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棺材
送走了玻璃菜，傅旻拿起传说中的“金栗平”，此物与后世的披萨差不多，不过上面密布一层厚厚的金色颗粒。咬上一口，感受着这些颗粒在口中爆开，迸发出鲜甜的咸味，不自觉眯起眼睛。
谁能想到在几千年前能吃到正宗的鱼子酱呢。只能说大唐不愧于当今世上的扛把子，万国来朝，各种食材应有尽有。
不仅仅是“鱼子酱披萨”。其他两道菜，“暖寒花酿驴蒸”是将驴肉用黄酒蒸得极烂，想这种秋末冬初的天气用来暖身子再好不过；“同心生结脯”是将生肉达成同心结的样子，然后风干一年后享用。
傅旻略微注意了下，发现大部分都是些老人,连连山和袁斗斗都没轮上，心中有数,这八成是要去“肃清”那些为荆王他们卖命的术士。
这也是大唐开国以来，术士们头一次参与到朝堂之事中，李治此时已经了解到这帮人的本事，是绝对不允许这样一股力量游离在外部。若是不问世事也还好,如果沾染上权欲,必定不能留。
想明白这点，再看一心离开生死阁向往官场的方志刚,傅旻不禁摇了摇头,此人到最后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全身而退都算幸运的了。
傅旻与连山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几人遂来到正门，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大门竟然紧闭着。
“嘿，好家伙，莫不是跟咱们一样回来晚了。”袁斗斗上前用力敲了敲，大声道：“元宝！你小子偷奸耍滑别让老大逮住了，敢大白天歇业，不想活了是不是！”
半晌，门轻轻被推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圆脸少年扒着门缝看了看，见是袁斗斗方才舒了口气，打开门笑道：“袁哥真是的，我哪敢耽误主子赚钱，不过是因着这两天总有怪人上门，我寻思着关门躲一躲，等下午了就把门打开。”
元宝是李淳风在之前一次任务中从邪祟口中救下的，因着看他无家可归，于是便收作仆人。他并不会什么术法，不过脑子比较活络，刚好开了这棺材铺，索性让其负责买卖。
“怪人？”袁斗斗一阵好笑，再怪还能有他们这帮术士怪？于是打趣起元宝。
“哎，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元宝叹了口气，“小的有幸跟着主子与袁哥你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活了十几年，就他娘的没见过这么邪的事儿！”
他抖了抖肩膀，在三人的示意下从头说起。
依照李淳风的指示，这前门脸做起了卖棺材的生意，虽说买卖一般，毕竟棺材这东西，也不是日常用品，他们又是新店，刚开业的时候一个月也卖不出一副。
后来他将此事告诉李淳风，李淳风厚着脸皮去找几家关系不错的道观寺庙，让他们做法事的时候最好顺带推荐一下自家棺材。
“……”三人听得一阵无语，求和尚道士帮着销售棺材，这种事也就只有李淳风能做出来。
谁知元宝却不这般想，反而钦佩的表示不愧是自己主子，经他这般操作，棺材铺的生意立刻上了好几个台阶。
傅旻微愣，旋即便弄明白其中院里，李淳风个人虽然不靠谱，但金姐做的棺材却是实打实的好。就连邪祟都镇得住的东西，如果放人的尸体，有什么邪气怨气统统都能镇压，如此也省了和尚道士超度的功夫。
不过现在也算四海升平，特别是前阵子荆王谋反的事情败露，上下牵扯甚广，长安城中一片肃杀。就连平日嚣张跋扈的恶少闲汉们也都老实待着，生怕牵连到自己，所以棺材铺的生意就算好也有限。
不过最近却发生了件十分诡异的事。
“有个男子，连着一个月，天天午时来买棺材。”
“噗嗤，”袁斗斗忍不住笑出了声，“买就买呗，指不定是做殡葬生意的，或者是个二道贩子，见我们棺材质量好，便拿去倒卖，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元宝苦笑摇头，“小的一开始也是这般认为，不过时间长了，人就难免有些好奇。那人每次来都不怎么开口，袁哥恐怕不知道，棺材这东西，许多讲究点的都要定制。男女、体型、材料每一样都有讲究。这人可倒好，只让我们随便拿个现成的，他拿起就走。”
“小的有一次忍不住与人打听，才知此人名叫陈顺，就住在坊子北边，平日几乎没见他出过家门，所以这人要如此多棺材干嘛。”
说道这里，元宝已经有些后怕，搓了搓胳膊又道：“小的知晓此事后，心中就不太想要做他的生意，想着他再过来，我就说棺材卖没了，让他另寻别家。结果昨日午时，陈顺顶着一脸血肉模糊跑了进来，趴在柜台上让我赶快给他棺材，那副样子好像要吃人！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将棺材给他。”
三人听完元宝的话后面面相觑，确实有些古怪。傅旻微微皱眉，开口问道：“遇见这种事，你没去找阁里的人吗？”
“怎么没有，”元宝有些无奈，“就在几日前我才求着一位小高人瞧过，扫了两眼陈顺，只说没什么事儿，既然他都这么讲，小的也只能躲着了。”
“啊？谁啊？给你看的人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方志刚，也是刚来不久的新人。”
“……”袁斗斗无语，半天后道：“那人不太靠谱，以后再有这种事换别的，不要找他。”
元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沉重的马蹄声。
元宝面色一白，颤巍巍的吐出两个字，“来了”。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自觉的退到旁边，示意元宝照常行动。
有这几个撑腰，元宝也算稍微硬气了点，挺直腰板等待。
没一会儿，门“吱嘎——”一声的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身量极高满脸络腮胡男子，他头上还包着纱布，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太好，面色十分苍白。
傅旻几人知道，这位恐怕就是陈顺了。
果然，只见元宝面上不自在的抖动了两下，勉强笑道：“陈郎君，可是按老规矩，还要一副棺材？”
陈顺没说话，只木讷的点头，对屋内其他人视而不见，等元宝将棺材拉出来后，方才慢吞吞道：“能不能再卖我一具，这样我明日就不用来了。”
元宝干巴巴道：“这倒是无所谓，不过您那车估计装不下吧。”
“也是，”陈顺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最后还是只能带着棺材离开。
他走后，元宝双眼发亮的看着角落里的三人，期望他们能说出什么，最好能识破对方的邪祟身份，将其一举擒获。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傅旻只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用“本相”检查了，那陈顺身上并无邪气。
袁斗斗连山与傅旻一同当过几次差，直到其术法的厉害，所以也没怀疑，只是让元宝不要再疑神疑鬼，好好做生意。
元宝欲哭无泪，只能点头称是。
晚上放班回府，傅旻在家中女婢的服侍下净手净口，一边思考一边让管事将谢恒叫过来，照例检查他今日的功课。
“怎么还在想今天的事？”谢九霄看着少年颦起的眉头，十分想要上手将其抚平。真是的，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事。
“嗯，”傅旻脑海中浮现出陈顺的身影，有些迟疑道：“虽然‘本相’没有发现什么，但我总觉得那人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不知道，就是很奇怪……”自打学会巫术，傅旻还是头回有这种感觉，一时间有些说不清。
此时谢恒走了进来，见到傅旻不自觉露出笑意，紧接着又看到傅旻身后的谢九霄，略有些不自在的打了声招呼。
谢九霄点头示意，继续对着傅旻絮絮叨叨。
傅旻看了看两人，不禁有些纳闷。
“破壳”那日自己力竭，没站稳向后倒下。根据谢九霄所说是他因着刚出来，想要试试招式，于是运起功法，以神魂状态下出现，接住了傅旻。之后的几日都极为虚弱，险些再一次被打入鸟身。
那几天恰好是荆王残党伏诛的日子，整个生死阁都忙疯了，傅旻不得已要去当差，见谢九霄如此虚弱，便让他在家中歇着，由谢恒继续为其滋养神魂。
不过谁曾想从那以后，二人的关系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四下无人的时候傅旻曾经好奇问过谢恒，之前他与乌鸦形态的谢九霄不是整日互损，鸡飞狗跳的吗，结果怎么对方一出来反倒不说话了。
结果谢恒苦笑的表示，谢九霄通身的气派，比自己之前见过的世家门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哪里还敢像曾经一样对待对方。也就是有了个姓氏的便宜，能与之沾亲带故，不然这种人怕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
傅旻听罢满头问号，有吗？他怎么觉得对方还是一样傻……
收回思绪，检查了下谢恒的功课，发现还是与之前一般，进步比较明显，傅旻心中满意。若果说之前只是为了让谢九霄破壳，那么现在经过这么久，他倒是真有几分将谢恒看做晚辈，希望对方在术士这一道上有所获益。
倒是谢恒，今日模样有些奇怪，总是欲言又止。
傅旻一直在等其开口，结果直到晚饭过后也他也没说。
等他回房后，傅旻用眼神询问谢九霄。他整日在府里飘来飘去，想必是什么都知道。
谢九霄刚开始装傻看不懂，结果被少年瞪了一眼只好无奈开口：“还能有什么，就是想去上学了呗。”
“上学？”这倒是出乎傅旻预料，按照常理，哪有小孩子主动要去学堂的。
“这小子满打满算才十岁，你白天当差，整日被拘在府里，想要与同龄人相处也是正常，要不就给他找间书院，也省得他这样。”谢九霄无所谓的表示。
“哪有那么简单，就算真找，也得打听打听哪家适合。”傅旻揉了揉额头，一时间竟生出几分现代家长给孩子择校的感觉。
心累的挥挥手，“这事以后再说，对了，你之前那具鸟身怎么处置想好了吗？”
谢九霄寄生的那只乌鸦，许是收到其神魂滋养，不仅羽毛能做储存术法的容器，连血肉都不一般。
“随你便，反正我都出来了。”谢九霄负手而立，广袖飘飘，神情淡漠仿佛一尊玉像，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俗物。
傅旻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头，若无其事道：“嗯，那炖了吧。”
谢九霄：“！！！”
……
在某人的撒泼式的威胁下，傅旻只好装着不情不愿的更改决定。不仅如此，谢九霄还要求将他之前的身体好好保存，不能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的往冰窖里一扔。
傅旻被他闹得没办法，只能去找连山要“封尸蛊”，顾名思义，此物就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西南闷热，蛇虫鼠蚁都很多，像专精蛊虫一道的术士有时需要大量尸体练习，于是有人费大力气炼制了一种“药蛊”。
这东西也算十分难得，不过因着之前欠傅旻许多人情，所以连山二话没说便给了他，直看得袁斗斗在一旁酸溜溜。
两人都懒得理他，因为药蛊要佐以一味比较少有的草药，趁着午休，连山与傅旻同去周围的医馆询问，袁斗斗死皮赖脸的跟在后面。
结果没走两步，又看到陈顺急匆匆的驾车拉着棺材赶路。
三人停下脚步冷眼旁观，倒不是突然间察觉出陈顺有什么异样，而是在其身后，发现有另一伙人鬼鬼祟祟的跟着。
这群人光看打扮便知是些地痞闲汉，一个两个凶神恶煞不怀好意。
昨日虽然傅旻确定陈顺是□□凡胎，不过他们三人也算经常与邪祟打交道，只凭直觉便能感受出不对，之前的话不过是在安慰元宝，其实内心都已决定好这两天要仔细调查一番。
打瞌睡有人递枕头，这群无赖定当知道些什么，于是三下两下便将他们领到无人的地方。
“你们跟着陈顺想要做什么？”连山冷着脸询问。
刚开始被人掳走，闲汉们还有些慌张，等看清是三个半大孩子，便忍不住轻视起来。为首的盯着连山曼妙的身姿，半是淫邪半是威胁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想找哥儿几个陪直接说一声就好，哥哥人送外号‘花斑虎’，管着这附近几个坊的是我亲姐夫，娘子若是想明白了，就乖乖给哥哥道个歉，再配我过上几夜，今日之事自然不会追究，否则的话……”
对方话没说完，傅旻就忍不住看向袁斗斗，毕竟他对连山的心思有目共睹，若是被气得发狂直接动手，怕是留不下活口。
结果这一看之下，发现其果然面色大变，但并不是想象中的愤怒，而是惊恐，最后更是忍不住捂上了眼睛。
刚开始傅旻还在纳闷，结果突然听到几声惨叫，等回头，那几个闲汉已经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翻滚。
“兄弟你才来不久，恐怕还不清楚，这丫头在阁里，其实是负责刑讯这一块的。”袁斗斗拍了拍傅旻的肩膀，连山那些稀奇古怪的蛊，连身体强悍的术士都受不了，何况是普通人。想到这里，二人不仅一同为地上的人点蜡。
过了好半天，眼看所有无赖都已经疼昏过去好几轮了，连山才心满意足的收起蛊虫。
袁斗斗吞了口口水，上前将之前那个首领踢醒。让他有什么话赶紧说，不然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
首领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哪里还敢隐瞒，直接跪地求饶，表示自己一定知无不言。
“行了，我对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没兴趣，只说为何跟踪陈顺就行。”
“郎君冤枉，我们哪是跟踪他，顶多算是监视，啊不，查看。”首领赔笑，接着义正言辞道：“我们这也不光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整个大唐啊，那陈顺，压根就不是活人！是妖怪！”
傅旻三人对视了一眼，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让其继续说下去。
闲汉首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犹豫了下，有些后怕道：“真正的陈顺，早在三天前的午时就被我们杀了，我亲自动的手，照着脖子砍了好几刀，脑袋都要掉下来了，之后小的们还将尸体丢在城外乱葬岗。结果昨日我又派人去看了，尸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一滩血迹，如今这个陈顺定然是诈尸了！”
这时袁斗斗走了过来，因着刚发月俸,手里有了闲钱，问傅旻要不要中午出去吃点好的。
傅旻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身边满脸不耐的连山，心知出去吃饭是假，拿自己作筏子才是真。不过想着左右阁里的东西他也吃不惯，于是索性点头答应。
……就是吃不出来菠菜味儿。傅旻在心中吐槽，然后将碗往袁斗斗手里一递，“给你点的，你吃吧。”
“啊？这、不好吧？”袁斗斗受宠若惊，玻璃菜如今差不多与黄金等价，原来是给自己点的，真不愧是好兄弟！瞬时间感动得稀里哗啦。
傅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刚从倒霉蛋柴令武哪儿弄了不少钱，再次恢复到之前大手大脚的生活。
在方志刚的带领下,王德俭总算是见到了李淳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他走后没多久,李淳风便点了几个人与他出门。
生死阁置于闹市,周围都是些酒楼邸店,想吃什么方便的很。刚开始邻居们对于棺材铺开在周围尚且有几分微辞,不过见其生意惨淡,平日没几个人，也不耽误他们做生意，况且棺材店里的学徒衣着讲究，出手阔绰，经常光顾他们生意，于是也就纷纷闭嘴。不光如此，有些店家还跟着打听棺材店还缺不缺人，想把自己子侄也送进去赚钱。
袁斗斗带着两人去到周围最大的酒楼，老板一见他就笑了，上前招待道：“这不是李记的少东家吗？好久没看见您了，来来来，里面请，小店刚从尼波罗国商人进的玻璃菜，坊里独一份，您要不要试试。”
倒是跟着来的谢九霄，有些好奇的道：“这玻璃菜是何物？”
很快，小二小心翼翼的端着菜敲开门，等其放下后，傅旻看着眼前碗里的一坨黄绿色的糊状物面色诡异。
拉住要走的小二，皱眉道：“这是玻璃菜？”怎么跟上辈子短视频里“干净又卫生”的某国小吃差不多。
“对啊，”小二自豪的介绍道：“客官想必没吃过，我们家的大厨将玻璃菜捣烂，加入鸡茸兔肉茸上锅蒸，然后以鲜鱼汤小火慢煨，煨了一个时辰呈上来装盘，里面既有鸡兔的滑嫩，又有鱼肉的鲜美。”
“谁要吃那死贵的绿叶子，给我们上些好酒好菜，你说是吧，连山。”袁斗斗努了努嘴，之后讨好的望向连山。
这点连山倒是同意，她成长在西南，山中到处都是野菜菌子，实在不明白为何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会花那么多钱去吃草。
这一顿吃得三人兴高采烈，等结账之后，才发现早已过了午休时间。
把守后门的老头脾气向来不好，如果这时候回去估计又要被其一通嘲讽。于是袁斗斗提出，干脆从前门棺材铺入口进去，如此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傅旻身形顿了一下，他倒是晓得尼波罗国大概就是现代的尼泊尔，而玻璃菜就是菠菜，于贞观年间传入大唐，离现在也没几年。周围是人，不好与其开口解释，索性让老板给他上一份，之后又点了“金栗平”、“暖寒花酿驴蒸”、“同心生结脯”几道大唐名菜，满足某人的好奇心。
然而谢九霄倒是还好，只不过略微扫了两眼，倒是连山与袁斗斗，这些菜连听都没听过，再一问价格，更是满脸震惊。
因着袁斗斗嘴里没个把门的，经常在外自称是李淳风的亲儿子，于是附近商户都当他是少东家，对其格外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