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也有光

她那满是刀疤的手抱着双膝紧紧掐紧肉里，流出醒目的鲜红。

压倒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这里的每一个根稻草。

她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站在八层楼高的阳台往下看，黑暗中点缀的灯光就像来自深渊的一双又一双可怕的眼睛。

现在是凌晨一点，繁华的街上灯火通明，行人三两。

夜色蓉蓉，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像来自天上稀碎的泪花。

夜里的潮气蔓延开来，浸透着整座城市，灰暗之下，竟显得莫名伤感。

跳下来吧，这里没有欺负你的人，亦不会再有痛苦……

宋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握着围栏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挣扎地望着眼前深渊，所有矛盾的心理充斥着她的内心。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对她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

他叫顾无言，是宋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顾无言曾对宋暖说：“女孩的眼中，应藏下星辰大海与万丈光芒，你眼中的光只是暂时被乌云遮挡了，倘若有一天，天太黑，雾太大，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就回头看看会发光的我好吗？”

顾无言是宋暖身处黑暗中唯一一丝微弱的光芒。

想到这个温柔的少年，宋暖突然回房间，拿起手机翻开通信录，点开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随后拨了过去。

可就在电话刚拨通时，她又突然挂了，心想这么晚了，顾无言应该已经睡了吧，她又不好意思打扰。

可下一秒，手机突然振动，屏幕上跳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是顾无言打来的。

宋暖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他竟然没睡。

接通之后，电话的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些像酒吧或者ktv之类的地方，宋暖已经见怪不怪了。

“喂，阿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想我了？”顾无言充满宠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宋暖一听见顾无言温柔的声音，所有的委屈如洪水爆发，一股脑地全袭上心头。

她用浓重的鼻子道说：“顾无言，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努力地活着……我真的好累，就在刚才我险些做了傻事，幸好我及时想起了你……”

电话的另一头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顾无言略带喘息的声音，以及呼呼的风声。

“宋暖，你听好了，你若是敢就此长眠，我就敢陪你赴死！”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宋暖轻咬贝齿，微微一愣，“我在家的阳台上……”

“你在那乖乖别动，等我过来！你要是敢乱动，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男孩的低沉的声音透着怒气和着急，宋暖已经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那张愤怒的脸庞。

挂掉电话后，宋暖再次回到阳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发呆。

在宋暖心中，顾无言是一个胜过亲人的邻家大哥哥。

而这位大哥哥是当地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三天两头逃课打架，成天跟社会上一群娇纵的富二代鬼混在一起。

他的朋友大多是一群来自社会的混混，那些人虽然比顾无言大上许多，却都要称他一声“言哥”。

可见他在这群人心中的地位颇高，但只有顾无言知道，那些所为的兄弟不过是看中了他身上的钱罢了。

宋暖与顾无言从小本是一起长大的邻居，那时候宋暖家还未落败，生活还算富裕，他们都住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别墅区。

顾无言的家紧挨着宋暖家旁边。

他的父母在他八岁那年离异了，后来各自从新组成了新的家庭，从此偌大的别墅只剩下顾无言一个人。

父母为他请了一个保姆照顾着平日里的饮食起居，每月都会给他打去花不完的钱，还给他找了一所当地最好的学校，每日都会有专属司机负责接送。

这样光鲜亮丽的生活，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向往。

只可惜金钱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按照顾无言的原话来说：金钱能让他交到朋友，能让所有人都敬他畏他，从而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金钱固然好使，却不是万能的，它买不到快乐，买不来亲情，空荡的房子只剩他孤身一人，拥有再多金钱也是枉然。

也许是从小就缺乏父母的关怀，顾无言开始变得叛逆，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学校里的同学都怕他，把他当成瘟神一样避而远之。

附近的大人也不敢让孩子跟顾无言接触，怕自家孩子被他带坏。

可唯独宋暖知道，平日里喜怒无常的不良少年，其实是一个内心相当细腻敏感的男孩。

每当逢年过节，宋暖从他家路过时，总能透过落地窗看见顾无言一个人孤零零地吃着保姆做的各种山珍海味。

宋暖知道这位少年做什么事都是看风轻云淡的模样，但他从未正真地开心过，因为他太孤独了。

出于好心，宋暖总是变着法的邀请顾无言去自己家中做客，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络起来。

宋暖发现顾无言对她比自己亲哥对她还要好许多，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哥哥不知何时也逐渐产生依赖。

其实他们骨子里都同一类人，不同的只有经历罢了。

那时候宋暖家中一直有重男轻女的老旧思想，幸好家中还算富裕，父母对她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苛刻。

直到后来家中败落，她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下几千万巨款，为了还账，他们不得不搬出别墅区，将这栋别墅抵押出去。

似乎从那天起，家中就开始变得拮据起来，宋暖的生活也在悄悄发生着巨大改变。

一家四口从别墅搬去一所仅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因为宋暖是女孩，她不能跟哥哥抢房间，只能睡在客厅沙发上。

现在，她们一家人所有的生活费全靠父亲在外跑出租车，母亲则在家操持家务。

宋暖身上穿的衣服是十六岁生日时，她苦苦哀求，妈妈才勉为其难地给她从路边摊买了一条几十块的裙子。

宋暖很容易满足，那天她高兴极了。

如今十八岁的她明显已经快穿不下当年的裙子，可是母亲总是以手头紧来搪塞她，转眼却给哥哥买了一双好几百的球鞋。

这一切都只因为她是个女孩。

一件旧衣服被宋暖缝缝补补，每当穿去学校时，她都会沦落为同学的嘲笑对象。

以至于宋暖的性格也逐渐变得内向自卑，不爱说话。

他哥哥宋阳的性格却跟她截然相反，总是一两句话就能讨得身边所有人的欢心，大人们都比较喜欢宋阳。

爱说话的孩子有糖吃，爱撒娇的孩子有人疼。

可宋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撒娇，所以就注定成为不讨喜的那个。

她有时候就会想：为什么我是我？为什么我是一个女孩……

宋暖蜷缩着身体坐在阳台的角落里，眼神空洞无助地瞭望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失眠了，每当夜幕降临，她的脑海总是回荡着那些刻薄尖锐的声音。

不该生下你……

宋暖呼吸一滞，浑身忍不住地猛烈颤抖，晶莹的泪水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滚落在洁白无瑕的裙子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小偷，你怎么不去死！”

佛说，毁灭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培植一个人却需要千言万语，如果不爱请别伤害。

“宋暖，你如果是男孩就好了，这样我就有弟弟了。”

“你哥哥他是男孩，自然该得到家里最好的一切。”

“我没有，这钢笔明明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你怎么不去死……

“妈妈，我没有偷人家东西……”

“事到如今你做错事还不敢承认，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大家快看啊，宋暖今天又穿着她那破鞋破衣来上学，哈哈哈……她好土啊。”

“宋暖，你这个小偷，你为什么要偷走我的钢笔？”

深渊的尽头似乎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在呼唤她。

宋暖，跳下去吧……

“这钢笔价值八百多呢，你那么穷的人，怎会有如此豪的朋友？偷东西还不承认，不要脸！”

“小偷，滚出我们学校！”

“谁叫你不争气是个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