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破局
难道不嫁人,女子就不能本本分分地活在世上么?
瑞珠恍然一笑,觉得此时此刻心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倒是与前段时间的凌姑娘不谋而合……她是挣脱了牢笼,可偏偏凌姑娘没那么幸运。
……
可瑞珠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没办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而狗娃蹲下来,用手去探安度清的鼻息,知道人无恙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把人扛在肩头上,安度清带的小厮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
“把二公子送回去吧。”瑞珠道,“肃国公府若是能明事理,就不会为难你们。”
她许久没能出来,回去的路上也没坐轿子,除了不想与太子一起之外,还因为安度清晕了过去。狗娃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低着头准备领罚,可无论是谁,都没有主动去苛责。
安度清伤得其实也不重,就是可能要昏睡一会儿。
轿子颠簸,他比预想的醒得还早,睁开眼则看到了太子殿下。两个人虽然是表兄弟,但是并不熟稔,安度清用手轻轻抚了腹部,想到意识最后瑞珠看他的那个眼神,一时间有些恍然。
太子才懒得管那么宽,只随口问了几句他身体状况。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才重回国公府,晚宴都已经摆上了。
安度清恹恹的,没打一声招呼,径直回了屋子。
安逸清这才知道弟弟因为一个通房闹出了许多事情,似乎连性情也大变,实在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向来不怎么会开导人,因大安度清许多岁,平日里说话,也更像是长辈在管教小辈的口吻,在这种事情上,他去开导似乎不怎么合适。
于是同凌安对了个眼神,她立刻心领神会。
即使安逸清不说,她也有些话压在心头许久,不吐不快。
安度清回去之后就窝在自己的屋里睡了,他没睡床,而是睡在自己屋内外侧一张小小的睡榻上,这是专门设置给通房的,毕竟瑞珠有的时候需要起夜伺候……一个仅能容纳女子身形的小榻,安度清睡着,多多少少有点勉强,只能整个人佝偻蜷缩起来,怀里还抱着被褥,十足脆弱的模样。
凌安进他们的屋子,向来是不用通传的。
一进去就是这样的场景,她不觉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随意找了个圆凳,靠坐了下来。
“二哥,我们来聊聊吧。”
……
其实也没太多可说的,话题无非围绕着瑞珠,这些安度清是愿意听的,尽管他一动不动,屋里又没有点蜡烛,冷清晦暗,但他眼睛睁着,听凌安的嗓音缓缓流泻。
凌安说起的,是那晚在药庐遇到瑞珠的事。
毕竟此前她们虽接触,但并未交心,而那之后,似乎因为际遇感同身受,之间的交流也更多。
“瑞珠大概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个吧。”凌安低声道,“很多痛苦,她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或许你还认为我们府里对她很好,但这背后的倾轧,你究竟是真的看不到呢?还是默认了?”
安度清当然知道,瑞珠一直在喝避子汤,他也不反对,毕竟这样也确实能让他更加舒爽些。
只是他不知道,原来那汤药如此狠绝,她还整整喝了一年多。他确实是看着她苍白消瘦下去,还经常捏着她胳膊说,整日吃这些好的,怎么就不长肉呢?丰满些才好呢,做起来舒服。
现如今想想,他那时的话,说得有多混账。
而她那时的沉默,也根本不是羞赧,是那种切切实实身上的伤痛。
“母亲,怎么会这样……”安度清觉得愤怒,所以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甚至打算起身,找琼华公主去问一下那个汤药的来历,以及她为何要这么做。凌安将他按坐下去,等不到他开窍,她也挺头疼,于是乎揉着额心。
“总之,现在瑞珠有着平静的生活,她已经不再是你的通房了,也不会再回来了……二哥哥,你扪心自问,你做了多少对不起人的事情,一点一滴的伤痛加诸在她头上的,又有多少?”
凌安冷淡开口:“人家现在只是清醒过来了,找到了别的出路,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呢?”
一席话,犹如冬日里从头浇下去的冷水。
安度清早已满面泪痕,用手捂住,声音忍不住溢出来:“可是我离不开啊,她走了之后,这里就变得空落落的……”
空寂的不是这间屋子,而是他的心。
有些人看上去也许微不足道,她的爱如静静潮水般缓慢温柔,但早就渗透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根本抽离不开了。
凌安蹲下来,将他掩面的手拿开,也是认认真真地,同他交待道:“你若真喜欢她,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再也不去打扰干涉她,尝试着给她自由。二是有一日能够明媒正娶,不过你们身份如此悬殊,这条路恐怕会十分艰难……便是连你也要收了许多心思,一心一意待一人。”凌安说着,自己都觉得第二点对于安度清来说,实在如天方夜谭。
她年纪小,只懂得这么些朴素的道理。
“我总觉得,若是真心爱慕一个人,便希望他能够活得很好,所以选择放下,也未尝不可……”
可是少年忽然打断她:“我明白了。”
他目光中的坚毅告诉凌安,他会走上更难的道路……追求幸福也好,忏悔赎罪也罢,凌安缓缓起身,心里仍是希望二哥和瑞珠都能好好的。
她像是长辈一般询问:“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了?”
“不会了。”他像是彻底冷静下来,只是声音有些苦涩,“给你们添麻烦了。”
凌安安慰道:“没有,别多想,你是我哥哥啊。”
是真正血缘意义上的哥哥啊。
……
“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到前庭,太子殿下急着回东宫了,派了好几个宫人去找她。
她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其实明明可以虚与委蛇的,怄气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有的时候不想妥协,每每想到荣嘉被这个人所陷害,又被折磨成那种样子,她就怒火中烧。
至于太子……他真是在她这儿碰壁碰习惯了,也没心力天天计较这些东西。
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将他推得更远。
唯一还在乎的,也就是肃国公府,和她自己的清白。
小姑娘身上时常带着一根磨得尖利的发钗。
她很聪明,怕自己带别的,会被误认为是行刺。只是她那心性,也不会真得杀人,到头来那根钗子对准的肯定是自己。
偏偏啊,小锦儿又将她当作母亲一样依恋着。而凌安对小锦儿也没有坏心,倒是事事为她考虑,犹如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去小锦儿总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段时日凌安会给她做药膳,带着她骑马散步四处活动,这么长时间里,小锦儿没生什么病,气色红润健康,连个子都窜高了一点。
种种因素在,太子待凌安十分温和宽容。
只不过,他的确是想要一个子嗣了。
同他竞争最大的二皇子,翻过年又给德康帝添了个皇孙,他老人家高兴的,给了二皇子挺大的封赏。
而他这个太子,在绵延子嗣的这件事上,确实做得太不称职了。
他其实很希望,长子能从凌安腹中所出,可惜她不能遂愿。皇后最近帮他物色新侧妃的人选,如今已经有了着落了。
丞相的幼女孔筝筝,如今十八,娴淑美丽,待字闺中。之所以这么晚未能出嫁,就是在等着太子,如今听说他有意纳侧妃,孔筝筝雀跃不已。
太子对孔筝筝有印象,只是记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不过丞相之女,身份也足够做得起他长子的母亲。他干脆道:“就她吧。”
这般敲定下来,六月完婚。
凌安也知道这件事情,有些宫人看不惯她整日在太子面前一副清冷模样,故意早早地将话透露给她。
都以为她会有什么反应,嫉妒啊,不安啊,都没有,凌安仿佛像是松了一口气,该干啥干啥。她丈夫纳妾,关她什么事?
……
金陵入夏早,五月便是流火一般的季节。
有件大事儿,近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朝廷给北戎发放的岁贡,居然被人劫了,还是过去的广平王世子干的。
眼下已经不能称他为世子了,得叫梁王,毕竟对方堂堂正正举起了反逆的大旗,声称要来讨伐大楚,替他父亲母亲与诸多兄弟报仇。
这一下满是哗然。
原来的梁王,许多接触过他的百姓都知道的,是个很爽朗真诚又亲民的汉子,他能这么说,也许真有冤情也说不定。
不过骁勇还是挺骁勇的,听说那批岁贡出了奇的多,还派了许多人护送,避开了河梁地带,已经这般小心了,偏偏还是叫人劫走了。
朝廷羞于启齿这件事,其实是三月份被劫走的货,到了五月底,这个消息才流出来。据说是北戎派来一个使者,在与之毗邻的凉州城外叫嚣大楚不守信用,货被劫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见不到粮食是不会罢休的。
那头要饭要的十分理所当然,凉州太守为了堵住他们嘴巴,不得已又匀了些粮草给他们……这一下,闹出了极可笑的乌龙。北戎那带着许多兵士过来叫嚣的使者,竟然是梁王派人假扮的,只不过弄得声势浩大,来人的确又是一口纯正的北戎语言,天真的凉州太守就这般上了当。
这都是什么事儿?对方连这种下三滥手段都使得出来,还要脸不要?
据说凉州太守得知了真相后,当场差点没厥过去,还是属下拼命地掐人中掐回来的。
这么多粮食,换谁谁不心疼啊。
凉州自己作为靠北的边塞小城,粮食由中原供给,本就挺稀缺的……他还以为分出了粮食给北戎,是替上头解了燃眉之急,也算彰显出了他的懂事,说不定金陵那边一高兴,就把他的官又升回去了。
她再也不想看到安度清,待人走后,啪得一声关上了大门。
韩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沥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要辩驳什么,但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什么都被那女子看透了。
瑞珠不嫁他,也决心不再“连累”其他人。
可是瑞珠摇摇头,眉眼盈盈,满是感激和歉疚:“韩大哥,婚契的事情就算了吧,你完全配得上更好的姑娘,而我……”
迟来的执着和深情,比草都轻贱。
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大妮,若是这纨绔一直缠着你,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瑞珠回答得很是干脆,甚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踯躅许久,他还是将心里的想法同瑞珠说了。
她到底逃不脱通房的出身,这么快让她接受另一个人,也实在太难……更何况,她已经不指望有子嗣了。
瑞珠很坦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有对韩沥隐瞒。
“你是韩家单传,肯定注重子嗣香火。”她说得诚恳,“韩大哥,我不想你因一时的古道热肠,害了自己一辈子。”
他其实想说,若安度清带了人卷土重来,这一次决心要抢,他不一定护得住。
他就是一个穷书生,尚且未能参加最后的殿试,也未能得这些上位者的赏识……最重要的是,他想保护大妮,但连最基本的名分都没有,就连多年前立下的婚契也早就亡失了。
凌安自那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
偏偏在外人看来,她这是恃宠而骄,也是太子脾气好,还能容忍。
他想要娶她为妻,不光光是觉得她可怜……多年来再重逢,他总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也没有物是人非之感,大妞还是从前那个大妞,善良温和,勤勉体贴,而且出落得越发美丽,她无一丝不好,而她的那段经历……虽然叫韩沥心里不舒服,但他仍在心里反复告知自己不必在意。
谁没有个过去,况且瑞珠当时也是无可奈何。
韩沥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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