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三嫁

程氏越是想，越觉得今天这事十拿九稳。心态也不由放松下来。甚至还惬意地喝了口热茶。

结果，等英娘在丫鬟的簇拥下，拖着长袍，迤逦而来时，料是程氏已做好准备，也不由脸色一变，甚至差点绷不住，流露出嫉恨的眼神。

英娘今日梳了高髻，发髻上斜插了只凤凰衔珠的发钗。这支发钗正面看起来普通，可从背后看去，才能发现凤眼上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自己得子虽是喜事，可也不该在别人面前揭人伤疤才是。尤其是，自家主子小产后，大夫还隐晦地说过，以后怕是会子嗣艰难。虽然玉泽园上下，被王爷下了封口令，命禁止给主子透露此事。

可绿柳总觉得，自家主子对此一清二楚，只是不揭穿而已。现在这样，让自己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英娘自然觉察到绿柳的目光，可吹风后，自己脑子有些困顿，没心思讲话。因此靠着马车，闭目养神起来。对绿柳的小动作，只作不知。

看到程氏如此气闷，英娘一颗烦躁的心，顿时宁静起来，甚至还有闲心听听侯府的笑话。

于是几人便寒暄起来，程氏尝试着起了几次话头，结果都被英娘轻飘飘地打回去，饶是程氏是个沉得住气的，也经不住这样兜弯子，于是，当又一次被英娘把话题岔开时，程氏便直截了当地说了：“英娘，你五哥和人玩闹，结果不小心，失手伤了对方。结果人家蛮不讲理，硬把你五哥下了大牢。你说说，这不是瞧着咱家好欺负吗？”

英娘简直要被程氏这颠倒是非的本领气笑，可还是憋住，佯装无知地问：“既然下了大牢，那等着府尹大人宣判便是，若是五哥真如母亲所说的那般无辜，想也会无罪释放的。”

蠢货，程氏暗骂道，但面上，还是满脸温柔，浅笑道：“英娘，你说什么呢。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等着被人宣判？这不是被人下面子嘛，该让京兆府直接放人才是。”

说完，瞧着英娘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于是继续趁热打铁道：“而且你想，那可是你亲哥哥，这事，不仅是落了我们侯府的面子，便是安亲王的面子，不也被人往地下踩吗？”

好一出拉虎皮做大旗的手段，自家那好五哥，怕是当时也是如程氏这般想得吧？要不然，一个小小的永安侯府少爷，怎敢和当朝权臣家的孩子硬碰硬。

英娘低头掩住自己眼底的嘲讽，点头喏喏道：“母亲说得有理。是我想茬了。”

说完便一言不发，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傻傻地望着程氏。

程氏看英娘上道，顿觉有戏，然后欢喜地等着下文，谁知，居然就没有下文了！程氏在心底抓狂，果然是个蠢笨之人。

既然这蠢材听不懂，自己也不转弯抹角地，等她接口了，于是堆起满脸的笑，继续道：“英娘，既然母亲说得有理。那你去找王爷拿个王府的帖子给京兆尹送去，这事咱也不和人计较，就这样算了。你说好不好？”

“这样好吗？五哥把人打伤，侯府不给事主赔偿吗？”英娘一脸犹疑。

程氏见英娘没有反对自己所说，看来今天的事情妥了。此时又听赔偿，心想，有王府的面子在，即便是阁老，也得给三分面子，哪儿还敢要赔偿。于是随意道：“那到时候，等你五哥出来，让你爹带着他，到人府上赔罪便是。”

这话说得，到底是赔罪，还是挑衅，便是刚才一言不发的沈氏，都觉得自家婆婆张狂了些，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上座的英娘，结果一眼就瞧着英娘脸上似笑非笑地表情，当即便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那母亲可得让五哥带些贵重的物品去才好。比如，母亲房里摆着的整套白瓷长颈瓶。”

英娘的话一出，程氏就变了脸色。

“又或者说，母亲房里那套汝窑刻花的玉净瓶也不错呢。”英娘此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让程氏像见了鬼一样。ぷ99.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程氏结结巴巴地问道。

“怎么，母亲舍不得？那不如，便送你库房那全套的小叶紫檀嫁妆吧！”英娘面上带笑，可说出的话，却让程氏冷汗直出。

饶是沈氏，也发现英娘这话，怕是有深意在，要不然，自己婆婆怎么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可英娘说了这些，便不再开口，反倒一脸困惑地盯着程氏，像是困惑，怎么这么多东西，都不舍得送出赔礼。

程氏看着上首的英娘，即便她现在还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可程氏心里再没了此人好糊弄的错觉。心中直打鼓，嘴巴张了几次，暗道这些都是巧合吧。

程氏身后站着的心腹张嬷嬷，虽知道来龙去脉，可人是个愚笨的，根本听不懂潜台词，只知这些都是自己小姐的心爱之物，来之不易，怎么可能送出去，于是舔着脸，一副过来人的做派：“四小姐，这事哪儿轮得上你说，自有夫人做主送哪些。”

张嬷嬷一说完，就发现英娘身后跟着的几人，都震惊地看着自己，脸色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模样。张嬷嬷只当王府下人见识浅薄，没当回事，毕竟，在侯府里，自己可一向如此呢。

结果，张嬷嬷还在一旁沾沾自喜呢，就见着英娘身后一直静默侍立的嬷嬷，抬手指着自己，高声道：“好没规矩的奴婢，侧妃娘娘面前，哪轮得到你说话？”

说罢，便双掌轻拍，顿时，从花厅外走入几个身形强壮的婆子。

张嬷嬷被几人拘着押到门外时，都没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

这场变故，不止张嬷嬷无措，便是程氏都脸色大变。可求情的话，在看到英娘一脸冷酷的模样，顿时说不出口，等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巴掌声传来，程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哪儿是打得张嬷嬷的脸，分明就是打得自己的脸。

偏英娘还在上首说道：“这仆人是有些没规矩，便是我院里刚进的小丫鬟，规矩都比她学得好。我也是瞧着母亲看重她，平日里肯定舍不得责罚，所以才如此没个轻重。所以呢，今儿就帮母亲教训下。免得有些人张狂惯了，以为没人能治得住她。”

“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错了事，就得有责罚，毕竟，谁都就有个弱点不是？”

听了这话，程氏鸡皮疙瘩都起了，心中再没侥幸，满脸恐惧地看着英娘。

“怎么了？母亲被这恶仆气得说不出话？那还得重重责罚才是呢。”说完，又朝刚才那嬷嬷使眼色，于是原本十下的巴掌，翻倍，变成了二十下。

英娘瞧着程氏一脸惧怕，眼神躲闪的样，突然觉得没意思，于是和沈氏点头致意后，便带着人走了。

当年稀里糊涂来王府，英娘就留了心眼，尤其是程氏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古怪。于是这些年，便派人暗暗查访，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自己找到了缘由。可结果却这样可笑。

自己养母临死前都良心不安的换婴事件，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事的背后，居然是因为人人眼中端庄贤惠的侯夫人的嫉妒心。她嫉妒自己生母云夫人的美貌与财富，嫉妒她得到丈夫的心。

这些嫉妒日日夜夜地煎熬她，但当着众人的面，还和自己亲娘一副好姐妹的样。所以才有了狸猫换太子这一出。

也算程氏还有几分良知，没有搞出人命，便是自己英年早逝的亲娘，也真是因为产后虚弱而亡。要不然，今日就不是这样简单的敲打了。

不过，旧事暴露，以及爱子深陷牢狱之灾，也够程氏受了。

这些年的对与错，英娘也不想再和程氏计较，毕竟，还有正主不是。

见英娘如此，绿柳就更不敢多言，只小心地在人身上搭了毯子，免得人受凉。

等一行人回到王府，天已经暗了下来。但令英娘意外的是，早上便进宫的安亲王，居然此刻还未回府。

结果自家婆婆不死心，居然异想天开地跑到王府来求情，真是痴人说梦。

程氏不知儿媳心底所想，正一遍遍地设想一会儿该怎么说才合适。自己毕竟是嫡母，虽说有事相求，但也不能失了体面，没了尊卑。再说，这两三年罗英娘虽仗着颜色好，在王府得几分体面，可女人的花期那么短，身边也没个孩子傍身，失宠不过是早晚的事。最后，还不得靠娘家的撑面子，谅她罗英娘也不敢拒了自己。程氏安慰自己道。

小花厅内，丫鬟已经换了两次茶，沈氏瞧着婆婆一副坐立难安的样，低头轻嗤。有些人就是没想明白，英娘入了王府，可就不是当时能被人指使的庶女了。这两三年，没瞧着人虽得宠，可侯府却没占到半分实惠吗？

回程的马车上，绿柳眉头紧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悄悄观察英娘，心里暗恨刚才遇到的沈文彦主仆。

按理说，此刻宫中也该落锁，作为早已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断不会留宿宫中才是。英娘低头摩挲手上的玉环，琢磨半响，也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何事。可下意识地，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临睡前，英娘还记挂着此事，心里总是不放心，于是特意吩咐了人去前院打探消息，留意今晚王爷究竟何时回来。旁人只道侧妃爱重王爷，可究竟何意，只有英娘心中自己知道。

往日早间，英娘饭后，若是天气好，会在沿着玉泽园的小花园赏玩一圈。但昨日才登山而归，便是睡前使人推拿了一番，今早起来，双腿还是使不上劲。于是，便拿了本闲书，在小书房打发时间。

往日里，自家婆婆可是一副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的样，临了了，沾上自己的心头肉，就没吃斋念佛的好性不成？

沈氏想到这里，不由心生埋怨。自家相公和小叔同是婆婆亲生，相公甚至还是她头一个孩子，结果呢，人偏心偏到没边儿了。古话说得好，溺子如杀子。在京师这样权贵遍地的地方，自家五叔也不知收敛，居然在花楼和人逞凶斗恶，失手伤了阁老的孙子。

人家可是朝中的重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哪儿是破落的永安侯府能抗衡的。连自家公公都只敢舔着脸，登门致歉，不敢有任何求情的话。

用过早餐后，英娘便叫了昨夜派去小厮来回话，一问才知，人居然彻夜未归，今早天都亮了，才带着仆从回府，据说回来后，人的脸色极差，像一夜未睡的样。

英娘听后，低头琢磨了一番，又问了些问题，才把人打发下去。然后又让小厨房炖点补气的汤水，言语间，还特意点明是给安亲王的，下人得了嘱咐，自然也更尽心几分。

若是如此，程氏也就忍了，可待人坐下，不经意间露出绣鞋上坠着的的两颗明珠时，程氏的妒意更是达到了顶峰。若不是想着此行的目的，程氏说不得会当场发作。

程氏的一举一动，英娘自是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这身装扮，甚至都是特意为她打扮的。毕竟，谁能想到，看着温柔贤惠的侯夫人，背地里，却是个见不得人好的嫉妒狂呢。

然而，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英娘总觉心烦意乱，一页书看了几次，也没进脑子。结果，正是郁闷时，下人居然来禀，永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来了。

英娘玩味一笑，暗道，自己这便宜母亲，来得可比自己预料的早呢。英娘挥手，让把人带去小花厅，自己又在书房坐了会，才施施然起身，命人好生给自己打扮一番，才在丫鬟的簇拥下，慢悠悠地往花厅走去。

第二天一早，英娘困乏地起床，昨晚做了整夜的梦，整个人都处在似睡非睡地状态中。早起后，用薄荷水漱口后，头脑才清醒过来。但难免地，有了些起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