和咱们和谈，这份应变的定力，非常人能比的。你爹虽然被他给砍了脑袋，但那是战争。战场之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怨不得谁。”

“这次和谈，毕竟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了，我堂堂大清靖西将军，征战一生的老人了，他李阎王再厉害，也不过和你差不多的小屁孩，所以这次我要是被他给比下去了，以后这张老脸就没法再混下去了！”

……

“北珠！”

李破虏拿到珍珠，端详了一阵，吃了一惊。

乳白色，大约拇指大小，残阳如血之下，泛着淡淡的毫光。

每一颗珍珠，都是一只河蚌的血泪史啊！

这么大的珠子，至少要百年以上老河蚌的努力。

李破虏觉得这珠子就像大明，两百多年的努力，被大清一并收割了。

他不知道该谴责呢，还是该惋惜。

珠子拿在手里圆润光滑，有手感的很。

总共三十六颗，用一根鹿筋串联，中间连接处，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琥珀。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我猜的没错，这穆里马果然是个人物，如果不是因为大明太菜了，他可能还在北边和蚌精谈论工资呢，说不定我去旅游还能碰到他呢！”

李破虏心中吐槽道。

隆多见他面露喜色，开始吹牛b了：“这等好珠来自北琴海，乃是历代朝贡之物，瓜尔佳氏集齐这三十六颗珠子，差不多有八百年之久了！”

“八百年！！！”

众人皆吃了一惊。

“北琴海？”李破虏喃喃道。

东北好像没这地名。

“北琴海可大了，南北有一千多里，东西也有一千多里，水产丰富，人杰地灵……”

隆多喋喋不休地介绍。

这货是叶赫部的，生活在长春一带，东边要翻越长白山，他没去过，不过道听途说而来的，也能在这些人面前装逼。

毕竟农民军跑遍了整个大明的疆土，却没去过辽东。

从他描述的样子，李破虏推测出北琴海是什么地方了。

“奶奶滴，大清真特么废物，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还让北极熊给生生撕去了一块！”

李破虏心里吐槽了一阵。

隆多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派赵四试探，用清文刁难，放冷箭下毒，满洲连续四次幺蛾子，他能压制住愤怒，很是了不起了。

他见一群中二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及时给自家领导脸上贴金：“我家靖西将军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足见我们和谈的诚意，少将军不用怀疑了吧？”

李破虏怪眼一翻：“诚意个屁，明明我有两个老婆，他却送我一串珠子，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这么好的珠子，我是送给大老婆呢，还是送给小老婆？你家靖西将军可不老实啊，竟然想在我家后院点火！”

隆多：“……”

他跑回灯包山，把李破虏的原话告诉了穆里马。

穆里马：“……他竟然还嫌弃，他不要还给我，我特么杀人不眨眼的老人了，谁有闲心管他家那点破事？”

孙子也愤愤不平道：“他送了一个玉环，凭什么要玛法送他两串珠子？”

隆多：“他说靖西将军老光棍一条了，送两个玉环合适吗？”

穆里马：“……”

老资格百户，原本就是一个农民，具体名字大家都忘了，当初他带着一把嬐犯着老李干起了歌名，人称老嬐罚一年前，受不了茅麓山的疾苦，投降了。

投降之后虽然由千户降为百户，不过趁着剿匪的名义，剿了不少地主老财，虽然得了不少好处，但和李来亨的人头相比，地主老财那点富贵，简直就是不够看。

以李来亨为榜样，这最后一支农民军，向来重情重义。

缑应照回忆以前的峥嵘岁月，难免被打动了。

“应照，应照，你不能这样啊，你忘了吗，当初襄城之战，那一箭还是我替你挡的呀！”

“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其他人的情况大同小异。

这些人都趁剿灭闯贼的名义捞了一把，不过最诱人的，还是上面的人头。

咵地一声响，隆多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大骂道：“上面怎么可能像你们这么软骨头，赞怀将军作为和谈代表，专门过来收拾你们这帮老鼠的！”

“应照你不能忘恩负义啊，当初荆州之战，我还替你挡了一刀呢！”

“桂林之战，我替你挡了一枪！”

这些人意识到不对，纷纷提起以往的情义来了。

抢了地主小妾的老兵，见他依旧一身大明衣冠，疑惑道：“应照，你不是投降了吗，怎么还穿着一身戏服？”

缑应照的脸色早成了猪肝色，要不是少将军不让带刀下来，他早拔刀而起了。

然后他爬起来，掷地有声地说道：“从来我和你们的情义恩断义绝！”

接着对爱星阿拱手道：“舒慕禄将军，执行吧！”

众反骨仔：“……”

看到笠阳道长和沈忠一在旁，跟随的八旗老爷们对他们也很恭敬，这些人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见到缑应照，老嬐芬彩窍嗟本异：“应照，怎么是你，难道你也投降了？投降好啊，跟着李来亨那个死硬分子只有死路一条，当今这世道，只有投降才是大势所趋。哎，李来亨爷俩的人头带来了没有，那可是黄金十万两啊，几辈子都不用瞅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