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飞歌

母亲把父亲分给她的那一万元礼金给了二舅王大二。大舅嫌少，起初不想要。后来是二舅妈收下了，还把二舅数落了一顿，说能分一万是一万，总比一分不给强。二舅的脸阴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二舅的意思，是大舅丧事剩余的礼金，应该全部给他才合理。因为，这场丧事，他夫妻俩出力最多。赵书勤想与他解释，二舅到底也不听，还以为赵书勤一家做得过分。为此，他把赵书勤也埋怨了。以前，二舅无论如何与他们赵家闹矛盾，都不会迁怒于赵书勤。这次为了这五万多块钱的礼金，二舅最终还是与赵书勤翻脸了。赵书勤感叹，这钱还真他妈邪门。人世间的多少温情脉脉，被它践踏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不过，赵书勤没有介意。毕竟，二舅乃乡野粗人，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箩筐。思维格局小，目光短浅，贪财忘义，赵书勤大可不必跟他这个二舅一般见识。因此，赵书勤把更多时间搁在处理大舅的遗产上。所谓的遗产，其实也就是大舅留下来的那栋破败木房子。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木房子虽然破败严重，但也不是一文不值。若出售，也还能几个钱。因此，赵书勤与母亲张罗，把大舅的木房子变卖了。得到的钱，交给二舅。木房子出售的消息放出去后，很快就有几个专门收购旧木房子的外地人上门来，跟母亲协商交易事宜。经过一番简单的讨价还价，最后以800元成交。房子拆解前，赵书勤与母亲再次对屋内剩下的物品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点。大舅下葬的那天，赵书勤和母亲就简单清理了一下，把大舅生前所用的大部分什物，包括锅碗瓢盆和被子衣物等，统统拉到河边随着符包烧掉了。对于那些尚有价值又不会引发太多心理忌讳的，则尽量保留下来。赵书勤母子俩现在要清点的，就是这部分物品。

清点的结果，颇让人意外。一是，在一个精美的瓷罐里，发现了大舅平时存下的部分积蓄。有百元大钞，也有十元五元的零钱。赵书勤合计了一下，有六千多元。看来，大舅还是一个注重积蓄的人。母亲平时给他的生活费，他尽量节约，留点做积蓄。二是，赵书勤还在大舅留下的一本中医书籍内发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一对身穿军装的青年男女背靠背坐在一块草地上，双双表露出羞涩的微笑。其中的男青年，赵书勤觉得依稀像一个熟人。他端详良久，才猛然大悟，原来男青年就是何淑懿的祖父何建教授。虽然如今岁月已经在何教授的脸上留下了苍老的印记，但与年轻时相比，何教授还是没有基本保持一样的脸型和风度。年轻时的何教授，青春俊美，文质彬彬，一看就是特招女孩子喜欢的翩翩公子。女青年则容貌清秀，身材娇小，扎着两条马尾辫，娴雅淑静，笑靥如花。照片标有日期，是六七年摄的。那个年代，年轻的何教授能与女青年如何亲密无间地合照，足见两人关系之非比寻常。赵书勤不禁疑惑，何教授的照片何以出现在大舅王大一的家里呢？与何教授合照的这个女青年又是谁呢？赵书勤试图将这些疑问找母亲解答，结果母亲也是不明就里。她也不认识照片上的女青年。母亲认为，女青年应该是何教授的恋人。至于照片何以出现在大舅家，母亲的看法就是女青年或许是他们王家的某个至亲。所以，大舅才有机会存有其照片。具体是哪个至亲，母亲又说不出来。赵书勤也就不再深究。他把照片收起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当面向何教授请教。

变卖房子，再把大舅的其它后事处理完后，赵书勤和母亲准备回天同县城。农历新年即将到来，他们想早点做点准备。回县城前，赵书勤特意去看看蒙晓璐。她已经回到宰喜。赵书勤大舅的丧礼，她还代表他们家来送了礼。赵书勤由于忙上忙下，无暇与她聊上太多。只是，见到心爱的女孩，赵书勤还是无比激动和欣慰。不过，与赵书勤的一腔热忱相比，蒙晓璐的表现就要冷淡得多。她甚至似乎都不怎么喜欢与赵书勤搭话，反而是与村民们聊得火热。大家都夸她，念大学后，不仅变得更漂亮了，而且更有女人味了。蒙晓璐听后颇为得意。见蒙晓璐不怎么搭理自己，赵书勤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如此哀伤场合，她也不便与自己有太多暧昧的言语举动，又表示理解和释然了。

赵书勤提着一袋丧事剩下的红扣肉来到蒙晓璐。刚到大门口，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子里传出来。赵书勤一听就知道是蒙晓璐的父亲蒙正刚的。他端整衣着，昂首挺胸，准备大踏步进入院子。但刚迈入大门，赵书勤就发现院子里只有蒙正刚与一个小年轻在开怀畅饮。小年轻约摸二十出头，戴着一副眼镜，高高瘦瘦，面如冠玉，操着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听就不怎么像省内的人士。蒙正刚操着蹩脚的普通话，与小年轻聊得正欢。两人架着一个小火锅，喝着碗装的米酒，高声大气，唾沫四飞。小年轻面朝大门方向坐着，由于专注于与蒙正刚聊天，没有注意到赵书勤的到来。赵书勤连忙闪身退出来，躲到大门便偷听两人的聊天。据此，他得以知道小年轻确实不是省内的人，而是东北来的，名叫李旦，目前正在林城大学念书，与蒙晓璐在同一个班。果能是喝高了，李旦说话没有什么顾忌，好几次都径直说他喜欢蒙晓璐，希望蒙正刚能支持他俩在一起。蒙正刚则老奸巨猾，没有直接表态，只是说一切听从蒙晓璐的意志。只要是蒙晓璐喜欢的，他这个当爹的一般不会过多干涉。说罢，蒙正刚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从笑声里，赵书勤听得出蒙正刚对这个李旦还是比较满意。但赵书勤这边就不满意了。他万料不到，蒙晓璐居然在林大又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一事实犹如晴天霹雳，几欲把赵书勤的五脏六腑震碎。赵书勤感觉天旋地转，倒在墙上，随即又软瘫在地。手中的扣肉袋子也掉到地上。良久，赵书勤才缓过劲来。他把这半年，尤其是蒙晓璐到林大念书后这段时间，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梳理一遍，发现蒙晓璐的变心似乎早有蛛丝马迹。首先是，自从到林城念大学后，蒙晓璐对赵书勤的态度就渐渐冷淡起来。两人似乎渐行渐远。其次是，在与赵书勤在一起时，蒙晓璐总是神秘兮兮地接电话，极力不使赵书勤听到。最后是，上次何淑懿冒用赵书勤的手机给蒙晓璐发了那条火药味十足的短信，蒙晓璐居然做了冷处理，丝毫没有找赵书勤兴师问罪的意思。假如她真的喜欢赵书勤，肯定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综上所述，蒙晓璐的移情别恋，早已露出种种迹象。只是，赵书勤没有及时察觉罢了。

否则，即便就是拥有了，可能也是名义上的，不受自己支配。

赵书勤又在地上瘫坐半晌，才扶着墙慢慢立起来。他俯身拾起袋子，掸掸上面的尘土，准备离开。可刚抬头，差点就与一个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原来是蒙晓璐。蒙晓璐背着一篓的萝卜菜，看样子有些沉，累得满头大汗。

“赵书勤，你怎么在这里啊？”蒙晓璐讶异地问道。可能是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唐突，蒙晓璐又补充道：“你啥不进去呢？我爸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