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雪里江山
“精美、大气、能镇得住场子的。”秦邺思索着给出了模糊的要求，想到眼前人的身份，便问，“姑娘如此问，想来是能找到我想要的织物了？”
“我这里有。”黎千织点头，提起织造技艺，眉宇间满是倨傲，“擅长织布的人，最多只是会几十上百种花样，而天底下的花样，没有我织不出来的。”
“是因为姑娘的这架新式提花机吗？”
黎姑娘看出秦邺脸上并没有意动之色，便道：“你不愿意？”
这可是一出手能赚到100亿的牛人,秦邺惭愧：“抱歉,我来析州，是想探寻上好的丝织品，恰好连花姑娘说她知晓一人,织布的手艺是全天下最好的，我便跟来了,未曾想到，原来姑娘是想要寻找画师。”
“你连小孩子的话都信？”黎姑娘想来是非常喜欢连花小妹妹的，听说她在外人面前无脑吹自己,露出了见面来的第一个笑意。
先前在底下坐着的女子和上头被黎千织教导的女子配合着织了一会儿，已经有了些默契，速度渐渐加快。
数不尽的综丝被悬在提花机两层之间，时起时落，带动特定的经线被拉开，经线一被拉开，三色梭子便有一个快速穿插过去，织成了一道纬线。
秦邺看了一会儿，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这两个女子动作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是偏偏每次提的经线都不一样，飞梭穿来穿去，于是织出了不一样的纹路。纬线梭子是被底下那女子控制的，每次不一样还比较好理解，经线是怎么回事？
玄机想来在综丝上方。
秦邺顺着综丝往上望，看到了一个被打磨过的竹筒，竹筒上套着一长串像竹简一样串起来的竹片，竹片上有位置不一、数量不等的孔洞。
随着两个女子的动作，竹筒一下一下的转动，每转动一次，竹片就翻过一块。竹筒推着竹片往前送，前方是一截直针，若是直针下方恰好有孔洞，直针便能插进去，勾连里头的什么东西，带动对应的经线被拉起。
每根经线都被这些竹片有孔无孔控制着，只要提前设置好竹片上孔洞的顺序，那么每次提拉起来的经线就都是设定好的。
这有点像电脑的程序，或者说着整个提花机都像一台原始的电脑，竹片有孔无孔指代“0”和“1”，每一块竹片就是一句指令，所有竹片轮转完，一个程序就跑完了，同时一轮提花也就完成了。
秦邺终于明白了黎千织说的这台提花机是教人织布的意思了。只要有成套的竹片在，只要会使用这台提花机，多么复杂的图样都能织出来。
看着那些竹片上位置不一，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孔洞，秦邺暗忖难道这才是自己明明画的一般，还被看中的原因？
黎千织想要找人画图样，其实是要找能够按照她的要求，清晰分辨出布线结构图，然后给每块竹板确定孔洞位置与数量的人？
果然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后世专业的纺织工厂是用什么技术解析这些的，秦邺不知道，但是要是现在全靠人力来做，尤其是如果全让他来做，不夸张地讲，会瞎。
秦邺猛吹了一波黎千织的蕙质兰心，心灵手巧，眼神明亮（？），能做出这架提花机真是天才，如果能卖给自己一幅精美织物就太好了等等彩虹屁。
黎千织觉得有趣：“不看看我织的东西，再做决定吗？”
“自然是想看看的。”秦邺继续彩虹屁，“黎姑娘天纵奇才，织出来的布帛定是精妙无双的。”
“你眼力当真不错，放心，不会叫你失望的。”说罢，黎千织状似随意地道，“便叫你这护卫随我来拿吧，东西有些大。”
“我去吧，也好早点见到。”秦邺热情又开朗，却一下被黎千织不悦的眼神止住了。
黎千织：“你想进我闺房？”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那便叫余霄过来帮忙拿。”
秦邺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不行，余霄可以？
“连花，陪这哥哥聊会儿天，我去去就来。”黎千织摸摸连花的头吩咐道。
“嗯，好的，你快些回来哦。”连花见黎千织带着余霄走了，心里还略有些奇怪，刚才的对话她都听了的，但是姐姐明明单手就能提起上百斤竹片，为什么一卷锦缎就要别人帮忙拿呀？
黎千织似乎住的很偏，她当先走在前头，转了几个弯，路径越来越窄，余霄跟着她走，身后的秦邺和连花闲聊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帮忙拿个东西，余霄本来是不在意的，但是他跟在黎千织身后，小巷越走越深，不由自主觉得行动起来有些滞缓，然而前头的黎姑娘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我这里路修的不够好，不太好走吗？”黎千织忽然回头问？
余霄下意识摇头：“不是……”
应该不是路的原因，余霄往路面一看，虽然窄了些，但是是非常平整的白色砖石路，理应不会让人觉得难走才是。
但是路两边是少见的深黑色的石墙，黑白过于分明，让余霄觉得压迫，好像下一瞬间，两道墙面就要挤压路上的人，让人粉身碎骨。
一错眼，两道石墙的位置又好像空无一物，脚下除了这条细细的白色小径，就是漆黑无边的万丈深渊。
余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定睛看去，一切皆是幻象，连两侧墙壁也不像刚刚看到的黑色，只是寻常的青灰色。
这个黎姑娘有古怪！余霄心下一凛，按住了自己的剑。
果然，几乎一瞬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破空之声传来，冷箭疾下如雨。
“锵！”寒剑出鞘，余霄左右格挡几下，剑气就在两面墙壁上划出了道道白痕。
这里太窄，不好施展，余霄只好撤退为主，冷不防又有一支木簪凌空而来，角度刁钻极了，余霄旋身险险避过，发带却被木簪划破，生生断成了几截。
顿时，余霄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如同最好的丝线散落肩头。
攻击在此时戛然而止。
“姑娘这是何意？”余霄持剑冷声问。
“你的身手不错。”黎千织缓缓迈出一步，身形瞬间出现在了对面墙边，数丈远的距离之间，有淡淡残影。
余霄神色一凛，是身法太快还是她能使用缩地成寸的法术？
余霄本人是炼体功法七层的高手，身法已经不俗，至少面对筑基期的金淮暄是不落下风的，但是刚刚黎千织的身形，他只能看清影子，如果是缩地成寸的话，那不是传说中修为达到元婴期，才能领悟的空间法术吗？
墙上，木簪将一只飞蛾牢牢钉住了。
黎千织一个用力，拔下了自己的簪子，惋惜道：“我准头太差了，本来是想射这只飞蛾，免得教你看到，嫌我小雁村打扫的不够勤快。可惜没有射中，还是喂给墙角的小可爱吧。”
黎千织轻巧地一弹指，翅膀被洞穿了的飞蛾不受控制地落入墙角蛛网之中，挣扎不休却无法脱困，不一会儿，就被爬上来的蜘蛛吐出更多的丝缠住了。
飞蛾的下场不用猜也知道。
此情此景可怖又诡异，余霄警惕地看向黎千织，这女子精研机关术，还心狠手辣，现在在她的地盘，就如方才的暗箭一样，若有心暗算，定会叫人防不胜防。
“把你的剑收起来，我最不喜欢利刃了。”说罢，黎千织没再理他，径直朝屋里走去。
余霄犹豫半晌，还是跟了上去。在遍布机关的地方，只有紧跟主人才能勉强安全，否则，两人距离一远，对方发动机关，直接天降牢笼就糟了。
很快到了一所小院，黎千织走进房间，从匣子里取出一根发带递给余霄：“你头发散着的样子，虽然有几分貌美，但就这么出去，难免叫人觊觎，还是系上吧。”
这语气太像纨绔子弟调戏人的样子了，余霄略有些生气她的用词，但一贯性格内敛，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反把自己憋得满面通红：“不必。”
说着就要从自己衣摆上撕下一条布带束发，黎千织却又开口：
“你衣服完好的进来，一出去，就碎的不成样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二人独处，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余霄终于恼了，“姑娘请别这样说话！”
“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发带吗？你非跟自己衣服过不去干什么？”黎千织仿佛也很不能理解的样子，“我也见过不少自荐枕席的男子，从没见过你这样不顾惜自己名声的。”
“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我……我用姑娘给的发带就是了。”余霄只得伸手来接。
然而一触到发带就感觉不妥，太光滑了，应该是某种丝绸，余霄便问：“这太贵重了，姑娘可有普通一些的发带？”
黎千织挑眉：“我这里的布料无一例外，全是精品，没有什么普通的。”
余霄：……
这句话语气骄傲，又跟方才在前头落落大方介绍自己得意之作的女子重合起来，来时的心狠手辣的样子仿佛是另一个人，非常矛盾。
看这发带也没装饰什么金玉宝石吊坠之类的，应该贵重的有限，余霄说服自己收下了，催促道，“姑娘请拿出织物吧。”
黎千织却不动作：“你头发散着的样子太好看，我会分心，你把头发束上，我再拿。”
余霄可不觉得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只觉得对方一再的戏耍自己，然而秦邺就在外头等着，他只得无奈地将剑放在一旁，按照黎千织的要求先束发。
黎千织忽然想到了什么：“瞧，剑这不就离手了吗？”
“你！”余霄这下真的恼了，难道黎千织故意用暗器射断自己的发带，只是因为自己不肯放下剑？
黎千织抱臂，看他用自己给的发带束发，神色还有几分羞恼，仿佛品尝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好心地问：“要不要再借你一只梳子？”
“不必了。”余霄手速极快，发质也好，不需梳子，转眼头发就束的整整齐齐，与刚来时一个样子。
令人惋惜。
黎千织没再为难，从柜中取出一卷用布袋装好的布料，递给余霄：“拿去吧。”
余霄带着布料走出去，黎千织也随后出来。
秦邺在长桌上打开了这幅近三尺宽一丈长（即将近一米宽三米长）的巨幅提花长卷，等看清上面所织造之景，顿时惊讶极了。
千里江山图？不，应该说是雪里江山图。
长卷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远处山峦含黛，白云出岫，近处长堤一横将画面分隔。
堤外是一片落满积雪的湖泊，一艘顶盖被雪堆白的乌蓬小船静立湖上，舟上渔家披着箬笠蓑衣，手持一柄吊杆，似在垂钓。空中罕有飞禽，湖岸上的参差树影，因没了叶子，都只剩下劲瘦的树干树枝，显出几分寂寥的意思。
长堤里侧却有些许烟火气，有几户人家，家中烧了炉灶，从窗户门缝之间，隐约能看到火光，虽然少有人出来玩闹，但家家户户屋顶上炊烟袅袅。想来已经到了午时，屋顶上的积雪都因此融化了不少，挂在屋檐下成了滴溜溜的冰棱。
从村子往长提去的路上，有个小孩儿一手牵着爱犬，一手提着食盒，似要去给渔人送饭。
画面很长，村庄过后，又是各种冬日景致，枯草、顽石皆负雪，雪地里看得到一些足迹，不全是人的，还有梅花形的、竹叶形的、小扇形的，仿佛不久前，还有林间精灵跑过。
画卷最右边，怪石嶙峋，没有人，没有炊烟，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了，然而寂静的画面中，却有一树泰然绽放的寒梅……
这是一幅不仅制作难度大，而且艺术价值也很高的提花长卷，一举颠覆人们眼中，提花只能做出简单重复的花纹的固有印象。
秦邺毫不掩饰的惊艳让黎千织心情舒畅：“我说了我织的长卷不会叫你失望的。如何，你打算拿什么来换呢？先说好，钱，我是看不上的。”
呀，好巧，我也没多少钱的。
秦邺问：“那姑娘想要什么？”
“余霄。”黎千织道。
忽然被点名，余霄一个激灵：“不——”
秦邺试探着问：“姑娘想要像余霄一样可靠的护卫吗？我可以为姑娘招募。”
“非也，余霄护卫就挺招人喜欢的，我想要他。”
这是个什么要法？秦邺不确定，万一是一见钟情，他自己是个万年单身狗，也不好阻了手下的姻缘不是，正好还能免费得来一个顶级丝织品。
秦邺动摇了，秦邺回头用目光询问余霄：你想做黎姑娘的压寨夫君吗？
余霄想到去取织物的过程中的遭遇就汗毛倒竖，提醒秦邺：“你我只是雇佣关系！”
“是哦。”秦邺可惜地转过身去，抱歉道，“他不太愿意。”
黎千织也道：“我的长卷很珍贵。”
这就是拉倒的意思了。
“且慢。”做交易自然应该从双方的需求出发。
秦邺想到来时路上见闻，忽然有了新，望都商人花十万金买下了新式提花机的制造方法，想来也是邀请过您去望都的吧？”
黎千织干脆道：“我对去别的地方没兴趣。”
与自己的猜测一致，秦邺点头，像黎千织这种本身天才，又技艺非凡的奇人，肯定有无数的机会离开析州，去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说不定机缘到了，能站在此间世界织造行业的顶峰。
但她却选择留在这小小的小雁村。
如果不是小姑娘引路，可能秦邺一辈子也不会听闻她的声名。
那么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呢？
“你将小雁村修整了一遍，还时常教此处的人纺织技艺，不知你是不是想要带这里的人一道富裕起来？”
秦邺只能想到“故土难离”这个理由了。
这个世界交通不如秦邺原本的世界那样便利，信息也不像网络时代流传的那样快，于是许多人一生所见大半都是自己身边的一切，产生的羁绊深入骨髓。
因此这里很多人对自己家乡的感情之深，是来自异世的秦邺无法想象的。所以，秦邺想象了一下。
黎千织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抱臂显然有了几分兴趣：“若当真是这样，你有何办法？”
秦邺便道：“恰好与我想要这幅长卷的用途有关。”
黎千织笑了：“你倒是会找巧，说来听听？”
“析州产丝绸，但却不仅是析州产丝绸，因此，即使在姑娘的授艺下，小雁村中人织出的丝绸比析州其它地方织出的品质要好，依旧声名不显。我借到这幅长卷后，恰可以令小雁村的丝绸声名远播。
“不知黎姑娘可认识连老板？就是连花的叔叔。我从他那里买了一万匹丝绸将要运到崇明府去售卖，想要找一幅能镇得住场子的提花图，就是为了以此为噱头，打开市场。
“我售卖的丝绸出自析州，全场最美的提花长卷出自小雁村姑娘之手，届时我就算是为了多招揽客人，也会派人给析州和小雁村多方扬名，客人们被吸引后，自然蜂拥而至。
“一件东西，名气越大，来买的人越多，自然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小雁村的人们自然能比过去更加富裕。”秦邺总结道。
面对秦邺描绘的美丽蓝图，黎千织却摇头：“我不需要那些名声，此举对小雁村有利，对我的益处却有限。”
就在秦邺觉得这事差不多黄了的时候，峰回路转，黎千织道：“虽不能就这么将之给你，却也可以借你用些日子。”
“姑娘肯将此卷给我，实在是太慷慨了！”秦邺欣喜万分。
余霄也很惊讶，黎千织行为怪诞，但出手着实大方，抬头看黎千织，却见她也正兴味地瞧着自己，当即满身的汗毛又立起来了。
将余霄吓退，黎千织慢悠悠道：“可不是送你的，只是借你撑撑场面。租借的条件你可得记牢。”
“借我也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咱们立个字据吧，字据你来写，我都怕我一时克制不住，私吞了……”
余霄：……我的雇主对自己的认知真的太到位了。
那两人热络的聊着，余霄插不上话，也不需要插话。以往这种时候，他都是放空自己，然而今天，头上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竟有些坐立不安。
余霄自己常用的发带不过是普通的棉麻布条，他本人不挑剔，本是什么发带都用得的，偏偏头上黎千织给他的这根，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黎千织似有所图的笑容，十分不自在。
莫非这发带有什么玄机？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哥哥，你这就要走了啊？呜，我本来是想给姐姐介绍画师的，失败了。”
“对不起啦，我以后见到好画师一定引荐他来析州好么？到时候让他找你叔叔，你就也知晓了。”
“连花，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你若有心，还是快快长大，自己帮我的忙吧。”
听几人话中的意思，秦邺像是跟人谈完了，打算回去了。果然，秦邺已经将织物重新卷起，打算放进布袋中好好包起来了。
余霄连忙上去帮忙。
两人裹挟着布袋往外走，见黎千织和连花姑娘都没有跟上来，余霄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你有没有……”
余霄本想问秦邺“有没有多余的发带”。
然而秦邺抱着布袋，三两步跑去了马车上坐定，口中还催促道：“余霄快来，咱们得快点。我就租了这马车三个时辰，万一没能及时归还，该加钱了！”
……
余霄只得将想说的放下，尽力说服自己，一条发带而已，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于是两人驾着车，离开了小雁村。
这一走，差不多就要离开析州了，秦邺忍不住老是探头出来看沿途的风景。
一边看还一边问：“余霄，你有没有觉得小雁村很好啊？”
这是秦邺目前为止见过的最令人舒服的地方了，忍不住就想看看本土人士对这个地方的看法。
提起小雁村，余霄眼前又浮现出黎姑娘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让自己回神。
见他摇头，秦邺还以为他跟自己的意见相左，遗憾地打算换个话题。忽然觉得余霄头上的颜色好像不太对。
“咦？余霄，你头上的发带上午好像还不是这个颜色的？我记得是黑色或者深蓝色的吧。”
余霄身形一僵，不自在地道：“发带断了，换了新的。”
秦邺伸手碰了一下余霄的发带，触.手冰凉丝滑，因为织法特别，还略有弹性，再仔细看，小小的缎面上头，经线密布，几乎比寻常绸缎细密两三倍，一面褶皱，一面光亮，都有深浅不一的雪花状暗纹，甚至从不同方向看过去，颜色都略有不同，精美极了。
“哇，我没想到你现在比我还有钱，光是这条带子就得五六百金币了吧。”
“什么？”这一报价，惊得余霄马车都要赶歪了。
“诶诶诶！看路看路！你自己的发带你不知道价格啊，”秦邺今天一天也有些累了，打了个呵欠，退回车厢里去，“算了，开车不聊天，我抱着雪里江山睡觉去了。”
没了秦邺在身旁，余霄终于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想到发带的价值，心中又沉重起来。
黎千织这人真是他平生仅见，骄傲，傲慢，放肆，还口无遮拦，虽然很有能力，但是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太出格了。
还好回去到了船上，就该离开了，想来以后不会再见。
这么想着，余霄松了一口气。至于发带，反正也没法回去归还了，拿了就拿了吧。
然而这一天并没有那样容易就结束。
余霄本以为回到渡口，大家就要走了，没想到一万匹丝绸实在太多，水手们搬到天擦黑才勉强搬完，他们都累了，不好行船，黑灯瞎火，也不方便查看货物，秦邺便建议大家今晚在船上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漏断人初静，余霄握着那条精细绝伦的发带，算着时间，终于忍不住，悄悄出了房门，纵身离开。
深夜没有灯火，幸好弯月还有点光亮，足以照亮去小雁村的路。
星夜前来归还发带，余霄也不知道该是不该，幸好他武功不俗，轻功赶路还算快。
他自忖自己快点到黎千织的住处，把发带放在她院子里、屋前或是门把手上，总之哪里都好，还了发带赶紧走，应该能在四更前回到船上去。
因为是用轻功在小雁村上空略过，余霄看到地上白石板铺就的路白的耀眼，像是有某种规律一样，越外围越稀疏，越靠近里头，越密集，有些怪异。
不等他多想，黎千织的住处到了。
天色已经很晚，黎千织却在院中闲坐，月下饮酒，竟好像专门等他一样。
晚上的黎千织与白日里见过的利落打扮很不一样，她长发梳成发髻，头上有了些珠钗与缎带，眉眼描画得上翘，像月下的妖魅。
余霄几乎认不出是她来。
“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莫非真要自荐枕席了？”
一开口余霄就不会错认了，冷着脸将发带丢了过去：“我来还发带。”
黎千织立刻起身接住了发带，语气里有些埋怨：“你不知道这发带的珍贵吗？你竟然直接丢过来，若是弄脏了……”
又来了又来了！
余霄退后了一步，打断她的话：“姑娘请不要开玩笑了。发带已经归还，在下这便走了。”
“这便要走了？枉我等你到深夜。”
余霄停下脚步看她。
“你不喜欢我吗？明明我一见到你就喜欢，还因为你，将我的心血之作借给了你家公子。”将一缕头发绕在掌中，黎千织的话似真似假。
“我捉摸不透姑娘的心事，”余霄皱眉，“姑娘不记得在小巷暗算在下的事了？”
黎千织照旧是一步就跨越数丈远到了他近前，浅笑：“我想看你用我织的发带束发，你现在这条、原来那条，都不好看。”
余霄知道自己速度没有她快，但还是退后一步保持距离：“冷箭无眼，姑娘用这种方式让在下换发带，恕在下无法接受。”
“我给的东西，你拒绝不了。”她手中明明拿着余霄归还她的发带，但眉宇间的傲慢分毫未少。
余霄觉得他跟这人没法沟通：“东西已送到，我走了。”
“你说你的名字是凌霄的霄，又不愿跟我安居在这小雁村，想来是有大志向了？”
黎千织的最后一句话，余霄听到了，心里一时百味杂陈。大志向吗？余霄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黎千织转着手中的发带，发带银白色的光辉退却，渐渐成了粗糙的一根深灰色布条。
被蛛丝缠上的猎物，少有能挣脱的。
忘了那卷织物是借给秦邺的吗？
到时限期一到，难不成还是秦邺亲自带着长卷回来归还的？还不是得你来？就算因为那卷织物过于贵重，秦邺亲自来归还，你作为贴身侍卫，难道不跟着？
黎千织分外期待一个半月后，余霄不得不回到小雁村，重见自己的场景。
“时间有些紧，该尽快着手为扑腾的飞蛾准备蛛网了。”
黎千织盘算道。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连花大囧，觉得黎姑娘在取笑她。
黎姑娘认真道歉：“对，我说错了,连花是个大孩子了。”
幸好黎姑娘接着便不再注意他了，转而也自我介绍道：“两位有礼，我名黎千织。”
“秦公子方才是想要寻访丝织品？要什么样的？”
秦邺回头看余霄，余霄好像也是第一次在非自己为主的场合，被点名问。
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会儿,秦邺说不定就从了，那时候手上是真的一点钱都没有，赚五六百铜币都费劲巴拉的,现在就不同了，他签下五百金币的订单都没眨眼。
秦邺听了也不禁莞尔。
忽然，黎姑娘看向门口：“这又是谁？”
想起来自己也还没通姓名，秦邺跟着补充道：“我名秦邺，最近想做些丝绸生意。”
略不自在地将剑换了个手持着，余霄道：“凌霄的霄。”
“我小雁村民风淳朴，余护卫不必时时带着剑，不若就此放下吧。”黎千织意有所指地道。
余霄摇头：“职责所在，请姑娘见谅。”
“这是我朋友,跟我一道来的。”秦邺解释。
“姑娘有礼。在下余霄，是公子的护卫。”余霄抱剑行了一礼，便很有礼貌地站到秦邺斜后方，不再参与交谈。
“因为我本人。”黎千织淡淡道，转身面向提花机，“这台提花机是我织出新花样之后，教导别人也织出一样的布料用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教学功能的提花机？秦邺随着黎千织转身朝提花机看去。
黎姑娘弯唇一笑：“余xiao啊，哪个xiao？逍遥的逍吗？”
秦邺：……我声音很小吗？
余霄进来时没有声响,唯有光线稍稍变暗了一些。秦邺回头看去，之前他同连花一起下车,余霄则负责找停车位……嗯，停马车的位置，顺便拴马，因此迟来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