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红山：长路

一阵沮丧过后，李铁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把手伸进裤兜探了探，万幸，钱还揣在身上。大不了这几天他就少吃点，只要能见到小梅就行，反正就算穿的再破，小梅也不会嫌弃他。

买完了到省城金城的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李铁生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他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来歇着。一开始他没有察觉到这是一家牛肉面馆的门前，直到那勾人馋虫的肉香一阵阵窜入鼻腔，直冲天灵盖，他才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咽了咽口水，缩着饥肠辘辘的腹腔，悻悻地走开了。

这时，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粉棉袄带着绿色头巾的妇女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她不断的向周围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但是并没有什么回应，李铁生上去问：“大姐，这娃是病了么？”

虽然行程紧张，但是他带着口罩的脸上，却没有体现出丝毫焦急。倒不是因为他已经到了四十五岁，为了显示自己已是不惑之年，而要故意显得沉稳而淡然，而是因为他乘坐在飞驰的“复兴号”高速动车上。

这条流线型的白色巨蟒，以每小时250公里的速度，将归心似箭的旅客们，送到每一座新建的车站，哪怕身在一座小县城，也能享受到这份便捷，而这在他年少时期，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当然了，这样的速度还是不能让李铁生完全满意，他知道，以中国西北当前的线路条件，动车的车速依然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而对于这一点，作为相关从业者的他，依然大有可为。

妇女千恩万谢，把孩子交给了李铁生就走了，李铁生就一边守着行李，一边生硬的哄着孩子，过了十来分钟，突然来了一伙人朝着他就走了过来，指着他就问：“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你拐来的？怎么会一直哭？”

“不是。”李铁生老实的说出了实情，可是他们根本不信，直接就要从他的怀中抢孩子：“我们先把孩子送去派出所再说！”

李铁生已经答应了替妇女把孩子看好，万一一会儿回来看不到孩子还不得急死？

一番争抢后，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那伙儿人一口一个拐子的骂李铁生，李铁生是百口莫辩，人群中还有几个人叫着都扭送去派出所。好在刚刚那个妇女及时挤了进来，帮李铁生解释清楚，孩子带走了，一群人也都没看到什么大热闹，便纷纷散去了。李铁生也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么个闹剧，正打算进车站里面等车的时候，他一摸兜儿，浑身的血都凉了。

还有28分钟到站，无需担心晚点。李铁生将笔记本电脑里的图纸保存起来，专心的看着窗外，这是一幅苍茫而辽阔的画卷。

闭上眼睛，绘制在黄土高原山脉上的，错综复杂的高铁线路，在他的心中徐徐展开，不由得心生感叹，这项浩大的工程，在二十多年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尤其是在李铁生当时那年轻而执拗的脑海中。

“你出门在外怎么不知道看好自己的行李？快下车去找找，看看是谁拿了！”

李铁生又下了车，可是这人挤人的汽车站，上哪里找失踪的行李？行李包里面有个小薄被，还有几个馍，是他这几天的口粮，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新衣服，他路上舍不得穿，是打算见小梅的时候穿的！

“到站了，别睡了，下车！”

李铁生还有一百多公里才能到达县里。然后他要转乘汽车回村里，赶在中午之前，到家吃上大年三十的团圆饭。

如果用一个词汇，来形容他二十几年前，那个离家的夜晚的心境，那就是“孤注一掷”。

虽然十八岁的他，还不足以完全理解这个词真正的含义，但那份执着，却让他用手一点点扣开了父亲封在窗外的木板，然后在内心剧烈的挣扎之下，拿走了家里的五十块钱，这五十块钱是家里过年卖猪挣来的，再加上他打零工攒下的三十块五毛二分钱，背着行李趁着月色离开了家。

春节的尾声，已经很有多在外打工的青年，吃力的背着行李卷准备离乡。他们都聚集在灰白色的二层小楼的玻璃木门前面，这是镇上最气派的建筑物，也是他们去往外面的世界的第一站——镇汽车站。

司机粗喇喇的大嗓门叫醒了李铁生，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县汽车站了，朦朦胧胧的下车才发现自己的手中空空如也，他慌忙之中拍打着汽车门：“师傅，我的行李还在车上！”

他跳上车才发现，原来放行李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焦虑地在车上找了好几遍，司机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车得进站了！”

“师傅，我的行李被别人拿走了！”

别离了点缀着红灯笼的村庄，经过了几间围在一起的红砖房，中间空地里面有个简易篮球架，他在这里和王小梅做了六年的同学。

来到了映照着晨光的镇上。

“是病了”妇女回答说：“咱这的医院看不了，让我去省城看，但是我又拎着行李又抱着娃，娃还哭，我怎么买票啊！”

“要不我帮你看一会儿？你去买票吧！”

李铁生心想王小梅离开那天，应该也和他一样挤在这些人当中，身边站着的是她新婚的丈夫。她那个可恨的丈夫是后山村的刘放羊的独生子——刘志强，他家又靠养羊发了点小财，所以娇生惯养得什么都干不好，种哪块地，哪块地就颗粒无收，干脆就不种地了去外面打工，李铁生觉得以他的懒汉作风，是绝不会帮王小梅扛行李的，哪怕是分担一点！

因为走了一个晚上，嗓子里干得就连呼出的气都不发白了。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买汽水至少要五毛钱，买矿泉水没什么味道更是浪费钱，干脆厚脸皮去饭店里让人给他接上一口自来水，冰的牙花子发酸，但是解渴。他又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馍就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跟随者人流挤上了汽车，他在车上规划了路线：先去县里，再从县里坐车到省城，坐火车再到杭州，他之前从别人口中打听过了刘志强打工的工地在什么地方，但是具体位置还需要到了再打听。对一个没出过门的半大孩子来说路途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是他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

李铁生本来想着在下一个村的山头，等早上赶集的车去镇上，毕竟这是一段不近的路程。清冷的北方寒夜，很快就将他身上的温度掠夺的所剩无几，一双脚冻的像块冰，为了让身体热起来，他决定徒步走到镇上去。但是更重要的是：虽然他没有出过省，但是也明白到杭州之行的花费一定比他想象的要多，要能省则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