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末的大明

高桂英瞬间抬起了头。

李破虏神情一紧：“怎么着，还想开批斗大会把他给杀了？”

“你这么干，人家满洲正好要谢谢你呢。阿隆为了天使死在了闯贼的手里，死的光荣，死的刚烈，满洲正好趁机给他个精忠报国的名头，然后开始对八旗进行激励，重新提起早已跌落的士气，驱动着二狗子们往死里打我们！”

此人在对付夔东十三家的战役中，可圈可点，尤其是百城八旗军惨败之后，向主子献出深沟高垒的推进战术，成为此次战役的关键人物，颇受满洲大将军图海的倚重。

这货前前后后对农民军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山寨做梦都想把他给干掉。

李破虏笑了：“你的想法是不错滴！”

李破虏实在是气坏了，紧紧地握着拳头。

前世，大脑袋老板底下的滋味，他体会过不止一次。

原主扔给他的这副烂摊子，实在是太烂了。

要不是对最后的铁骨忠魂表示敬意，昨晚他就已经对李来亨动手了。

以雷霆万钧的方式，杀伐果决，迅速掌控茅麓山的局势，天使计划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乱子。

海西女真在满洲至少占据着一半的人口。

就李破虏的记忆来看，蓝星的历史轨迹，叶赫那拉氏在文官领域和后宫领域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然而在军事领域却连点水花都没有泛起。

这和叶赫部的人口比例相比，以及对于叶赫部能征善战的传统来说，是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

所以历史的既定轨迹中，长弓三人注定籍籍无名。

拿阿隆换李国英，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不怎么现实的一件事。

高桂英竟然被骂了，也是气得够呛。

高迎祥都没骂过她。

但事情办得确实是烂，她怕曾孙子真的把粮食给掐了。

那样一来，她所能依靠的那帮老资格，根本就没有和曾孙子理论的力气。

她还是妥协了：“那就换毛寿登。”

大明最后一任兵部右侍郎，坚持到最后一刻，依然把李来亨给卖了。

投降的近百万大顺军们，早已经将李来亨卖的干干净净，所以他能卖的，在满洲那里连大白菜都不如。

他对满洲没什么价值，满洲自然也不会把顶戴给他。

李国英觉得烂船也有三斤铁，于是把他收在帐下做了幕僚。

拿一个八旗佐领去换一个没什么用的幕僚？

李破虏突然发觉，他是真的不应该相信女人的那张嘴。

哪怕是曾经做过太后的女人。

他被气笑了：“你还在想着泄私愤？”

高桂英：“……那你说怎么办？”

李破虏说出了一个名字。

高桂英这时候不蠢了，想了想，忽然就觉得很妙。

不过她又提出一个要求：“这人能不能交给我来处理？”

李破虏：“……你要猴住了啊！”

高桂英：“……放心吧，外面的事我能掌控。”

李破虏没有说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天边的一团云朵，没有将夕阳给兜住，被烧得通红通红的。

……

隆多有些哆嗦：“长、长弓，快、快看，李阎王和高桂英又打起来了！”

不能不紧张啊，上次剑下逃生历历在目，他拉了拉长弓的衣角，声音小的很。

长弓却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要不是靖西将军和定西将军搭档的好，咱们内部也是这副样子。”

“谁、谁笑了？”

隆多有些吃惊，“你还能笑得出来，看不出来高桂英又想杀咱们吗？”

长弓无奈摇头：“明人有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心放宽就是了。”

他不再理会隆多，见李破虏下来了，凑上去，压低声音：“我们的命运被决定了？”

李破虏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长弓偷偷指了一圈：“除了你李阎王我看不透，你们的人心在想什么，可都在脸上写着呢！”

李破虏转头扫视，中二少年们，火器营将士们，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映入眼帘，他就释然了。

他叹道：“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这一刻，长弓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那是对你们而言，对于我们，只有被决定的权利。”

李破虏再次扭头看着他。

你们？

我们？

李破虏突然觉得，某种意义上，他和穆里马爱星阿没什么区别。

而叶赫那拉氏长弓经过此次历练，却琢磨出，某种意义上，他和山上的中二少年们，没什么区别。

甚至和那些卖力的挑夫们，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高级了些而已。

“这个佐领，果然不简单啊！”李破虏暗叹道。

他对他说道：“不想被决定的话，可以争取啊，哪怕争取不到全部，也可以争取一部分。所以你有选择的权利，而且现在就可以动用这个权利。”

长弓忽然扭头看着他。

“人生有时候就是豪赌，下的赌注很大，输了，很惨，赢了，同样也很辉煌。”

“入关，不是如此吗？”

李破虏说完，就不再理他了。

牛皮，羊皮，猪皮，牛筋牛角，桐油等等。

这些都是战略物资。

李破虏不大懂。

还好有专业人士检查，他们点了点头，李破虏这才挥手。

硫磺和硝上来了。

这个他亲自检查，质量还不错。

可惜的是，没有弄到铅。

据姬蒿所说，铅的储备只剩下十斤，去掉杂质的话，勉强能制备出一百发铅弹，万一遇到突发情况，连应急的储备都没有。

这算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吧！

李破虏挥挥手，硫磺和硝，被迅速送往火药铺。

所有的物资交接完毕，他签了物资清单，正要命令一群中二把大雕抬出来，王保长带着王小二等人，突然之间就给他跪下了。

扑通扑通之声，不是很整齐，但却很是实在。

枯叶都被劲风给卷的飞了起来。

“少将军洪福齐天！”

“少将军长命百岁！”

“少将军万寿无疆！”

祝词很是杂乱，但也很实在，喊声震得一群中二少年们，耳朵嗡嗡作响。

天使坠落牵涉到满洲的颜面，而给闯贼挑粮本身就是死罪，所以无论是为了面子封锁消息还是治罪，秋后算账，挑夫们都免不了一刀。

从他们挑着扁担上山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王保长很聪明，能救他们的，只有少将军。

挑夫们面相老实巴交，而且王小二年龄也不大。

小萝莉纯粹是心软：“要、要不，你们就留下山上吧，破虏哥哥人可好啦，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欺压你们的！”

长弓噗嗤笑了。

自己还养不活呢，再添一千张嘴，真把李阎王当神仙了！

小萝莉也没听到理所当然的感谢声，入耳的却是更加响亮的祝词。

“少将军少夫人福如东海！”

“少将军少夫人寿比南山！”

“少将军少夫人洪福齐天！”

磕头的声音越来越是实在，咚咚咚之声越来越响，逐渐向着脑震荡，甚至是开瓢的方向发展。

王保长脑门溅出了血花，小萝莉赶紧躲在了李破虏身后。

他们都是夔州人，留在山上，满洲官府将会对他们的家人进行最惨无人道的报复。

他们只想把命保住，他们的家人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命运的决定权，掌握在满洲手里，但李破虏有能力干涉这份决定权。

他们认为，听闻号为小闯王的李来亨，大仁大义，关心百姓疾苦，作为他儿子，李阎王也应该如此。

所以他们也在赌，唯一的筹码，就是尽量博取少将军的同情心。

神州的局势发展到今天，大家都在竭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活命吧！

挑夫的价值有限，李破虏一句话的事情，满洲方面为了这点小事，也不至于和李阎王撕破脸。

长弓不怕李阎王收留他们。

在他看来，这些个废物，李阎王收留的越多，被拖死的概率越大。

王保长有了脑震荡的迹象，晕晕乎乎的，依旧在奋力磕头。

他脑后震荡的小辫，在提醒着李破虏一定要心冷。

这些人能上茅麓山，都是交过投名状的，除非大清定鼎成功，否则罪行不可饶恕的。

对于长弓来说，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要不是李阎王在场，他早就像江南那会砍瓜切菜了。

王保长终于晕了过去，王小二的哭声更加的苍凉，脑门血光四溅。

李破虏嘴角抽了抽。

性情高傲的叶赫那拉氏，似乎想起了当年叶赫灭亡时的场景，终于答应给他们留下一条性命。

这是李破虏内心深处的意愿，长弓给了他一个台阶。

“谢八旗老爷！”

感谢之声整齐划一，事先一定经过专业的训练。

李破虏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长弓得意地对他道：“你看，他们宁可忍受我们的压迫，也不愿跟你们混日子。你们的处境，比四面楚歌还要四面楚歌，都这副光景了，如果你李阎王还能飞出去，我叶赫那拉氏长弓，也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茅麓山目前的境地，的确是当年垓下之围的翻版。

李破虏没有生气，而是笑道：“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你的命运，恐怕同样是被决定的份！”

长弓：“……”

他不愿在这点小事上浪费时间，悄悄道：“阿隆什么条件？”

李破虏说出了另一个命运被决定的人。

当年即便范增在世派出说客，韩信彭越英布等后来被干掉的实力派，也不太可能被说动而撤围。

而李破虏说出的这个人，一定能从当前的重围之中，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长弓听说是这个人，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高桂英愣了一下，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有内容。

李破虏叹道：“李国英毕竟是满洲第一任四川总督，对满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所以对满洲来说，绝对是条好用的狗。营垒推进战术的操作并不难，好用的狗对满洲来说不止一条，张长庚和李国英还时不时在撕咬呢，所以干掉李国英，对目前的战局并没有影响。”

李破虏摇头道：“能被派上了跟咱们和谈的人，你觉得能是什么重要人物？”

“长弓三人对满洲来说，就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们要是基于目前的战局，不同意拿李国英来换。那阿隆可就要烂在咱们手里了啊！”

但想起当年因为左军的投降，导致大顺军一瞬间崩溃，连老李也死在了九宫山，她气得咬牙切齿。

李国英，辽人，原左良玉部将，跟着左梦庚一起率八十万大军，向一万满洲兵投降，进京捞了个旗人的身份，在攻略西北的过程中崭露头角，最终帮满洲完全攻略了四川，成为满洲第一任四川总督。

大明留下来的士绅集团，和满洲集团一样，都是一群利益共同体，抗风险能力强，容错率高，后续储备力量强大，干掉李国英，还会有赵国英钱国英孙国英等等，一大批国英在后面排队呢。

李破虏继续道：“脑壳剃了，辫子拖了，猪皮也换上了，就连祖宗都给抛弃了，为的什么？”

“所以凭目前咱们的实力，想要分化士绅高层，是不现实的！”

再想起近年来的交战，又被困在这么一座小山头上，她紧握的拳头都发白了。

她不甘心：“难道满洲对啊、啊…咱扣下的鞑子不管不问？毕竟二狗子那么多，李国英虽然卖力，对他们来说，又不是不可替代？”

尽管从山海关开始，被一路追着打，她依旧对满洲表示鄙夷，连阿隆的名字都懒得记住。

“数不尽的二狗子，都在想着把李国英脑袋上的顶戴摘下来，然后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高层都没有傻子！”

“我发现你怎么会这么蠢呢，刚刚给你分析过利害，阿隆在目前绝对不能杀，特么一转眼你就忘了，你就真的想把我们，全都往死里逼吗？”

高桂英抬起的头低下来，就瞬间又抬了起来。

高桂英美眸一眨一眨的，极力消化他嘴里吐出来的内容。

以她半生的阅历，越消化越是觉得有道理。

“不就是想把顶戴扣在脑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