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假卑微

挂了电话，织田作之助看着墙发了会儿呆。

他醒神，摸到自己的脖子热得发软，底下颈动脉火焰般跳动。

连手掌也烫极了。

“总是压抑自己,是会生病的。”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温柔极了。

港口大厦的天台上，黑发男人听着另一个自己的劝告，无声地笑了。

他听着自己的略微加速的心跳,自目睹哒宰跳楼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缓。

无声的退让。

对他来说，这不是压抑，是即使失忆也不用思考的本能。

没有人天性如此，这是无数次退让铸就的习惯。

那么，他最初退让的时候，是否还是懂得痛苦的呢？

红发的小说家停了笔。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端的悲哀。

629

织田作之助又想到他的话“为了重要的人而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对我来说是件值得快乐的事。”

他是个绝对乐观的人。

一切灰黑，都能让他望见美丽。

一切苦痛，都能被他品出甜蜜。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写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忍不住为另一个自己笑起来：他眼中的世界，一定是永恒瑰丽的鸟语花香。

630

半梦魇在梦境中穿梭。

“这个世界……啊。”

面前的大门没有尽头般向四周延伸，神秘晦涩的符号在其上流转不止。

梅林上前，敲了敲门：“咚、咚、咚。”

“咚、咚、咚。”门后回他。

“这扇门封印了你的记忆，太宰治，”梅林仔细辨认门上的符号，“这道封印力量的来源非同凡响，由两道来自绝对三性的力量联手做下。”

拥有完整记忆的太宰治在门后道：“世界海中拥有绝对三性的至高存在都有名有姓，我能辨认出其中一道力量来自灵王，却对另一道毫无头绪。”

梅林：“另一道力量……”

梅林想到了现在的“织田作”，他曾经不知来处的王者。

……会是你吗？

如果是你，封印太宰治的记忆，除了重蹈覆辙，又有什么好处？

不，如果是你，真的成为拥有“绝对三性”的至高存在，又怎会流落到那样的处境？

“你听说过帝释天吗，梅林？我曾在灵王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太宰治在门后道。

“帝释天？听说曾经是一界天帝，为了阿修罗王逆天改命，代受了小阿修罗王的灭世破坏神命格，一度达到包容唯一性的至高层次，和灵王有来往，后来被阿修罗王杀死……包容绝对三性的至高存在中，帝释天算得上昙花一现。”

“据传闻，当初代受灭世破坏神命格后，帝释天担心自己失控，和阿修罗王约定杀了自己。阿修罗王和帝释天交情至深，一直拒绝下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就把帝释天的头割了下来。”

梅林顿了顿：“你怀疑另一道力量来自帝释天吗？帝释天死后，很多人怀疑他的唯一性被灵王收了起来……要知道，只要属于自己的绝对三性不灭，就有机会复活。”

“帝释天……”太宰治沉思一会儿，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他冷静道，“帮我解开记忆封印，梅林。”

“由于力量性质的压制，我只能替你破坏部分封印。理论上说，只要恢复记忆的意念够强，就能靠自己突破封印，”梅林挥动魔杖，漆黑的大门隆隆震动，“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稳定，我已经受到了排斥，余下靠你自己了。”

“剩下的，”太宰治陡然向门撞去，整个梦境空间不堪重负地摇晃起来，“我自己来！”

631

织田作之助忽然听见床上昏睡的太宰治梦呓。

“好……我不寻死……”

“我会好好的……”

“我想永远……陪着你……”

“白饮……你等我……”

红发青年给他掖了掖被角：……白饮是谁？

梅林从太宰治的梦境出来，受世界排斥太过，直接摔在太宰治床边。

恰好看到随记本上的一段话。

他对别人的重视，和别人走近他心的距离，是可以分开的。

靠近他心的人，一定被他重视；

他重视的人，未必靠近他的心。

梅林：“！！！”

梅林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排斥在世界之外。

早早被排斥出世界的亚瑟守在那里：“梅林，你的脸色好差。”

梅林手指冰凉，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我刚才看到一段话。”

“什么话？”

“你一直说，他是主动向我们暴露他的真实身份，”梅林道，“以前我不明白，既然他有一直隐瞒的能力，为什么不一直瞒到底，而要在最后几天告知真相，哪怕冒着……”哪怕最后死在我的魔术下。

身边的亚瑟点头：“我潜藏在身体里，私下里曾看见他在日记里写：我知道，我是个卑劣的、占据别人身躯的窃位者，一个骗子。我知道梅林老师和大家是对亚瑟好，但受益的是我，我没法虚与委蛇，没法不回以真诚。但我不管我有多真诚，这都改不了我的本质，我就是一个贼。”

那个人贸然成为亚瑟的时候，身边都是亚瑟亲密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像亚瑟一样对待身边的人，乃至认真地，付出全心一意的感情。

他对谁都一丝不苟地好，像是愧疚，像是赎罪。

对他好的人，眼里看见的却一直是亚瑟。

没有人发现得了他。

没有人能发现他不是亚瑟。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梅林道。

因为想要被知道、想要被看见。

然而。

他没法选择自己想要重视的人；

被他真诚重视的人，想要走近的，却从来不是他的心。

哪怕主动暴露身份，也从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

他注定无法被看见。

632

挂了电话，黑发男人喜滋滋地坐回去。

“织田作先生心情很好？”

“是呀！”他点头。

芥川龙之介看着黑发的织田作点头，忽觉他的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和乱步先生有点像。

……这是和乱步先生待久了同化了吗？

想到这两人待在一起时不相上下的幼稚程度……也可能是和乱步先生待久了，暴露了本性。

目送中岛敦和芥川离开，黑发男人优哉游哉下了港口大楼，敲了敲精神海里的圣杯：有解决方法吗？

安哥拉曼纽：哼，怎么说话的？

“唔。”男人打个响指，精神海随即汹涌，困住圣杯的牢笼开始缩小。

喂喂喂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男人从容不迫行进，三拐两拐进了房子，再出来时，手里揣着一本完全自杀手册。

安哥拉曼纽抵不住了：停停停我说我说！这个异能力物品……眼下的问题，我没有解决它的能力，但是你有。

他看了看孤儿院的牌子，走了进去：继续说。

准确地说，是没失忆之前的你有。

但你没有帮助我恢复记忆的办法。

是是是、你又知道了，安哥拉曼纽瘫在圣杯里，等死吧等死吧，跟你的哒宰一起找个风水宝地等死吧。

森鸥外慢慢走近，向他招了招手。

提条件吧，他的声音沉稳如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找到我这里来了呀，作之助，”森鸥外三步并作两步握住黑发男人的手，劈头就是一句，“是决定要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不，森医生。”

森鸥外握着他的手，五指摩挲着插入他的指缝：“叫我鸥外。”

我想要你的身体。

好。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什么？！！

黑发男人抽出手，先一步抓住森鸥外的手腕：“森医生，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港口mafia的事。”

森鸥外眯起了眼睛：“哦？”

男人冲森鸥外平和地笑了笑：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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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羽毛悠悠缓缓地落到了棉花上，轻软,熨帖。

这就是和另一个自己相处的感觉吗？

他这样对自己找理由解释道。

628

房间里，听着电话那头略带骄傲的声音，织田作之助耳尖一红，呼吸窜快：“……”

627

“谢谢你，作之助,”他沐浴着天台的夜风,“你说我不懂,那我大概是真的不懂吧。”

“我并不为控制自己的情绪感到压抑……况且,”他默默微笑,“为了重要的人而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对我来说是件值得快乐的事。”

“但作之助,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这样关心我，”黑发男人专注地看着远方,像是要看到远处坐在屋子里给他打电话的人，“关心一个人本就不容易，你却能把目光放到我并不觉有什么的地方，并真心实意地为我感到难过……”

他下意识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太宰治。

“啊，应该的，”红发青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是另一个我……不是吗。”

自己关心自己，怎样都不过分……吧？

“是呀，从理智上来说，发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不论稍稍的冷落还是大闹一场,都改变不了哒宰的死志。我冷落哒宰的目的，是要让他接收到我的态度我不愿意他这样死去。当然,”他赧然一笑，“当初差点打了他的那一巴掌，我是真的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

“呼……”

织田作之助长舒一口气，重新拿起笔。

说到这里,他忽然鼻尖一涩，强自压了下去，带着潺潺的笑意，把最亮丽柔和的音色传给对方：“你一定很重视我。”

你一定很重视我，才会这样关心我。

“值得快乐吗……？”织田作之助在那头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