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末的大明

果然，姬明等人看到铅块，眼神比见了美女还要有光彩。

没有铅子，火枪还不如烧火棍呢，应急的十斤铅块储备被少将军占用了，火枪队几乎废了。

姬明掏出钝刀切开铅块，检查成色。

他虽然过了声色犬马的年龄，但龙潭虎穴走一遭，这还是第一次。

毕竟金家和大顺是有仇的。

当年荆州之战，金家散尽家财对付高一功李过，几乎将大顺余脉最后一丝希望给打灭了，两者之间的仇恨，不比满洲差。

顾不得金老板了。

金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的准备工作再次凑效了。

姬明收了钝刀，却抽出腰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娘的，投我们所好，心里一定有鬼！”

背刺的经历实在是太丰富了，残酷的军事斗争之中，姬明早被锻炼出和年龄不相符的警觉性。

“常言道无奸不商，奶奶滴，上来就送铅块，肯定没安好心！”

“不错，常言道义不经商，这家伙根本不像表面上的这么大义！”

“越是面相老实的人，越是不老实！”

火枪队的弟兄们，也早被数不清的叛徒给练出来了，纷纷抽出了腰刀。

金印的笑意僵住了。

“他们难道还没商量完吗？哎，苦哈哈就是苦哈哈，一如既往的没有见识，除了杀人越货，就是动刀强抢！”

金印心里这么想，手上动作却不慢。

他穿的是一件直筒型羊皮袄，只要把脑袋蒙上，越过七步半台阶，顺着山坡滚下去，躲在三角形石岈子后面，他就安全了。

七步半关口有常备的弓箭手。

羽箭的目标，静止目标，直线运动目标，曲线运动目标。

顺着山坡往下滚，这是滚动型曲线运动目标，弓箭手很难瞄准的。

金印的跑路计划，几乎和狐兔萌如出一辙。

他孤身一人，没有法宝那样的废物拖后腿，他比狐兔萌幸运。

就在他提着肩膀要把脑袋缩进羊皮袄里的时候，就在姬明等人的钢刀要劈过去的时候。

“且慢！”

门吱呀一声，缑应照负手而出。

金老板的出现，的确令山寨感到意外。

但少将军根本不傻，很清楚金印对秘密交通线的价值。

一点带面，利用金印的商业渠道，交通湖广商帮，联系江南和两广商帮，则整个华南的物资都能被调动起来。

这么大的格局，已经远超缑应照所能想象。

他想不到，他也相信金印也想不到。

以农民军的财力，建立一条交通线不是太难。

只是金印这个人怎么样，对秘密交通线的安全保障至关重要。

他的任务，是在为少将军铺垫。

商人的眼光很独到的。

金印见出来的将军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已经知道农民军高层关于他的决策早已经完成了。

人家在考验自己呢。

“这群苦哈哈能坚持到最后，果然有两把刷子！”

金印心里赞道。

他手上的动作不慢，本要顺着肩膀提起羊皮袄的双手，顺势将围巾挂在了脖子上。

缠了两圈，将辫根给很好滴遮住了，免得引起人家的观感不适。

观对面的将军一整套大明装束，长髯飘飘，金老板的内心乱了一下。

商人的心态调整能力很强。

抱拳作揖，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这位将军……我们以前好像见过吧？”

商人的记忆力也不错。

他想起了那年，左拥右抱的他被老爹训斥的时候，走进他家的那位大顺军年轻将领。

“奸商和汉奸还是有点区别的，很注重仪容吗！”

缑应照看他不动声色的遮掩动作，心里骂了一句。

充满喜感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很难生气的笑容，抱拳回礼：“单刀赴会，当年的你，只有在烟花之地有这份胆量吧？”

赞叹之中还带着调侃。

金印：“……当年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吧？”

这是暗示，农民军要想活着，就必须要改变策略了。

其实已经在改变，天使事件已经足以表明农民军在调整策略，要不然金印就不会来了。

二人相互看着对方。

片刻后，皆哈哈大笑。

火器营总兵大帐，被临时用作会客厅。

两人商业客套一番，落座。

没人愿意伺候汉奸，李破虏只好派小萝莉上场了。

缑应照起身拜见：“见过二少夫人。”

金印正在惊异一个身穿婚装的小女孩呢，此时猛然醒悟过来。

毕竟昨日李来亨360响的排铳，场面着实壮观，整个茅麓山都知道李阎王在娶亲。

他也急忙起身拜见：“见过少将军二夫人。”

小萝莉对这种正式场合下的被拜见，还很不习惯，眨了眨萌萌的大眼睛：“我只是来送茶的！”

提着托盘，转身跑了。

金印看着她瘦弱的身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一下子想起自己的女儿了。

他女儿也是小萝莉这般年龄，将来嫁给谁呢？

抠着脚趾头都能想到，一定是汉奸。

堂堂金老板，竟然要找个汉奸女婿。

将来，外甥外甥女也是汉奸。

将来……

金老板越想心越沉。

缑应照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过神来。

金老板忽然抬头问道：“你有儿子没？”

缑应照：“……有、有啊！”

金老板：“你儿子说亲了没？”

缑应照：“……”

这下缑应照反应过来了，感情是送女儿来了！

“你想屁吃呢你，我儿子堂堂铁骨忠魂，我怎么可能给他找个汉奸老丈人？”

十七世纪，门脸还是很重要的，要不是少将军的任务在身，缑应照早把腰刀抽出来了。

他强行压下了剧烈跳动的心，理顺了呼吸，平静地说道：“金老板黑夜只身前来，不该说点正事吗？”

呼吸困难的金老板一下子回过神来了。

他暗暗后悔，不该这么失态。

人家不差钱，更不缺英名，金家比较之下，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

不过商人脸皮也是厚，理顺呼吸的金老板，很快恢复了老实巴交的笑容：“我是代表于总兵，前来和贵方接头的。”

进入商业流程，谈话就带着各种机锋，缑应照也擅长这种事情。

于大海连铅块都敢走私，只要农民军这边没有幺蛾子，他那边的绿灯就不会熄灭了。

但要想保障物资的长时间流通，还得靠金老板掌控的渠道。

人员车马舟船商路等等，一整套的商业渠道对物资的流通保障至关重要。

金老板也答应，利用自己的渠道，帮农民军转运物资。

谈判并不复杂。

缑应照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签个协议吧。”

这有点强人所难，但为了山寨，他也只好先将道德放一边去了。

签约是正常操作。

但对于满洲来说，金老板这属于资敌，比走私的性质更加恶劣。

如果暗地里做活，即便被清军发现，拿银子砸过去，也能把执法人员给砸晕了。

找几个替死鬼处理一下，基本上屁事没有。

可一旦签了协议，白纸黑字，万一落在清军手里，诛九族的处决是跑不了的。

至于银子，抄家不比被砸来的爽快？

所以签约，对于农民军来说是一种保障，对金老板来说，却要顶着人财两空的巨大风险。

但他也不敢拒绝，只得笑道：“你家少将军仅仅抓住天使坠落这件事，就令二十万大军无可奈何，着实是天人之举。于总兵对你家少将军可是仰慕的很啊，要不，让你家少将军来指导一下？”

少将军来了，恐怕不是让你签个协议这么简单了！

缑应照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觉得他已经完成了铺垫。

少将军的格局太大，他掌控不了。

“那就请金老板稍待片刻！”

在金印看来，这也不能怪他金家，大顺军历来追赃助饷，要割金家的命，金家自然要血拼。

这是阶级对立，你死我活的态势。

他是主动撞上来了，他觉得农民军肯定很意外。

二十斤铅块，不仅仅是投其所好，关键是打发小鬼，在震惊的农民军高层决策的时候，给自己争取安全时间。

唯一的遗憾，拖根猪尾巴套身猪皮，他觉得即便到了阎王爷那里也很别扭。

金印表面稳如老苟，其实内心也有些慌。

其实金家一直希望农民军改变策略，和自己一条战线，毕竟在满洲统治下，天天点头哈腰的日子，很不舒服的。

然而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望。

天使事件，让他看到了农民军改变策略的希望。

他担心的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农民军中，到底有没有人看到他的价值。

商人的眼光，没有价值，就没有交往的意义，苦哈哈们看不到他的价值，他就要白送人头了。

如果李来亨灭亡，大清完成定鼎，湖广局势稳定下来，金家的命运，要么被吃干抹净，要么被八大皇商收编。

苟且偷生，最终要落下这么个结局，金印心里极度不甘心。

铅的比例很高，做弹丸的材料足以达标。

火枪队的弟兄们高兴坏了。

他心里明白，金家又到了抉择的时刻。

美人环绕的日子早腻歪了，花钱流水的生活早没兴趣了，山珍海味如今还不如白饭咸菜来的实在，富翁的日子，金印早烦了。

大顺军，左良玉，大西军，满洲军，金家这些年来在这么多势力之间存活了下来，见风使舵的本领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