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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未成年

第1章 第1章

坏坏脚踝上系着铜铃,而花环夫人最熟稔的便是声音,尤其是花样繁复的哭声,包括自身的大哭或饮泣,所以清脆的金属音为她们指点了小姑娘的大致方位。

她们上坡,忙着分开阻隔“母女”的羊儿。

坏坏来这庄院有多久,她们就有多久。她们不得已跟来护佑中叔好,经年累月又往往无事,整日不是打盹睡觉,就是摘花遮味,懈怠习惯了。

管着羊儿的是中叔好,小名坏坏,今年才十二岁,远未及笄。

这位容貌惊人的牧羊女穿着身粗布蓝装,畜着头几乎等身的金发,头顶戴着个五彩花环,摊手摊脚仰卧坡顶,用流波的美目凝睇蓝天白云间翻舞的大鸟。

是只白得像雪红得似血的奇鸟,既不像火烈鸟,也不似白鹤,啼叫凄绝堪比帝室怨妇,舞蹈华美赛过皇家歌妓。

美丽的孤魂,年轻的野鬼,整日价只有一个事儿,申冤。

可是,冤头债主龙在天活得好好的,她们呢,含泪却将空出的位置交与新进的后妃,其中最显贵的要数老暴君晚年立的皇后,长着一头金发的有凤来仪。

天神与之约定好了,若申冤无效,就将重新腐败。于是出现了恶之花,尸斑;恶之味,尸臭。

原本极为美貌又相当年轻的这些女子全都认命了,转而渴望全然解体,不再哭诉悲惨的命运。

但转机来了,蓦然,红得发紫的有凤来仪给弥留的龙在天赐死,放飞在叶落山孤标宫凤阁。天神尤其怜悯她年少生子,却从未喂过孩子即便一口母乳,就给摔死在深谷。

天神再造了她的命运,为此召集开始腐败的花环夫人,晓谕道——

“本该粉身碎骨的有凤来仪寄宿到本该胎死母腹的女婴身上了,女婴是大司马大将军朱亮女孙。即日起,尔等受有凤来仪节制。

毕竟,她是新死的正宫娘娘,尔等之中虽有前皇后,你,岁数略大的赵献容,娘娘你;还有你,曾经的少女娘娘李呈貌。远去了,你俩做皇后的好日子。

世间万物,新的总要好过旧的,少的总要美过老的。你俩位极人臣时,不也这么取笑过皇帝夫君的旧后老妃?”

受了命,腐败进程暂停下,但尸斑还在,尸臭尚存,这些可怜的后妃只好拼命采撷芬芳的花卉,插在头上,戴在身上,并自嘲为美丽的花环夫人。

照理,有凤来仪该及时召集她们,吩咐做这个叮嘱干那个,但她始终没有现身,仿佛给拘禁在女婴小小的体内,怎么也出不来。

而女婴本身也因奇异的发色,给朱亮父子视作妖孽,弃掷大山,却为追蹑而去的外祖父大司徒左将军中叔衡差遣的管家救下。外祖父将女婴取名中叔好,交给老弃妇羊慧君抚育。

羊慧君曾是中叔衡嗣嫡妻,只生得一个女儿,后因忌妒诅咒丈夫的新宠而给打入外宅冷屋,成为弃妇。

再后来,其女中叔珠儿嫁与朱亮嫡子朱延寿,用死亡作代价,难产生下中叔好,即坏坏。

可见,中叔衡将金发女婴交给羊慧君养大,主因是她是外祖母。兴许还有次要缘故——中叔衡还念着老弃妇曾经的美貌与温顺,不忍她终身凄清,给她找点事做。

金发女婴看着太异常了,不能留在京城,中叔父子便秘密买下这座南山庄院,转移老弃妇和另一个年少的弃妇来此地安顿。花环夫人们跟上“母女”俩,遁迹在最偏僻最骇人的大屋内。

南山庄院是前朝行宫之孑遗,主体部分改朝换代那时烧毁了,而最偏僻的大屋停过遇弑的前朝皇帝梓宫。

起初,众夫人是不得不护佑中叔好——要知道坏坏体内酣睡着有凤来仪,一旦小姑娘长大,有凤来仪就醒来,从她体内出来,给她们下达旨令。

做事成功了,她们就能重新踏上腐解之路,最终下地为尘土。

后来,坏坏日长夜大,欢声笑语充斥在四周,叫愁眉不展的她们,叫总能闻到自身臭味的她们由衷爱上小姑娘带来的阳光雨露。

虽大多数不曾生过孩儿就给老暴君赐死了,但母爱溢出那是自然而然的。到了现在,简直把坏坏看作自己——如此,自己也能发出欢声笑语,也能给他人带去阳光雨露。

一句话,也活着,以小姑娘的身份活着,还有更改命运的希望,正如坏坏未来一定会有好好的命运。

花环夫人出手后,跌倒的坏坏直起了,招呼四散的羊儿回到正确的回家之路上。老弃妇也爬起,不顾上疼下痛,帮“女儿”归拢羊儿。

“快点,更快点!”羊慧君催促羊儿。

“越发近了,那马蹄声!”中叔好说,“会是谁?”

“不管是谁,先藏起来为好!”

美貌的花环夫人们小姑娘暂时看不见,这么多年下来,压根不觉得有她们存在,即便正给她们环绕着送回庄院。

老弃妇也没有看见与“女儿”处在硕大的花环里,这花环是花环夫人们手拉手做成的。

“妈妈,你闻见了?”坏坏突然问。

“什么?”

“味儿有些臭。”

“跌到羊身上蹭的吧?”

“是动物死了腐臭的味儿吧。”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啜泣声,好在坏坏和“妈妈”听不见,更看不到。

“近几日山上又没看见死动物,”羊慧君说,“家里的羊儿也都好好的。”

“并非动物死了臭了吧。”

“那是哪来的?”

“晚春南山顶上草甸子味儿:一半的花儿开得正欢,香气四溢;一半的花儿凋零了腐败了,闻着臭臭的。”

这个形容,大多数花环夫人尚能接受,于是抹拭泪眼。

“太不值当了,”唯有李呈貌愤然道,“我们护佑她却遭她嫌弃!”

这就激起了众怒,却怎么也不能作用于坏坏。就是说,对她拳打脚踢全然无效。

“妹子不知有你我在身边,何况我等身上确然香臭并存,”赵献容宽慰众姐妹,“所以,要愈加照拂好坏坏。她长大了,有凤来仪才能脱胎于她。”

“坏坏妹子啊,算了,不与你计较了。”李呈貌说,“你啊,早点长大,我等早点下葬!”。

牧羊女纳闷它为何飞不高飞不远,仅在自己四周弄影作声,直到忽然间山那边传来巨大的空谷足音——马蹄声!

闲适吃草的羊儿顿然咩咩咩咩,四散开去。坏坏跳将起来,踮脚眺望山那边,要看清究竟来了什么人,却为阳光眯了眼,看不十分明白。

住在同一个庄院,却是陌路人,怪哉。

到了山坡前,面对太阳光,众夫人难免双眼迷蒙,看不见坏坏在哪里,于是刹住脚步,喊着“坏坏回来”,却不为人听见,更不为人看见。

“我重要,羊儿也珍贵!”小姑娘不肯独自归家。

葱绿,漫山遍野,但有些许绵白镶嵌其间。白之小包裹于绿之大之中,格外显眼,一目了然。原来,那白是羊儿在开阔的绿坡上吃嫩绿的草叶,吃绽放的白花。

这是位尽职的牧羊女,不能等闲视之即将到来的风险,便爬上单独一棵的大槐树,让西下的夕阳穿过金色的发丝。

这么做的同时,她娴熟模拟头狼嗥叫。她小小的脑袋成为金灿灿的夕阳,狼嗥也提示黄昏骤然降临。羊儿越发惊恐,争先恐后下坡。下坡就是归家,朝向坡下路边的那座庄院。

不承想,山坡原本陡峭,现在又挥手说话,小姑娘脚步失衡跌下山坡,多亏身体轻盈,又摔在羊身上,要不然够呛。骚乱的羊儿受到更大的惊吓,再度四散开来,有些重走上坡路。

突如其来的险情触发二十来个看不见的人登场,她们知道这对母女其实是外祖孙关系。

庄院最后面有一幢单独的房子,正面只有两扇门。大点屋子开了门,一个又一个的花环夫人,或披头散发,或披罗着锦,有岁数略大的,有年齿偏小的,从里跑了出来。

称之为花环夫人,是因每人都戴着花环,头顶,臂间,乃至指上,大小不一的花环。老弃妇既没有看见她们,更没有叮嘱片言只语。她们绕过她之际,也没与之搭话。

待看见心爱的“女儿”已率羊儿下着坡,浑似老母羊的老弃妇终于松了口气。

见“妈妈”要上坡,坏坏忧虑她年老体衰,为羊群冲撞,便挥舞胳膊,要她在坡下归拢羊儿便好。

方才,若不是那只红白杂色的大鸟飞入屋子,她们几乎犯下大错,永失亲手打造棺木将自己埋葬的机会。

她们是给老暴君龙在天杀害的后妃,本该解体在山谷荒野,却因天神怜悯,特许暂时保留人形,在扔弃地左近哭诉悲惨的命运。

老弃妇跑着上坡,果为失序的羊儿夹击。坏坏大为恐惧,奋力起身,要去接应“妈妈”,却为羊儿所阻隔。

羊慧君叫喊:“羊儿不重要了,坏坏你快回家避避再说!”

庄院里跑出的女人满头白发,是不幸的弃妇。只见她来到坡底,还没看清发生了啥意外,便仰面大喊:“坏坏坏坏,回回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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