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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拒霜篇

第 32 章 中元

“阿留,我……”

柳留打断了洛影:“阿影,不用急着做决定。无论你今后作何打算,我都支持你。你只需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谢谢你,阿留。”

这一日太过梦幻,她怎么都没料到会在梓州见到颜裕,更没料到自己会在对方面前如此失态。毕竟早在谷雨那日,她就做好了孤身前往巍州的打算,她原以为自己届时能够调整好情绪,以更加从容淡定的姿态面对他……

两月前的日暮时分,一位素衣白巾的年轻男子策马扬鞭,来到了普镇。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余晖照着他的身影。

他的声音响起时,恰巧有一束光,打在洛影的脸上,暖烘烘的。

她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将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今日,颜裕和柳留似乎打破了她的孤寂,给了她一点念想——对生命,对未来。

洛影在这久违的温暖中,沉沉的睡去。

……

守孝期出远门已是不妥,更不宜频繁走动。洛影现下多是待在柳留这里,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这日她难得外出,却见街市上满是贩卖冥器靴鞋的摊子,才惊觉已经到了中元。

洛影站在一处摊子前,有点恍惚。往年都是洛老爹采购这些物什,烧给先祖的。她只负责跪在一旁,对着北方磕两个响头就可以了。对于那些先祖,她素未谋面,自然也是没有太多感情。因此,以往的中元日,她都是不甚在意的。

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事情,该由她来做了。

她才发觉自己对于此事竟是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应该买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买多少。洛影手足无措地挑选了许久,却不得要领。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映入眼帘,接过了她手里的纸鞋。

“我来吧。”颜裕对着洛影微微颔首,很自然地把自己手里的两个荷花灯递给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

“刚去刘宅找你,听柳姑娘说,小洛一个时辰前就出来散心了,还未回去。她身怀六甲,不便在今日外出,只得托我来寻你。”颜裕一边答话,一边动作娴熟地挑选着冥器。

“你去刘宅找我可是有事?”

“恩。”颜裕很快就选好了所需的物品,待商贩打包之际,转身看向洛影:“我想与你一道烧纸钱、放河灯,祭先祖、渡亡灵。”

这一刻,他的眼里映着灯火通明的街市,脸上满是解不开的愁绪。

她亦然。

颜裕牵着洛影的衣袖,把她领到那株巨大的梓树前。

“桑梓者,故乡也。”二人并肩站立在这株茂密的梓树下,颜裕侧身看向洛影:“在这里拜祭还算适宜,小洛以为如何?”

斑驳的月影穿过枝叶,落在洛影的脸上,她轻声回道:“甚好。”

祭拜结束后,二人背靠梓树,席地而坐。

“抱歉,没能陪你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颜裕的声音沙哑,令人动容。

洛影看向颜裕,半眯着双眼,笑着摇头。半晌才开口:“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也算是尝过稼穑之苦,更懂民生所求了。”颜裕的皮肤是比以前黝黑了一些,许是消瘦了的缘故,五官也硬挺了不少。不过眉眼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真好。”洛影能够感觉到,经巍州一行,他的内心似乎更坚定了。她真心为他感到欢喜。

“走吧小洛。”颜裕笑着起身,向洛影伸出一只手:“去放河灯。”

他的嘴角含笑,眼眸漆黑透亮。洛影盯着他的掌心,犹豫片刻,才将手缓缓放了上去:“好,去放河灯。”

颜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牵起洛影的手,信步向护城河走去。

在这个月圆之夜,河水被映得格外透亮。洛影察觉自己冰冷的手心也逐渐被捂热了。

一路走来,水面已经漂浮了不少河灯,颜裕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半个时辰后,二人行至护城河的上游,已看不到河灯和人影,颜裕才停了下来:“在这里放吧。”

洛影微微颔首:“好。”

她也喜欢这里——僻静。

他们一起点亮了蜡烛,看着火焰冉冉升起,载着他们对逝者的祝愿,坐着荷花灯,漂向远方。

一阵晚风拂过,吹乱了河面的倒影。洛影看着远处的微光,轻声道:“他们会去往哪里?”

“去往彼岸。”颜裕脱下外衫,披在洛影肩上。

“彼岸是什么样的?”

“那里幽静,祥和,盛开着火红的花,美得不可方物。”颜裕的眼底透着温柔:“在那里,还能见到挚爱之人。”

“人呐,连死亡也要修饰的这么美丽。”洛影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可彼岸再美好,也只是虚幻,终究抵不过现世。……其实吧,人死了,就永远消失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颜裕转身看向洛影的侧脸,正色道:“小洛,你会害怕一个人的死亡,因为这个人将永远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但你可曾想过,一个人即便存活于世,却再也见不到,他也同样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那是否也等同于死亡?”

洛影的眉头微蹙,她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道:“如此想来,似乎是的。”

颜裕把洛影的肩膀转向自己,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倘若那次不告而别之后,你我真得不再相见。那我,也将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是否也就‘死’了?”

“叶之,你……”“死”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洛影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她没料到他会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更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只挤出三个字:“我错了。”

“小洛,我今日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一个道歉。我只是希望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你我都不要再不告而别了。”

“好。”洛影乖巧的点头,“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再说自己‘死’了,我害怕。”

“你呀——”颜裕被对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是你最先提的这个字吗?”

“那不一样。已死之人,是不怕被冠以这个字的。可你不一样,你还活着啊。”洛影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委屈:“以往我独自站在坟地里,都不觉得惧怕。可刚才你提到这个字,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害怕极了,我不敢想象,有一天你也……”

颜裕这才明白了洛影的意思,急忙安抚她:“小洛放心,我是七月半生人,命格硬,不怕说的。”

“那也不行。”

“好,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个字了。”

“恩……不对,你刚说什么?你是七月半生人?”

“恩。”

“那今日岂不是你的生辰?”

“我不过生辰的。”

“为什么呀?因为中元节?”

“倒也不是。中元是庆贺丰收、追怀先祖的好日子,当然值得庆祝。”

“那为什么不过生辰?”

颜裕没有立即接话,他的眼眸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似乎陷入某个回忆中。再次开口时,他的面上带着隐忍,还有痛楚。

“我是在中元节得知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的,至今已有十九载。……我记得,他每次上战场,都会留下一封遗书。若是平安归来,便会烧毁。若是……”他哽咽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便让人转交给我们……在那封遗书里,他留给我们兄弟的,只有‘横渠四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记不起父亲的容貌了,但这‘横渠四句’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刻在我的骨髓里,融入我的骨血中,再也忘不掉了。”

颜裕说完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心神。他面色颓然地瘫在草地上,不再说话。

洛影此刻才明白了中元的真正含义:祭祀先祖、渡引亡灵只是形式,继承先人的遗志,完成他们未完的事业才是目的。

她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人,风尘仆仆,面有倦色,却难掩大家风范。而他的眉眼,竟和洛老爹有几分相似。洛影虽然从未见过他,但只凭第六感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是韩宥。

洛影睁开双眼,透过窗子隐约能够看到屋外的月光——清冷、疏离,亦如她此时的声音:“那里是非去不可的。”

柳留长叹一口气,徐徐开口:“还记得我当年离开普镇的情景吗?你当时问过我:‘你愿意跟他回梓州吗?’那时我很想回答‘不愿意’,但我不能,因为身不由己……可如今,你我早已不再是做不得主的孩童了,不用再违心了。”

谁料,定好的计划在第一站就被打乱了——颜裕回来了,柳留有孕了。而她,对二人都难以割舍,一时之间,似乎是无法从梓州脱身了……

晚间,洛影躺在床上时,还在回想与颜裕的这场不期而遇。

与她通信数次,还送了她一箱木偶人的韩家大公子。

这位韩大公子此番是带着洛老爹的托孤信,来接她回洛州了。

韩洛二人很快就达成共识,定下了行程。他们决定分道而行,她一路向南,他一路往北。

“阿影,你睡了吗?”在寂静的黑夜中,柳留的声音异常清晰,在洛影耳畔响起。

“没呢。”

“你愿意去洛州吗?”

这一次,洛影终于要为自己的余生做打算了。

此时的她,只想见两个人——柳留、颜裕。待确认他们一切安好,她就真得可以了无牵挂了。

夜,静的让人有些不适。

窗外的月光依旧,但褪去了清冷与疏离,平添了几分温热。洛影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独自度过那些漫漫长夜的。过去的几个月,陪伴她的只有自己。每到夜晚,感受着自己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蚀着她。

她先南行至梓州,探望柳留,再去巍州寻找颜裕。然后北上,到洛州拜访韩家诸人,再前往最北的炅州,拜祭祖先。

他则先行一步,直接回洛州候着她。

洛家二老走得突然,洛家在普镇又没什么亲友,因此丧事都是洛影独自料理的。躯体的忙碌,让她的精神得以暂歇,使她未及思考前路将如何走。韩宥的到来,才唤醒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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