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尊

空气瞬间变得清新了许多。我一阵贪婪的深呼吸，缓缓的凑向通气孔，向外瞄去。

我的世界正如这通气孔外的空间一样渺小，恰似此刻我心中简单的渴望，渴望一张温暖的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吃饱之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身边那平静的水面宛如镜子一样，映着我狼狈的模样。

奇异的环境，古怪的气味，阴暗潮湿，有些阴森渗人。乍一看，好似一个外星文明的生存空间，然而其中却只有我这个低俗的人类，为了活着，几乎沦为一个野人。

我在野外并非无法获取盐分，只是被追的没有时间去摄取。一旦有时间，还是很轻松的。

动物的血液，草木灰过滤蒸发，烤浮萍等等的，我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可以满足自身对盐分的需求。光是我衣服上的汗水就够我一解燃眉之急了，可惜的是，衣服打湿了。

到了，时间到了，终于到了。我再次随意的定了一个点儿，以此终结，同时以此开始。

除了贴身衣物之外，我点燃了可以点燃的一切。麻木的肢体烤到灼痛，我才有所察觉。

吃了几条烤鱼，我趁机睡了一觉。

睡到计划的点儿，我自然醒来。再次确认外界安全之后，我做了一番热身活动，然后一头扎入水中。

当我出水的那一刻，只觉穿越了一般，恍若隔世。

我拼命的游上了岸，吐着寒烟，浑身颤抖，落魄的像个水鬼。

爬上陡峭的土坡，我按照计划路线，一路向北。

黄昏时分我应该可以踏上那条出林的小路，然后趁着夜色的掩护走出深山，便可逃出生天。

我不知外界是否如我设想的那般安全，但我已无路可走。这不存在赌的性质，我必须如此，别无选择。

一路顺风，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我兴奋不已，然而身体却一点儿也不给力。

就在我得以看见那条通往成功的小路时，远方突然传来的响动，顿时又令我心冰凉。

无所谓希望与绝望，我已无路可退，更无计可施。我不顾一切的一个劲儿的奔向我的成功，疯了一般。

“别动！”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警告。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听见，却为之一振，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然而我这自以为是的迅捷，却在正常人眼中显得是那般的笨拙与滑稽。

“别动！刘天一！你跑不了了哇！”

“呼呼～站住！再动我就开枪了！”

“警告第二次！”

“……”

对手迅速的蜂拥而来，林中顿时杂乱一片，一杆杆笔直的长枪纷纷对准了我，并不断地向我靠近。

我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自顾自的一个劲儿的向上攀爬。

我勇敢的做着毫无意义的坚持与努力，只为成全自己那可怜的尊严。

眼前就是那条通往生命的小路，平坦悠然，惬意平安。

阳光充满希望的质感垂洒而下，仿佛被它沐浴的一切腐朽都会重获新生。

“刘天一！请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请你立刻停下并无条件的接受配合我们的抓捕行动。你若再一意孤行冥顽不灵，我们将在对你警告第三次之后，依法对你采取不必要的极端措施。”

严厉的警告声中夹杂着神圣的威严，让人在胆战心惊中充满敬畏。

我顿了顿，艰难的低下头，喘着粗气，不禁浑身打颤，顿觉天旋地转。

光明与平坦近在咫尺，却难为这最后的区区一步之遥。

我不禁笑了起来，嘲笑自己的处境，嘲笑埃尊的一生，嘲笑正义与邪恶。

“刘天一！你做的很好！请你再配合我们的行动，慢慢的高举双手！”

冰冷的声音再次袭来，却明显的柔和了一些，就像冬日阳光下的万物化冻。

我则趁机勇敢的向前迈了一步，终于踏上了这条小路。

“举起手来！警告第一次！”

严厉的警告声再次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个人影也随之纷纷跃入眼帘。

让我举手投降？杀了我吧！你们可以随意玩弄我的尸体，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面对此事我就永远不会投降！

“举起手来！警告～第二次！！！”

我已经听不见了，所有感觉正在被梦境所没收。

在这一刻，此生所有的经历都在瞬间激烈的归于我的身心之中，纷纷前来与本尊做个最后的了断，一幕幕，一声声。

我傲立山头，缓缓的转身环视一周。恍惚中隐约可见一个个冰冷的枪口纹丝不动的正指着我。

一百多人，一百多把枪，使得我看起来就像一个满载而归的强大刺猬。

当我看到那一双双坚毅的眼神，一身身威武的军装，一杆杆精致长枪的时候，眼泪猛的夺眶而出。

“举起手来！警告第～”

我颤抖着缓缓举起右手，半途突然加速，在缓慢的时间中划出一道道充满力量的重影。

我无比庄重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昂首挺胸，就像用生命去维护神圣的军旗屹立不倒一样。

我保持着这一姿势，在原地苍劲有力的转身一周。

即使他们要杀我，我也不愿称他们为敌人。

面对神圣而又可爱的人民子弟兵，我内心充满尊重，没有一丝抱怨。

只是同样身为军人的我则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杆杆保家卫国的枪会对准我。我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自己曾经的光荣设想中，成为自己曾经心目中那罪大恶极的“敌人”。

军礼对军人来说，是神圣的仪式与勇敢无畏的宣示，代表着伟大的信仰，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

这个军礼，在此情此景中，陡然凝聚了太多的情感。这些情感既复杂又顺畅，就像大地上每一条奔流的渴望，最终投入到大海的怀抱之中。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每个平凡微小，都有宏伟壮观的表现或者梦想。未有察觉，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在场之人都被我这个军礼所深深的震慑。是战友！是同志！是家人！是同一个组织，同一个阵营，应统一战线。

“啊～！！！”

我用尽全力的痛呼一声，嘶哑悲壮的怒吼在寂寥空旷的山野层层叠叠的回荡着，久久不散。

“啊～！！！”

我终于发出了浓烈的哭声，这种不禁豪迈与澎湃的情感宣泄，也不知阔别了多久。

战友！同志！亲人！他们正在我身边陪伴着我，让我瞬间变得渺小而又懦弱，让我尽情的释放心中的委屈与痛苦。

我吐着鲜血，声嘶力竭。我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我终于表情痛苦，双眼宛如两股清泉，颤抖的双唇激动的张张合合，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有痴傻般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任风牵扯出一条条血丝。

“啊～！！！”此生第一次，我的眼泪为了自己而流。

好在我还有生命之火，一个塑料打火机。只有在确认安全之后我才能生火，一有动静，我就会立刻熄灭。

只是生火的材料有限。这几天，我已经把背包里能烧的东西几乎都烧完了，再烧就得烧背包与外套了。

“啪～”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打量一个野人的憔悴。

我在墙面上拔出一节笔直粗壮的树根，微弱的光线猛的刺了进来，闪的我睁不开眼。

这就是我舍不得刮胡子的原因，多少能让我感觉暖和一点。

水洞空间就是连通器上方的空间。其中密布树木根系，粗细不均，有效的阻隔了土壤与沙石，因此形成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天然空间，只需修整一下，便可容人。

我的主要食物就是鱼，这山塘的鱼资源格外丰富，甚至不用抓，它们有时会自己跳到我的身上。

之所以要咀嚼吸取革命草的汁液，那是因为我要补充维生素。

他们一定都急疯了，百思不得其解，对我恨之入骨，同时充满敬畏。

我忘了时间，这两天外界没有一丝动静。

他们离开了吗？我终于坚持到胜利了吗？谁帮我扭转了乾坤？李若冰？局座？还是顺天侯呢？

我从一个狭小硌人的小窝中摸索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着，颤抖着按燃打火机。

水洞密闭，空间有限，氧气只够维持一天。只有等到夜深人静再三确认安全之时，我才敢打开通气孔。

好在对手一直都未发现我。我倒是经常能够发现他们。偶尔传来一阵阵远近不一强弱不同的杂乱响动，体现出对手们搜索的频率，以及队伍的规模。

水面偶尔推开规则绚丽的圈圈涟漪，溶解着宝贵的盐分，还有世间万物的苦涩。

我感冒了，扁桃体发炎，每次呼吸都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还有剧烈的头痛头晕，严重到甚至令我产生了幻觉。

响动好似战鼓擂，惊险刺激。习以为常以后，也就那么回事。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够发现我，因为我真的受够了。

山野深处本就幽寒，此时正值入冬，而这水洞好似地下室，这种冰冷刺骨，可想而知。在没有任何保暖与取暖的情况下，直冻得我瑟瑟发抖。

光吃鱼是不行的，这里的植物只有革命草。好在革命草富含营养，足以令我身体均衡，但也维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