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尾记

“还扯谎。”阿蔚手上继续用力，掐到方书锦几乎没法喘气才松了些。

“这回真没……哎呦……我这真不算扯谎。”工夫不大，方书锦背后已出透了冷汗，见阿蔚果真已十分不耐，他赶紧继续解释道：“我早跟陛下禀明了，你跟那一伙刺客没关系，不然官兵抓人的时候发现少一个，怎会没人声张？”

“这么说，你们知道我这些日子躲在哪儿？”阿蔚问道。

已至正午，早春的寒意稍退了几分，守宫门的侍卫远远瞧见一架马车往这边赶，便都打起了精神。

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步行到了侍卫跟前，一见是他，几个侍卫只简单查看了信物，便将他放了进去。

来人正是福安大长公主之子方书锦，作为少数能在这时节入宫的外臣，他今日可是有差事在身，也不用宫人领路，自己就走去了御书房。

“走？去哪儿？”方书锦问道。

“带我出宫。”阿蔚手下一翻，便将方书锦的身子整个扭过来朝向了自己。

方书锦还待开口，见到对面的人却微微一愣，阿蔚一身还算整洁的宫女装束，脸色透出几分苍白，眼神平静无波，明明与之前无二，他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脑中也不禁冒出了好些儿时听过的志怪故事。

他定了定神，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不过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自己怎么就往这些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了，难不成写话本的人反要被话本绕进去了？

“游姑娘，我是能带你出去，可还要等等。”他又说道。

“等什么？”阿蔚盯着他的表情问道。

“还不是那天跟你入宫的舞伎！”方书锦知道她不会泄密，稍加叮嘱后便放心地解释了起来：“陛下并未声张遇刺之事，虽然明面上说已经将那班舞伎处决，私下里却命我今日将她们悄悄带出去，远远地送到外地，也就罢了。正好今儿碰到你了，干脆就一块儿吧。”

“弑君大罪，你说得倒轻巧，难道就不怕留下后患？”阿蔚冷哼一声，才不信皇家处理此事会这样容易。

“表哥自然是不怕咯。”方书锦满脸理所当然地脱口道。

……

两人没再多说，阿蔚不愿多等，强行用鲛纱线捆住了方书锦，让他先带着自己从一个小门走了出去，侍卫果然没有为难他们。

直到自己踏出皇宫的范围，阿蔚才将鲛纱线撤了回去，可转身离开之前，方书锦忽然叫住了她。

“游姑娘。”

“什么事？”阿蔚看向他。

“为免节外生枝，这几日我都让人将荀无寄看起来了，她……很是闹了一阵。”

说这话时，方书锦的表情很奇怪，见阿蔚没多大反应，他又自怀中摸出了一只锦囊：“想来你也注意到了，我在你的茶里加了点料，你将这里头的东西磨碎服下就能解。”

“你可别不当回事，那东西本身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让人身子发虚，只是一旦与另一种引子遇上，当时就能要命，千万记得早些将解药服下。”

阿蔚依言接过锦囊，点了点头便要离开，却不想又一次被对方叫住。

“下毒的事是我的主意，她并不知情。”

“我知道。”阿蔚忽然展颜一笑，捻了捻手中的锦囊，转身离开了。

锦阳街头依旧人来人往，瞧不出与之前有何分别，可阿蔚却恰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没空再观赏上京的繁华，三两下换回自己的衣裳斗篷，就要往城外赶。

“呦，不错嘛小游，竟然自个儿就逃出来了。”

阿蔚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来人：“卫大侠？”

卫子聿好整以暇地站在街角，路过的人好似都没注意到她，阿蔚瞧着那块地方眼熟，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之前那个卦摊，可如今此处已经空了。

她愣愣地走到卫子聿跟前，很快便被其术法包裹，令周围人也将她忽略了过去，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卫大侠又下界来办差？”

“本来不是，可后来也是了。”卫子聿笑眯眯地点点头，又问道：“可有兴致与我一道？”

阿蔚当即就要婉拒，却又忽地意识到什么：“你是为皇宫里的事儿来的？”

“没错，你放心，这趟我全程跟着，肯定不让你吃亏。”卫子聿对她眨了眨眼。

“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那些倒在其次，只是听说你受了顿磋磨，总要给个机会从别处找补回来吧。”

“可我……”

卫子聿晃了晃手上的玉符，见她露出几分犹豫，便又耐心道：“皇宫里那些地仙如今只恨不能将你供起来呢，更别说问罪了，走吧，走吧，路上我再跟你说……”

他一把拉上阿蔚腾空而起，路上简要说明了自己到此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日当归灵机一动，想到要联系卫子聿求救，可他没法直接向天庭传信，便想要将地仙手上的玉符骗来，就在太医院将他们都唤了出来。

为了壮壮自己的声势，他故作威严地说地仙监守不力，以至宫中婴魑作祟，险些害得帝星无法降生，要告上天庭向他们问罪，说来也怪，那几名地仙竟真对此一无所知，他忽然意识到不大对劲，又是一顿连哄带诈，这才发现他们头上还顶着个上司。

据说那位名叫朱羽的大人办差十分尽心，还亲自给他们各自分配了任务，帝星便是破了点皮他们都要立时警戒，只是近来时常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

当归越听越心惊，他们描述的这位朱羽大人，似乎就是那日抓走阿蔚的人，他面上不显，只说自己已将皇子的命保了下来，且他与上界天衢宫的卫仙君相熟，只要自己请托，绝对能将此事抹平。

那几名地仙自觉理亏，多年来也暗暗察觉到其中蹊跷，又感念当归挽回苏贵妃母子性命的行为，便将玉符赠了当归一枚，死马权作活马医了。

……

两人一路疾驰，经过宫门时，果见半空中一个小老头同几名兵士打扮的地仙遥遥对着他们拱手，卫子聿还了一礼，也没有寒暄，便匆匆向皇宫西北角赶。

过了尚宫局与昙华馆，又穿过一片荒废的宫室，阿蔚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她还是第一次从正面看清那困住自己许久的地方，这是宫中一处隐秘的牢房，整体建在地下，只有出口藏在地上宫室某处，守门的侍卫都不知去了哪里，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还没走两步，就瞧见了前面对峙的两批人。

那白衣男子，或者说朱羽，正虚抬着一只手，不松了气劲，也不狠狠拍下，仿佛正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快意。

一众女子都被那股无名的威压给逼得跪在了地上，翠海四人护在她们身前，却也只能坐下，没有分毫招架之力。

当归拄着桃木剑，累得满头满脸全是汗，双腿也直打颤，他盯着面前那好似在戏耍他们的上仙，心中恼火极了，只是还有些纠结，不知自己该不该也直接坐下。

阿蔚看向卫子聿，以眼神询问他如何是好。

“我去拿住他，你去把那几个姑娘都救下来。”

“好。”一见卫子聿手上亮起灵光，阿蔚当即开始行动，她如流星般几步冲到众人面前，匕首也跟着飞快舞动，在黑暗中划出几条泛着冷光的弧线，一阵金铁交击声响过后，众舞伎身上的镣铐均断成了几截。

“你……你是……”有人惊讶道。

“快走！”阿蔚连忙喊道。

众人下意识回头，却见那堵住她们的男子站在原地，似是无法动弹，目光中满是愤恨怒火，见他如此，这几人哪还敢多留，连忙脚底抹油，一个个往出口走了。

朱羽怨毒的目光最终全落在了阿蔚身上，他只恨自己如今被人制住，无法尽情泄愤，便猛地张口，喷出一缕暗红色的火焰来。

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等那火焰飞近，忽然两步转到了阿蔚身前将她护住。

“别伤她。”那人看着朱羽说道。

按计划来说，他这趟进宫费不了多久，可他在等候的殿室中坐了快两个时辰，眼见日头稍斜，都不见皇帝出来，心中纳罕的同时，茶水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待回过神时，已经快把自己灌得漂起来了。

喝了这样多的茶水，方书锦很快便内急难忍，进宫这么多回，他还是头一次这样狼狈，只好匆匆起身，也不好意思抬眼去瞪一旁偷笑的宫女，自行去了厕间方便。

“你还要装傻么？”阿蔚的声音愈加冷淡，手上力道也稍稍加重。

“等等，等等，算我错了还不成吗……”方书锦赶紧求饶：“其实你不必如此，我这趟进宫，就是要带你出去的。”

未曾想那水牢竟也在皇宫的西北角，正与昙华馆相近，今日守卫松动不少，她悄悄潜入其中，发觉自己的石匣竟像是被遗忘了似的，还好好地在原地没动，她当即将其取回，本欲直接逃出去，却在宫门附近犯了难。

盼了许久的皇子终于平安出世，夏宫上下俱是喜气洋洋，只是延和帝有言在先，免了各种大操大办，且皇子才出生不满一日，尚无人能入宫道贺，故而宫人目前还不至于太过忙碌。

片刻过后，他一身轻松地走出厕间，料想陛下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了，便也没有着急回去，而是一边净着手，一边琢磨着怎么探探御书房那些宫人的口风。

皇帝自有专用的厕室，更少有外臣在御书房外候旨时如厕，所以这里暂时无人侍候，这倒是称了方书锦的意，只怕待会还要久坐，趁着此处无人，他赶紧抻了抻腿，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听这声音，方书锦忽然就松了口气，缓缓放下了举在半空中的手：“原来是你，功夫当真不错。”

门禁重地同样有地仙镇守，她能用术法瞒过凡人，却不敢堂而皇之地如此行事，只怕惹来怀疑，反让自己脱不得身。

到尚宫局附近时，阿蔚忽听得路过两名女官闲话，说是方书锦今日要进宫，她便临时起意，在附近埋伏，只等时机合适，就一举将他制住，威胁他将自己带出去。

“我何时害你了？”方书锦满脸无辜，只是他没法转头，对方根本瞧不见。

他下意识地垂下目光，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正牢牢地掐着自己的脖子，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低低一声：“方少爷，别来无恙。”

“这我哪知道？我还当你早晚要被擒住呢，没想到反倒被你擒住了。”方书锦苦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走吧。”

“别废话，害我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想办法带我出宫吧，我知道你能办得到。”

阿蔚现在有点烦躁，不愿意跟方书锦多话，她费了好大劲勉强让术法成功了一次，这才从牢房下的水道中逃了出来，她如今自身难保，那最棘手的仙人又只冲着自己，她便没有操心当归等人的去向，一心只想着赶快出宫。

“哎——呦！”长长的舒气声忽然便没了下文，方书锦浑身一震，被噎得险些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