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嗯——我现在带你们去青萝客栈，所以要先搭乘蒸汽云梯，那应该往——”他紧张地将地图调了一个方向，使自己面朝的店铺正好在在地图上也显示在红点的正上方，“那应该往这个方向走，这个方向有个肉脯铺子——”

“你说的蒸汽云梯在游客中心附近？”斟胡实在把皮子地图举得太高了，温知夏都必须要踮起双脚、使劲抬头才能勉强看见地图边缘的标注着“蒸汽云梯”和“游客中心”的小字，“你别看了，我知道怎么走。”

“嗯？你怎么知道？”斟胡好奇地问。

那人猛地回头，即刻就对上了温知夏困惑警觉的眼睛。他眼中的那份兴奋和快乐也随着这句试探的问话，像落幕的电影般逐渐熄灭了。

“你们不认识我了？”他支支吾吾的问，激动褪去后，嗓音里那份独有的青春和清澈就默不作声地浮出了水面，目光像求救般下意识地望向了卫宇彬，得到一个空白躲闪的回应后，又在他人的眼中逡巡起来。

“我们——该认识你？”柳徽元确认道。

好家伙，温知夏叹了口气，这位小朋友原来是个路痴呀！

她没说什么，提步就往肉脯铺子的反方向——花市的方向走去。

“欸，走错了吧，”斟胡只小迈了一步就跟上了她的步伐。

“反方向也行，就是要绕远，相信我，花市方向更近。”

“哦，”斟胡蔫头耷脑的妥协了。

果然如温知夏所说，在到达花市的转角后，往右一转，没走几步远，不久前刚探访过的游客中心就出现在了眼前。

斟胡带着他们穿过游客中心门前的广场，在建筑物的背面，赫然在地上和天花板上出现了两个对称的巨大空洞，如果走得近一些，抬头低头都能够瞧见上层和下层的光景，空洞的周围围着一圈半人高的栅栏，栅栏内的平台上站着几位等待的居民。斟胡带着考生们站在两个空洞的中间，好像在使劲回忆着什么。

“下行方向的云梯列车即将到达，请没有进站的旅客抓紧时间，站台即将落锁。”广场上的女声广播中气十足的宣布着。

很快，伴随着栅栏锁清脆的“咔哒”，一阵劲风从他们右手边的空洞里冲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浓稠的乳白色气流从上层的空洞里急速流淌了下来。站在看台上的旅客各个严阵以待，观察到了空当便纵身一跃，加入了原本乘着气流向下的旅客们；到站的乘客则向前一跳，就轻巧的落在了站台上。

只是须臾之间，下行云梯呼啸而过，栅栏锁应声弹开，刚下来的乘客随即四散到了广场上，汇入四通八达的街道中。

“上行方向的云梯列车即将到达，请没有进站的旅客抓紧时间，站台即将落锁。”广场上的广播再次响起，斟胡这次确认了空洞，撂下一句：“我们是上行”就仰首阔步的走向左手边的空洞。

“喂！你确定是上行？”温知夏对斟胡的记路能力抱有深深的怀疑。

“我确定！我来的时候坐的下行！”已经隐隐有风从洞中刮来，吹乱了斟胡两鬓的棕色发丝。

落锁声在他们身后响起，风速陡然增加，吹得温知夏的头皮都快被掀下去了，乳白色的蒸汽翻腾着滚滚而来，魏芷莹和游惑看准时机便率先纵身一跃，闻远自然也不是胆小之辈，只是稍显犹豫，也利落的跳了进去。柳徽元恐惧地咽了口吐沫，随即一闭眼、护住胸口，一脚踩入了漩涡之中。温知夏回头瞅着斟胡，对方立刻收到指示，一手提起徐恪的衬衣后领，另一手捞起卫宇彬腰间的皮带，把两个已经吓得腿软、正在吱哇乱叫的男生提了起来。温知夏瞅准了一位刚刚“下车”乘客多出来的空档，也飞身一跃，跳进了欢腾而上的云雾中。

预想中的冲撞完全没有发生，外界看起来恍若风暴的漩涡内部却是异常温和平静，她下落的趋势立刻就被向上飞行的气流拨转，四肢百骸被乳白色的水蒸气温柔的托起，架着她旋转着急速向上。这些分股的雾气好似有灵性一般，能读懂乘客的心思，环抱着温知夏异军突起，冲出主心股加速上行，竟是在几秒之间就追上了率先跳入的魏芷莹和游惑。气流翻腾滚动的速度固然极快，但却十分平稳，能让乘客在腾云驾雾之间，也能分神欣赏外间飞快划过的景物。有些“伍”里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有些“伍”是戈壁荒漠；有些“伍”是崇山峻岭；还有些是如同他们到达的这里，是热闹繁华的城市。广播在中途喊了两次站名，却都见斟胡向他们摆手示意不要动作。终于，在广播第三次报站名“观景台”时，斟胡冲他们疯狂挥舞起了竖着大拇指的双手。

“掌握好时间，我说三二一就跳啊！”他两只手聚拢在嘴侧喊道，以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指示。

“三、二、一，跳！”

“啊喂！这怎么不减个——”徐恪崩溃的尾音随着钻出整体云梯的范围而倏地消失。

温知夏拨开眼前的水汽，用力一跃，蒸汽云梯周围的气体减速装置立刻制动，四散“下车”的考生都平稳的落到了环形站台上。

意料之外的，纵然这蒸汽饱含着水分，温知夏的衣襟却没有被打湿分毫，反倒将行走和坐下而生出的褶子都被离奇的抚平了。

“不减个速——呕！”徐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是忍不住吐了，卫宇彬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常年坐办公室，没时间体验极限运动项目的刺激。

“你们第一次搭乘蒸汽云梯，不习惯嘛，以后就好啦。”斟胡自信的笑容颇具迷惑性，若不是旁边正吐得昏天黑地的徐恪，大家都要立刻相信他的话了。

魏芷莹站在旁边给徐恪顺气：“吐可以，但以后吐之前别吃臭豆腐。”

“我——咳，我哪知道，来这一出——姐姐，咳咳咳咳咳，你这力道，是在揍我吗？”徐恪回过头，委屈的问。

魏芷莹立刻收回了她名曰顺气，实则报仇的爪子，并一脸淡定的吹起了口哨，装作无事发生。

等到徐恪终于不再吐了，小分队一行7人略微走了几步，就到达了斟胡提到的住处。

这是一间绿植颇多的客栈，门面上挂着茂盛的绿萝险些将店名都遮挡了个完全。

“青萝客栈。”魏芷莹饶有兴趣地念道。

青萝客栈，之所以这样命名，全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叫做稷青萝的姑娘，她的头发整齐盘在脑后，一缕棕黄色，一缕赭石色，若不是这地方完全没有美容美发科技，还真像挑染出来的。她的眼睛也是罕见的异色瞳，一只眼瞳是湖绿色，另一只竟是更为稀有的亚麻色，多亏了温婉的笑容才将这凶怪之相冲淡了几分。她穿着洁白飘逸的长裙，搭配着一件鲜亮的绿色小棉袄。温知夏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正在准备闭店打烊，见到又有客人到访，便又耐心地重新亮起灯光，笑着迎了出来。

“小胡子，今天怎么这样晚？”虽是嗔怪之言，但确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还不是为了找他们多费了点功夫？”斟胡随手将自己鼓囊囊的背包扔在一旁的手推车上，就着稷青萝手里的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大口水，“屋子还留着么？”

“那当然，客官们，还是昨日的那间。”她轻快地说着，倾身让开一条上楼的路。

“哪——哪间？”考生们面面相觑。

稷青萝异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瞅向干坐在一边的斟胡，小声道：“就是今天啦？”

斟胡神色沉痛的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稷青萝轻轻的对他说，随即又抬起头直视这些姗姗来迟的考生，友好地说，“那我就给各位客官指一次路，可记清楚了哦！”

稷青萝踩着木屐，斟胡拄着凳子起身，又拎起自己的布包，考生们跟在他们身后，绕过二楼拐角的布草间，停在了一间浮雕着兰草的房门前，她将门推开一条缝，目光定定的在每个考生的面上扫了一遍，像是生离死别那样的庄重认真：“这是个大房间，8个人肯定能住下，有什么需求，按门口的铃叫我就好。”

她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没有额外的要嘱咐，便点了点头，说道：“祝各位睡个好觉！”

温知夏率先走进这间客房，诚如稷青萝所说，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屋子——挨着两边侧的墙角整整齐齐的摆了各四张单人床，屋子的正中央是一张长茶几，周围恰好摆着8个小蒲团，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摆着一只精致的小香炉，若隐若现的香气随着阳台吹来的清风拨弄着每个人的嗅觉细胞。

斟胡熟稔的在最靠近门的那张床上一屁股坐下，将自己的包随手一扔，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考生随后鱼贯而入，大家一言不发的也各自找了张床坐下。魏芷莹因为一路上跟斟胡套近乎的关系，被大家默契的排挤到了离他最近的那张床上，她也不在意，大气的仰躺到了床上，开始敲直了一天的腰。突然，她的手被什么带子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低头一看，是斟胡那鼓囊囊的布包背带越过了三八线，侵占了她的领地，她本想开个玩笑，顺便把过长的背带扔到斟胡小弟弟的脸上，可偏偏她的目光就飘到了那敞开口的包上——

包里赫然是两本有些泛旧发黄的书。

好巧不巧的，正是他们早些时候在游客中心吃闭门羹的罪魁祸首——

《微积分入门基础》和《导数详解》。

那高个男人，现在应该叫男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垂了下去，浓密的眼睫盖住了杏形的眼睛，就在所有人举棋不定、屏住呼吸等待回应时，他忽然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刚刚快乐的神态，只是这次在温知夏看来多少有些掩饰的意味。

“没有，不应该，”他状似轻松的说，“你们很幸运，半途上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指路，告诉了我你们的方位，我这才按时赶到，你们该好好感谢他咯。”说着，他眼神下意识地往考生队伍里撇了一眼，快得连温知夏都没来得及确认到他看的是谁就收回了目光。

“什么是安息仪式？”

“嗯——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斟胡挠了挠头，卖起了关子，一只手从身侧的一个大布包里逃出一卷破破烂烂的皮子。这皮子与游客中心胖管理员手中的相仿，大概是一样的物什。他卷开皮子，模糊的画面就逐渐变得清晰了许多，纵横弯曲的线条代表着这片区域繁复的接道，接着整幅地图陡然缩近，皮子的正中央显示出一个闪烁的小红点，旁边缀了两个“斟胡“的字样，正是他们所处的位置。

“欸，那就是小朋友，快叫我姐姐！”魏芷莹理直气壮地幼稚起来，“我们这里面所有人都是你哥哥姐姐！”

“我们……认识吗？”温知夏对于这种上来就非常熟稔的态度感到不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温知夏眼下也无暇顾忌太多，她立刻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那人轻轻一笑，瞅着她回答：“一个很厉害的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报答恩情，来完成一个嘱托。”

“噢，忘了自我介绍，你们可以叫我斟胡。”魁梧的大男孩完全没意识到他人追赶的窘迫，依旧昂首阔步。

只见大男孩斟胡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紧接着委屈巴巴地怂了：“姐。”

“欸！”魏芷莹得逞地笑了，拖长了调子，“我的好弟弟，我们现在要去哪？”

“再等等就到安息仪式了，先去找个住处？”

“不是，”那人歪着头，杏眼中的天真烂漫又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可爱，但却是一副拒绝透露更多消息的样子，他又探头出去望了望，确认四周危险彻底解除后，向他们招了招手，将他们带离了这条小巷子。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温知夏这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人到底有多高——简直活脱脱的一个小巨人，四肢躯干都比正常的人类大了一个尺码，温知夏需要仰起头才能瞥见他那条在肌肉结实的后背上乱晃的小辫。甚至如果秦究在这里，也就堪堪到达他肩膀的高度，就连目前海拔最高的游惑都不得不将步速提高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其余的人就更显得狼狈了，只能连跑带颠，活像一群跟在母鸡屁股后面的小鸡仔。

“我们就从游客中心那边过来的，”温知夏哭笑不得。

“哇，这走一次你就能记住回去的路了？”斟胡低垂的红褐色眼眸里满是崇拜。

“小朋友，今年贵庚啊？”魏芷莹快跑两步追上他，爪子臭不要脸的搭上了他健壮的肱二头肌。

“什么小朋友，我今年十九啦！”斟胡佯装愠怒的说。

温知夏再次端详了一会儿这人的神情，眼神坦然真诚的迎着她的回视，感觉并不像撒谎，便决定姑且相信他，最后开口问道：“这个告诉你我们位置的人，和你要报恩之人，是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