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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尊

第26章——特殊的葬礼

苏梦与小姨沉浸在我的悲痛中,一颗心一直随着我的情绪而起伏不定。二人闻声不敢怠慢,携手吃力的将棺材大头高高抬起。

我弯腰窜入,后背稳稳的贴着棺材底部。调整好重心之后,我吩咐道:

“放手!”

接踵而至的巨大打击,让我难以承受。令我感动的是,还有两个人陪着我一起伤心。

苏梦已与小姨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二人理性的未将此事告知我病危的母亲。

先是母亲,后是父亲,我将两桩事合并,合成了李若冰的家破人亡。只有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个人背起一个大约两百斤重的棺材,这是史无前例的。

棺材是八人抬的,俗称八大班子。今我一人扛,意义非凡。养儿防老,儿子无能为力,只能如此尽最后之孝。

苏梦与小姨震惊的看着我,在悲痛中肃然起敬。二人都是感性之人,忍不住偷偷抹泪。她们拿着应用之物缓缓的跟着我。

因为村里人少,我家又因为小庭的事而不受待见,我可谓是众叛亲离。我不想有失尊严的求人,同时也不想惊动我病危的母亲,所以决定一个人完成父亲的下葬之事。

我狂吃狂喝一个星期就是为了今日,但也高估了自己。

两里多的山路几乎一直在爬坡,我坚持到一半时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能放下歇歇。

期间不少村民发现了我,惊讶的问我怎么回事,我都没有回答。他们也都看出了大概,想出手帮忙,都被我拒绝了。

消息传开,我身后自发的跟着长长的队伍,足有五六十号人。

众人从我小姨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与我父亲一般大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

我的三个伯父与一个叔叔也闻讯赶来,见我如此这般,感动之余也哭开了,同时抱怨。

“老四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呜呜~天一!你怎不报信啊?”

“我的兄弟啊!命苦哦~啊~咳咳!”

“呜呜~四哥啊!身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啊!天一!快停下!哪有儿子抬老子棺材的,成何体统?快回去重新准备吧!”

“都别碰我!!!”

我大声怒斥,咬着牙,一步一步摇摇晃晃的向前奔。一步一个脚印,烙印儿子的孝心。

亡人的亲人是不可以抬棺材的,在我的愤怒之下,村民们就更不愿意搭把手了。一时谁也不敢靠近我,对我产生了深深地敬畏。

我挥汗如雨,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腰背酸麻到失去知觉,双脚灌铅一般沉重。

我从五十步一歇,到十步一歇,最后到三步一歇,浑身颤抖。

终于!我颤颤巍巍的将棺材背上了山头,来到了父亲生前选好的安葬之处。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棺材轻轻放下。然后瘫坐在地,背靠着棺材大口喘息,浑身仿佛水洗过一般,竟腾起浓密的烟雾,似要追随父亲而去。

众人跟送至此,也算是完成了最起码的人情世故,此刻都有些怪异的看着我。

我这个他们眼中的“怪人”,因此又向疯子迈进了一步。

不可否认的是,无人不敬佩我的勇气与举动。见我缓上劲来,聪明的苏梦上前将铁锹递给我。

我接过锹,就地开挖。我依旧拒绝他人相助,凭借一己之力,挖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我吃力的将棺材拖入坑中,接着一锹一锹的回土填埋。按照传统,一样样来。按照父亲曾说的“遗愿”,万事从简。

此刻耳边响起父亲和蔼憨厚的质朴声音。

“人都死了,还那么花哨干嘛?我要是死了,就简单的用黄土埋埋就行了。那些道士乐队一个都别请,我不信那一套,还不如省点钱给后人。”

穷人的尊严也在相互攀比,哪家办事不如哪家,就会被人看不起。

我不怎么迷信,这点随父亲,遵循他的意愿,用这特殊的葬礼,只求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文明与传统。

我堆起一座土坟,拍打结实。小姨摆上酒菜,跪下烧纸,边烧边哭,声音嘶哑而凄惨,催人泪下。

我点燃一根烟,从苏梦手中接过炮仗,依次点燃。巨大的爆破声,仿佛在对苍天宣示,也不过是来时打个招呼,走时打个招呼。

村民们自发的上前烧纸磕头放炮,只求问心无愧。

我拿起酒,连斟满三杯泼洒大地。然后深深的跪拜下去,庄重的磕完三个响头。

我保持着跪姿,身体前倾,双手撑地。我静静地看着黄土,仿佛将黄土看穿,看见了父亲的双眼。我低下头,恳求父亲的原谅。

就这样过了许久,我突然抬头站起,大声唱了起来,唱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出京剧《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这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哪谈谈谈心。

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你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艳阳下,我望着苍天,声嘶哑。清风中,我孤影萧条,泪思浓。我额颈青筋暴突,纵情高歌,我忘情投入,有板有眼。

时空流转,画面闪烁,情感永恒。目光坚定,悲痛悠长,勇敢蓬勃。一幕幕深深点缀,一出出深深烙印。在这悠悠天地之间,将此情此景刻画到了极致。

众人看着我,虽然农村人不喜这种矫情的形式,但都了然了我内心的伤痛,无不动容。同时看出一个男人坚定不移的决心,以及那无所畏惧的勇气。

“爸!恨不能同去!我们来生再聚,再续前缘。今生别过,我已不再是我。你生前未见我好,望苍灵不散,鉴我逆天,魂得欣慰!”

我说完长跪不起,拒绝所有人的安慰。

直到日落灯张,众人渐次离去,最后徒留我与小姨苏梦三人。

“辛苦你了,苏梦,这本不应是你受得罪。小姨你也别哭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要陪我父亲最后一夜。”

二人劝说不灵,又怕惹怒我,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任我痴疯。她们最终在天黑之前离去,家中还有病母需要她们照顾。

这一夜,谁都不知我是怎么过的。我说了多少话,流了多少泪,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斩断了多少俗尘。

时间洗涤着亡人遗留人间的一切,不可避免的淡化。

十日之后,我再次来到断崖。物是人非,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极致妖娆的女子,一别十年,也再未出现。

人间四月天,春风渐狂,恰如我的年华,已是郁郁葱葱。对世俗之道该懂得都懂了,不该懂得也懂了。恰似风景,该绿的都绿了,却没有不该鲜活的风景,这就是人与物的本质区别吧!

我站在崖口岩石上,纵享狂风。一身天蓝色的风衣,凸显在绿色的海洋中。

在巅峰与苍穹接壤之处,我展开双手,仰头闭眼吐纳。狂风似要将我融化,青丝张狂,风衣怒摆。

我仿佛站在宇宙战舰的船头,披星戴月,星际征途。

突觉左手一暖,随即整个后背贴上一片温柔,耳畔想起轻柔的话语。

“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你也该快乐了。不仅如此,你将会一直快乐下去!”

是苏梦,她近日已从我小姨哪儿了解了我的一些曾经。

几乎每个人在了解我之后都会为之动容,然后根据在意我的程度而悲伤。

苏梦情不自禁的心痛与爱怜,迫切的想抹去我心中的乌云,然后画上彩虹。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既温柔又坚强的后盾,像一个避风港,暂且收容了我的流浪。

苏梦拥着我,侧脸贴着我的后背。不知怎的,她忽然哽咽起来,渐渐变成抽泣,接着是痛哭,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伤心与委屈。

我探上苏梦的双手,像鸟儿学风一样缓缓的张开双臂,仿佛畅游在彩云间。

此刻的我们像极了杰克与露丝,用最低配的场景,用最超脱的精神,营造出无比浪漫的体验。

许久之后,我送开苏梦的手,回眸一笑,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断崖,迈着沉着的步伐缓缓的后退。

苏梦几乎秒懂,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要!不要!你不要跳!!!”

伴随着苏梦与小姨的精心照顾与温柔劝慰,我当机立断,打开婊帝的强行自愈模式。

一个星期之后,我已恢复了十之八九。

钉完棺钉后,我严肃的说道:

“你们俩帮我把棺材的大头抬起来!”

当我亲手合棺的刹那,看着缝隙渐小的棺口,我突然卡住了。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择良辰吉日,乾坤朗朗,风和日丽,我披麻戴孝,取出父亲早就为自己预备好的寿材。

农村人一旦过了六十岁,就要为自己准备好棺材了,这是传统,有的还办酒。

此刻我看着棺材,感觉充满讽刺,红肿的双眼再也流不出一点眼泪。而血灌瞳仁,一直在我眼中残留一抹痕迹。

无限的思念拥挤在细微的缝隙之间,微弱的阴阳牵连着。一种骨血牵连的沸腾与冰冷,将此生的缘分硬生生的一分为二。

永别了!我敬爱的父亲!我一生劳累的父亲!你一直是我的英雄!你一直是我的骄傲!逆子不孝!让我亲手送您最后一程吧!

我合上棺盖,真想将自己的手垫着钉棺钉。

每当我听到这儿,我总是生气的怒斥。

爸!你能不能别这么消极啊?太晦气了,想点好的行不行?

二人被我的言行举止惊吓住了,但也只有唯命是从,甚至都不敢与我商量。她们相信我,便任我疯狂。

我双腿用力一撑,将棺材顶起,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朝深山走去。

从此灰红色双眸,将成为我人生的醒目符号。

我毕恭毕敬的请出父亲的骨灰坛,缓缓的依依不舍的颤抖着放进棺材中,并用父亲那少的可怜的破旧衣物将其裹稳。

犹记得父亲曾经总是笑称,呵呵山里那两棵树快能做我的瞌睡笼子“棺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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