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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98 章 (十六)荼蘼

钟忆瓷瘪了瘪嘴,“不然呢?我过来自找麻烦吗!”

“钟家是在京畿有一定势力,但山海盟在京畿最牢固的底气却是薛家,倘若真的倒霉薛家被灭了门,山海盟的四角就会断掉一个,所带来的危险与祸患是山海盟,乃至中原武林都无法承受的。”薛峥朝南敬重地拱了拱手,“钟庄主义薄云天,以大局为重,这份仁义恩情,薛家铭记,山海盟铭记,中原武林铭记!”

钟忆瓷一愣,确实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面的缘由,心说到底是自己年轻幼稚不稳重,一张脸羞愧得通红。薛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毕竟年轻,倘若其余几家人也到了,你自然能看出此间利害关系。”

发福这事倒也不能全怪薛大少爷犯懒,人沉溺在苦闷困顿里,总得寻觅一个发泄口来排遣糟糕的心情。薛峥在林家养伤,原本指望着有钟忆瓷这么个熟人能陪他侃大山扯犊子瞎白话,让他这忍受身体疼痛的瘸腿病人至少有个好心情,岂料钟忆瓷这个不靠谱的丫头片子待着没一个月就跑了,还把和她暧昧不清的皇亲公子哥也一并拐走了。没有钟忆瓷和孟北宵的约束与管教,孟西晴对暂时无法奋起反抗的薛峥,简直就快为所欲为了,日日跑到他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恨不得挂他在眼皮上,每餐一顿不落地跑到他房间共用。薛峥被闹得烦躁至极,便想出个馊主意治她——顿顿荤腥油腻。薛大少爷的要求不高,没有最油,只有更腻!这馊招起初还真见成效,逼得孟西晴放弃了共进餐食的念头,却还是无法让薛峥摆脱孟西晴痴心不悔的纠缠,直到孟家来信命令孟西晴即刻归家。

甄氏借为新昌公主挑选出阁贺礼为由,喊自己闺女回家参谋,实则却是薛峥偷摸找人放出了一些有损孟西晴闺誉的流言。姑苏与江宁离得不远,这种阴损小话很快便在江淮甚嚣尘上,沸沸扬扬地传进甄氏耳中。甄氏自然不能放任尚未出阁的女儿,不顾清誉尊荣去倒贴,哪怕贴的是未来的夫婿,连忙抬出一个体面且适时的理由将孟西晴召回去。孟西晴走是走了,可薛峥吃荤腥也吃惯嘴了,并且在讨厌的人消失后,他更是食欲大增,一顿饭恨不得吃掉两只烧肘子,导致在能下地行走自如时,腰间已经攒出了一圈厚实的白肉。在此期间薛峥还结交了一位也极其热爱啃肘子的油腻饭友——封梓翼。俩人在吃肉面前可谓是相知恨晚,彼时帮瘸腿卧床的薛大少执行撒流言这一阴招的就是封四少。可怜淮安郡主临别前还依依不舍地和薛峥解释了一番,完全没想到这竟是人家费尽心思设下的“催你走”圈套!

窝在林家养伤的这段日子,薛峥给自己布下了与世隔绝的屏障,对一切和薛家有关的消息都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薛家在各地的联络暗桩屡遭重创,损失分外惨烈,薛峥并非没有耳闻,只是单纯不想理会罢了。而他之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不是因为关心薛家的安危,只是因为今天恰好是十月初七——他的生辰。www.九九^九)xs(.co^m

钟忆瓷看着薛峥坚|挺的背影,心道这人平素瞧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行止间对薛家毫不在乎,危急时刻到底显出本色,他终归还是薛家的长子嫡孙。他是陆离剑的主人,是薛家未来的掌门!

薛锦珍绞着绢帕,悬着一颗心拭干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躯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

“不会再出事了……”钟忆瓷笨手笨脚地拍了拍薛锦珍单薄的背,生怕手劲使重了捶疼娇小姐。虽说她平时不怎么待见薛锦珍这种娇花朵,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抱有偏见。薛锦珍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除却有那么一点矫情和缠人外,大体上算是个合格的大家闺秀,至少比薛家主母强太多!想起薛锦珍的亲娘,钟忆瓷一肚子的憋屈火就不打一处地蹿腾,薛家遭难还未喘过气,这个精于算计却目光短浅的长舌妇便想抢班夺权,天天惦记让薛荀岐将陆离剑传给薛放,好在薛荀岐不是个只听枕头风的糊涂蛋!

薛锦珍借着钟忆瓷的手臂站稳,哽咽道:“谢谢……小瓷……真的谢谢你……”

钟忆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被人打尚能还击,被人谢却有些手足无措,竟难为情地结巴了!“不……不……”

一下咬到了舌头,疼得她差点飙出泪花!

薛锦珍不禁担忧,“你没事吧?”

钟忆瓷摇了摇头,缓了缓却郑重地说道:“怪我目光狭隘,竟不知锦珍姐姐是个有气度的女子,误会了姐姐,还给姐姐找了不少委屈麻烦,我在这里给姐姐道歉!”

薛锦珍闻言一愣,摇头轻笑道:“小瓷,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也实在无能为力,没办法让你像欣赏叶大当家一样对我有一点好印象。但我绝不会怪你,你也没有必要道歉,我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你也不需要喜欢每一个人。我喜欢的人是你家兄长,能让我放弃这份情愫不是你的不喜欢,而是他的不喜欢。”

“他啊……”薛锦珍沉沉一叹,“他是真的不喜欢我啊……”

“那啥……”钟忆瓷生怕薛锦珍那红肿的眼睛又掉金豆,笨嘴拙舌开解道:“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才俊遍地都是,锦珍姐姐这样的千金闺秀何愁嫁不出去!我那缺德大哥就是瞧着还行,其实心黑手狠绝非良配!”

薛锦珍被逗乐了,“我不会放弃喜欢他,我这二十多年,满心满眼都是他,我放不下,我愿意等他。陈家小姐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我可以比她等得更长久,若一辈子等不到,就再等一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等他看到我这颗痴心,等他接受我这份痴情。”

钟忆瓷:“……”

她决定收回那句“拎得清”的评价,被儿女情长冲昏头脑的俗人都是傻瓜,她这辈子绝不能变成只知情爱的傻瓜,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能!她神鞭钟老五志存高远,天大地大,星河浩瀚,她励志要做个惊天动地,震撼星河的大英雄——

阴风乍起,回廊下刚点亮的灯笼瞬间熄灭了。

钟忆瓷下意识地将薛锦珍挡在身后,警惕地四下环望道:“你抓紧我的手!”

薛锦珍贴上前抓住了钟忆瓷的左手,而钟忆瓷的右手已探向腰间握紧软鞭,耳畔风疾——

钟忆瓷一只手拉着薛锦珍迅速后撤,另一只手果断地甩出鞭子挞向侧上方,却听哗啦啦一阵鸣响,这一鞭子竟卷下来一地寒凛飞刀!钟忆瓷的瞳仁骤然睁开,厉呵道:“有贼人!”

下一瞬间,新一轮飞刀雨铺天盖地射了过来!钟忆瓷拉扯着薛锦珍向后躲,无法牟足劲头甩鞭子,两个人在密集锋利的飞刀攻势下,连滚带爬逃得好不狼狈。钟忆瓷为替薛锦珍挡刀,左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刀锋自手背沿着骨缝斜插进皮肉两寸,险些将她的左手扎透,鲜血漫过刀身滋滋地往外冒。薛锦珍惊悸地看着钟忆瓷那血淋淋的手,焦急担忧却不敢妄动,整个人吓得已经僵在原地。钟忆瓷咬着牙忍下剧痛,一把将薛锦珍推进身后的矮树丛。下一瞬间,飞刀贴着钟忆瓷的衣角扎进砖地,她一边擒着流血的左手连连躲闪,一边仅仅依靠着右手挥动软鞭以求自保,可那刀子雨却越下越凶猛。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薛峥冲了过来,抖着断魂丝拦下一地凶疾的飞刀。钟忆瓷趁机捞回薛锦珍,俩人立马往宗祠里跑。没过多久,薛家弟子和钟忆瓷带来的人手闻讯赶到,将附近的区域围得严严实实,而那要命的飞刀雨不多时便消停落幕。

暮色重归宁静,风中却渗透着淡淡的血腥味。此起彼伏的粗浅呼吸,加重了人心深处的紧张恐惧,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战斗,毕竟谁也不知道一眨眼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天光将逝,唯余一片昏沉。薛峥让众人点上火把,将周围照得通亮,任凭地狱恶鬼也要现出原形。钟忆瓷咬牙拔出飞刀,疼得心脏一抽,龇牙咧嘴将地愈骨合肌散不要钱似的地往伤口上撒,心道多亏随身揣着师父留下的神药,师父果真救她于危难!薛锦珍立刻找来干净的棉布给她包扎伤口,自己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钟忆瓷见状也顾不得疼,连忙说了几句自以为暖人心窝的话想安抚薛锦珍,没成想越安慰,人家的眼圈越红!

钟忆瓷:“……”

该哇哇哭的人不是自己吗?姐姐你连根头发丝都没掉,你哭什么呀!

这时却听站在院子里的薛峥呵道:“何方贼人!还不出来!”

话音方落,骤起的风吹弯了火把上燃烧的烈焰,一阵焦香扑鼻而来,刺激得人五感灼痛!薛峥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当即大声提醒道:“屏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内功不怎么深厚的弟子已经七窍流血地倒下了,薛峥自然没能幸免,血脉似在急速奔腾,似要爆裂而出。这时薛荀岐竟提着剑跌跌撞撞地从宗祠里闯了出来,没头苍蝇似的四下寻觅着什么,神情痛苦狰狞却又充满了痴迷,活像个失智的疯子。

薛峥从未见父亲这般癫狂,也顾不得继续吸入有毒香气,立马扑上前去摁住薛荀岐,大喊道:“父亲!醒醒!”

薛峥的呼喊没有任何作用,薛荀岐像丢了魂般盯着天空,不由自主地摇头道:“荼……荼蘼……”

薛峥闻言猛地抬头,只见漫天红雨倾泻,那竟是一朵朵罕见的淡红色荼蘼花!喉间一阵腥甜,当即喷出一口浓稠的黑血。此时夺命飞刀雨重新袭来,稳准狠地划过众弟子的喉颈,温热的血洒落在花瓣上,将淡红染成了宫墙色——

这回脑袋真不在脖子上了!

火把散落一地,将断头咽气的死尸与苟延残喘的活人一并圈进了烧红的炼狱。薛荀岐逆着焦红的火光望去,只此一眼却让他整颗心如坠冰窟,整个人也全然颤栗。他喃喃地念叨着两个字——“荼蘼……”

三鞭震响,鸣彻云霄。霎时间,石碎尘扬!

这三鞭一记接着一记,狠狠地挞在钟忆瓷心头。钟忆瓷挪动着脚步,不顾薛锦珍的劝阻,像是被召唤般下意识地就往宗祠外面走去。而站在外面的薛峥擦了擦嘴角残血,五脏六腑乱得好似在打响鼓。光线昏暗,没人看清他已微微发红的眼眸……

铁链划过石砖的声音由远及近,雪白的身影逆着火光踏着血红缓缓走来,每一声都似要刺穿薛荀岐的耳膜,每一步都像是要碾碎他的心脏,他在薛峥的怀中颤抖,哪里还有什么武林大家一门之掌的风骨与派头,比街市口冻得直哆嗦的老乞丐强不了多少!

薛峥看着抖如筛糠的父亲,看着横死当场的众弟子,看着血脉灼热得似要爆裂开的自己,勉强支撑着站起身躯,满地血红落在眼里,灼得双目痛涩。他盯着那道不速的身影,强制咽下一口血气,喘着粗气问道:“你是谁?”

无人回应。

晚风涌起,吹淡了一点血腥味。

薛峥刚提起一口真气,却发觉血脉竟胀得似要爆开!耳边充斥着薛荀岐疯癫的痴语,而那不速之客却突然顿住前进的脚步,静静地站在距薛家父子十步远的地方,轻轻晃动手中的玄色铁鞭。薛峥在看到那条鞭子后,便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玄墨鞭……你是苍山蓉素的荼蘼长老!”

天下名兵榜上排第三的神鞭玄墨,玄铁的鞭身长一丈有余,如孩提手腕般粗壮,遍布着百根锋利倒钩,内里更藏着精巧机关,若不幸吃上一鞭子,任凭你是仙胎也要留下一缕魂魄。玄墨鞭如今的主人,便是苍山蓉素的荼蘼长老。荼蘼在罗刹榜位列第九,虽落后于梅雁和杏芳,但在蓉素门内地位极高,居于三司长老之首,掌管门内一切规矩与刑罚,身份仅次于掌门叶京蓉,座下唯一弟子便是罗刹红佛叶君竹。荼蘼长老行事低调隐秘,但玄墨鞭却在江湖声名响亮,但凡是个江湖人,甭管正常不正常,都不想碰上这堪比巨蟒吃人不吐骨头的兵刃,一旦被它缠上,不交出一条命也要流掉半身血。

那人淡淡地笑了,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庞,风吹开了她暗淡的发丝,露出一双激红的眼眸。

薛峥一惊,微红的瞳仁骤然紧缩,转而却又陷入疑惑,对方是苍山蓉素的长老,为何没有戴着那标志性的玉面,反而光明正大地露出真容?

那人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薛家父子,就像天神看着蝼蚁,沉声道:“薛荀岐,我送给你薛家的礼物,你可还满意?”

未等薛荀岐回应,一声凄厉尖叫,薛锦珍竟魂不附体地从宗祠里跑了出来,一头跌倒在父兄身旁,颤抖地指向宗祠大门,破不成声地叫道:“头……人头……”

周围死一般寂静,手举火把的黑衣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昏暗的天地再次点得亮如白昼。就在薛氏宗祠的门口,一排排血淋淋的人头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两边,粘稠而温热的血顺着石砖汩汩淌下,一双双惊恐绝望的眼睛狰狞地睁圆,那般恶相便叫作死不瞑目!此时薛荀岐终于恢复了神志,借靠着薛峥勉强站稳身躯,声嘶力竭地冲那人吼叫道:“荼蘼!你恨的人只是我,要杀要剐就冲着我一个人来,休要滥杀无辜!”

“薛荀岐,你不过只有贱命一条,凭什么抵消所有罪孽?你当然要偿命,可那样还远远不够……”她手腕一抖,玄墨鞭卷起三五支火把登时便挥向了人头,腾地点燃了一片烈烈火海,瞬间将半边天色烧亮,将她的眸色映得愈发赤红。她扬起灰烬一般的冷笑看着薛荀岐,“当年我的族人全部都葬身火海,皆是拜你这恩将仇报之人所赐,你怎样欠下血债,我便要你怎样偿还!”

她手一抬,两名黑衣人便将一具咽气的死尸送到薛荀岐眼前。不是别人,正是薛荀岐如今的继室夫人——孟氏!

“娘……”薛锦珍爬到孟氏身旁,颤抖的手探向孟氏的鼻息,歇斯底里地哭道:“娘你醒醒!爹你快救救我娘!”

薛荀岐愤怒而又悲恐地盯着故人,她笑靥如花一如旧时纯真模样,除却消失的容光,岁月在那张脸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胸腔泛起一阵闷痛,喉间是咽不下去的腥甜,薛荀岐推开了薛峥,一步一踉跄地朝故人走去,手中轻颤的平川剑发出微微争鸣。薛峥惶然地望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一时间竟觉得陌生,这一瞬间他才惊觉自己果真离开亲人太久了,尽管他怨恨着父亲,以至于一心只想逃离家族的牢笼,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父亲不在年轻的背影让他感到了羞愧与自责。他终究没办法放下,这如囹圄般折磨自己的血脉亲缘。

“荼蘼,是我该死,是我有愧于你啊!”薛荀岐突然提剑挥上了脖颈,“我把这条命还给你,请你放过薛家吧!”

“父亲!”薛峥惊骇地向前奔了两步,“不!不可!父亲万万不可啊!”

“呵呵……”她却冷冷地看着薛荀岐,“以死求饶?你的命一文不值!我曾经说过,你娶谁,谁就要死!”

言罢,她一鞭子打在孟氏的喉间,直接拔下孟氏的脑袋!薛锦珍两眼一发黑,当场晕死过去。薛峥连忙将薛锦珍抱到一旁安置,眼下他们身中奇毒,当真是孤立无援了。今日是薛峥二十八岁的生辰,他才在亲娘的牌位前敬了一炷香,便要去那边与亲娘团圆,如此倒也算是个圆满的生辰了,想到这里不禁竟松了一口气。他缓缓站直了发福的身板,扯了扯手中的断魂丝,盘算着以自己现下这身膘,还能不能舞动这套妖娆灵巧的兵刃。

“原来又是一段狗血漫天的烂俗情债……”薛峥哂笑道:“父债子偿,这都是命啊!”

岂料,她在看到薛峥抻起那套断魂丝时竟是一愣,问道:“你与左锋臻昀是何关系?”

“玉面红海棠?”薛峥眸光一沉,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撒谎!”她阴着脸冷呵道:“你指尖上擒丝的招式,分明是出自她那‘拈花意’的第一式!”

薛峥一惊,后背渗出了冷汗,他擒丝的起式并非自创,而是经人指点后改良得到的,指点他的人便是叶棠音……

“多事!你管我用什么招式!”薛峥抖起断魂丝朝对方攻去,奈何硬气不过一眨眼便跪在地上吐血,人家一鞭子就卷走了他的断魂丝,那断魂丝在玄墨鞭面前,就像小蛇碰见了巨蟒,巨蟒三两下便将小蛇斩成零碎。

“少闻!”这一回换薛荀岐去扶薛峥,“孩子,你怎么样了?”

薛峥摇摇头,此刻兵刃被毁,又无法运功提气,俨然成了一个手无寸铁只能等死的废物,忿忿叹道:“下毒算什么本事,想我薛峥一生追求硬气,没想到最后竟死得如此窝囊!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欠的债,你我父子一场,今日一起死在家中,也算了结这两辈子孽债。等到了那边,我就去找我娘,你莫要再跟着我们了,我娘一定不想看见你。”

薛荀岐老眸潸然,“爹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他是你的儿子?”她抖动着玄墨鞭,激红了眼睥睨薛荀岐,癫狂地大笑道:“你也配做一个父亲!你也配!”

“荼蘼……”薛荀岐叹息道:“他是……”

“住口!”她疾言厉色地打断薛荀岐,“你们薛家人都要死,一个也跑不掉!”

她倏然挥鞭抽向了薛家父子,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细瘦的软鞭横插一杠,自杀般地缠击上了玄墨鞭!

他要到薛家的宗祠里,给他过世的亲娘敬上一炷香。

“大少爷!”开门的弟子一瞧见薛峥回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即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知道疼了才跑到薛峥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呜嗷地哭诉道:“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聿少爷……没了……”

“浅薄?谁浅薄?我浅薄?”钟忆瓷气呼呼地道:“你是不是养伤养得连良心都没了,全换成肥肉贴在肚子上了!”

薛峥倒也不气恼,“说你浅薄就是浅薄,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吧。”

钟忆瓷凑到薛峥身边,猛地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竟出奇没闻到那股熟悉的香粉味,心下不由得一阵奇怪。

北风呼啸几千里,天色寒凉不见人。西行路上的风景从枯败的黄,渐渐变为肃煞的白,等马蹄急急踏进西京城,初冬干燥的风带着凛凛寒意,吹得人脸颊生疼,眉眼难开。更鼓已响,城门将闭,傍晚时分起了一层微薄寒雾。薛峥眨了眨眼睛,水汽似浮在睫毛上,怎么也甩不干净。老话讲,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夏末被人卸了一条腿的薛大少爷,历经了三个多月近百天养猪般的悉心照料,终于带着一身秋膘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一张脸属实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不少,连腰身也膨胀得不止一丢丢!

薛聿在飞云布庄抗敌时送了命,死时身前挨了百刀,背后却无一道口子,被送回薛家时,薛荀岐腿一软当场倒在爱徒的棺材旁。薛峥的心尖微微颤了颤,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不想搭理而已,薛家谁生谁死,他并不关心。他与薛聿是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师兄弟,可那又怎么样,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最多是祭拜的时候添炷香,道一句泉下走好。

薛峥拍了拍小弟子抽搐的脊背,又不情不愿地问道:“我爹呢?”

薛锦珍泪眼婆娑地道:“聿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薛峥皱眉,“你怎么来了?”

“呵……”钟忆瓷脸上挂着微笑,心头却一阵阵冷笑,揣在怀里的那块镜花令这会子更硌得慌了!她可不想出现在这里,无奈她有个讲道义的老爹!钟伯玄得知薛家遇袭,本着山海同盟荣辱与共的良知,调桃源山庄在京畿道的势力施以援手。原本京畿分堂有领头堂主,眼下却着急投胎似的赶回钱塘去了,而副堂主又好巧不巧地受了重伤,造成京畿分堂一时颇有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也不知是哪个暗钉将消息报给了钟伯玄,没几天便有人带着钟伯玄的镜花令赶到主持局面。钟忆瓷不知道亲爹的脑子抽了哪门子疯,竟命人将镜花令交给她,还让她全权掌管京畿分堂。她走马上任后的头一遭任务就是,带着一帮刚刚自保成功的弟子来支援遭受重创的薛家。亲爹的指令是——不惜代价也要保全薛家。钟忆瓷觉得她爹不仅脑子抽疯了,那副谜一般的自信心就和眼前的薛峥一样膨胀,眼下能保全自家尚属万幸,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不惜代价地保全别人啊!可她爹发了话,她就只能硬着头皮照办呐!钟忆瓷叹气道:“你不用谢我,谁叫大家都是过命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应该的!”

薛峥听钟忆瓷这没头没尾的牢骚,略微琢磨便明白了她的来意,以及那一肚子怨气究竟从何而起。“毛丫头到底是浅薄,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相护。”

薛峥冷冷地笑了两声,心道怎么是个老头碰上事就喜欢躲宗祠。他在前面大步流星地朝宗祠方向走去,小弟子就跟在后面大声招呼,生怕府中的人不知道薛峥回来。薛峥倒也没有阻止,他既然大张旗鼓地从薛府的正门进来,便是要薛家所有人知道,他今天回来了,回来给他亲娘上香。薛锦珍站在宗祠前,突然见到久未归家的薛峥,一时间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委屈占了上风,眼泪当即簌簌地落下,“兄长……你回来了……”

薛峥虽厌恶薛家长辈,对薛锦珍的生母抱有轻蔑与敌意,但对薛锦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是保留几分心软,敛去脸上的肃杀戾气,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

钟忆瓷愕然,“别说还真是!既定盟约,怎么不见他们派人过来救火!”

“或许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薛峥微微一顿,宗祠大门突然打开,他便将后话咽回肚子里,径直朝宗祠走去。

薛峥的心口又是一堵,悲愤叹息,目光却落在宗祠紧紧关闭的大门上,久久未移。

“薛大哥!你回来了!”这时钟忆瓷竟从不远处的回廊冒出头,见到薛峥就像瞧见什么三头六臂的新鲜玩意似的,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薛峥。“啧啧啧!膨胀不少啊!可见林家的饭是真香!”

小弟子哀戚戚地回道:“掌门在宗祠守着聿少爷的牌位,已经消沉好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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