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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美乐之吻

第73章 第六十七章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严厉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当然懂,世事变化无常又杂乱无章,但在这个充满巧合和偶然的世界里,又充满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别再说了,萨沙。”我打断她。

她穿一身丧服,这衬得她脸色更苍白了, 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真高兴你来看我, 我们去客厅吧。” 她腮上挂着泪珠,像一颗晶莹的珠子,被随手拭去后, 留下凌乱的泪痕。

然而我们走进小客厅后, 她脸上的悲伤就消失无踪了, 还长长地松了口气说:“天气真好啊,我也想出门逛逛。”

“你懂这些?”

“不懂,但可以请人帮我。”她喝了口茶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就好像突然陌生了许多,甚至忘记了该怎么交流。我不想和她说话,因为我怕自己的态度和言语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忽然,她握住我的手说:“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走在前面,脚步依然轻盈,手指依然冰冷,那明暗交织中的身影也像旧年的午后,洒满让人怀念的光晕。

我们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是仓库,前半部分是酒窖,中间是储藏餐具、花瓶的橱柜,最后放着家具和壁画,家具和壁画都盖着防尘罩,透气窗洒入微弱的光,让这里显得有些阴森。

萨沙走到仓库深处,那里有一副罩着白布的壁画。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我出声询问前,她掀开了白布,“哗啦”一声,扬尘纷纷,无数细小的尘埃四散沸腾。

透气窗射进来的光打在壁画一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骷髅,它瞪着安静而空洞的眼眶,似乎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什么,而女王唯美又神秘的脸庞,也在微光中显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莎美乐……”我呢喃道。

“还记得吗?”萨沙仰望着画作说,“这是墨尼本度假酒店里的那幅画,我把它买回来了。”

我看向萨沙苍白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怎么样?这幅画吗?我不知她提问的用意,含糊其辞道:“既然你喜欢,能收藏它也是件好事。”

萨沙淡淡地笑着,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她仰望着画像说:“多可怜的女人啊,一直逆来顺受,难怪会发疯了。”

之后几天,我在她身上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荒谬绝伦的假象。

在客人们面前,她悲伤过度,泪水连连。在公婆面前,她自责伤心又假装坚强。而私下里,她已经积极地筹备各种资料,准备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了。

她从不避讳我,哪怕上一刻抽抽搭搭,即将哭昏过去,下一秒背过人后,又立即绽出笑容。我觉得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发苦,因为曾有一位姑娘,她出身高贵,聪慧纯洁,像阳光一样轻灵。而现在纤尘不染的精灵沦落在了凡世,美好的毁灭莫过于此,凡世的肮脏和丑陋,让曾经纯粹的人落入深渊。

我还有更烦恼的事情。

杰西卡告诉我,詹妮弗也没能离开普国。之前她被我说服了,曾打算移民,结果她父亲和前夫一家都不肯。结果去年11月份那场真对菲利斯人打砸抢烧的事件中,她父亲和前夫都被投入了监狱,家族企业和房产也被没收了,虽然最后得以释放,可还是落入了流离失所的境地,现在全家挤在一幢狭小的出租屋里,这还是好不容易才租到的,因为人们不愿意租房子给菲利斯人。我还从布朗特那里得知,杰米也没离开普国,现在落到了和詹妮弗家一样的境地。

更有一件事,我万万没料到,那是迈入五月的一个夜晚,我从图书馆回来,洗完澡就昏昏欲睡。这漫长的一天里,我争分夺秒读书,精神高度集中,着实有些疲惫了。

窗子开着,徐徐夜风吹动白色的窗帘,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在这样安静迷人的春夜,只有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猫在难耐地呼朋引伴。

杰西卡仍伏案写作,她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报纸,脚下都是写废了的纸团,她时而皱眉凝思,时而下笔如梭。

时钟滴答滴答响着,笔触声如蚕食桑叶,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橘黄让这个静谧的春夜更安逸了。

我困得不行,强撑着问杰西卡:“你不睡吗?”

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睡吧,我过会儿就睡。”然后她关上吊灯,只留一盏台灯,继续奋笔疾书。

这阵子她一直这样,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休息的。我曾劝她不要做危险的事,甚至还说了些言不由衷、自欺欺人的话,然而自欺的只有我,杰西卡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的卑微,并非身份,而是心灵。

“晚安,早点休息啊。”说罢我倒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谁在外面!”杰西卡警觉地坐起来。

“开门!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她朝门口喊。

而下一秒,我们的房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踢门。

“砰!”

“砰!”

“砰!”

那惊人的力道一次次撞击在门上,让人心惊肉跳,粉尘从门框上簌簌落下,门锁也哗哗作响。

“杰西卡!”我惊慌失措地叫道。

“别怕。”杰西卡起身点燃了蜡烛,然而惨白的烛光下,她也面无血色,持着烛台的手一直颤抖。

‘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了,几个男人冲进来,迅速占满了房间。他们穿着黑色或棕色的风衣,带黑帽子,还有人端着手|枪。

“你们是什么人?”杰西卡靠在窗口,声音有些发抖。

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发出的呜呜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穿黑色军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惊讶极了,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去年毕业的格林·休斯顿学长。

格林穿着利落的军装,脚蹬黑色皮靴,带圆顶军帽,胸徽和帽徽都是银白色的老鹰标志,在幽暗的烛光下散发出微光。

他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后,盯着杰西卡问:“你是杰西卡·沃恩?”

杰西卡不语,他又厉声说:“回答我!”

杰西卡哆嗦了一下,撇开眼睛,点了点头。

“带走。”格林命令道。

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走上去扭住杰西卡的胳膊,给她带上了手铐。

半夜被这么一群人闯进卧室,我也吓坏了,一直缩在床头,此时见他们要带走杰西卡,忽然急了,跳下床冲到她身边。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她!快放开她!”

“小姐,请让开!”男人掏出一个证件,抵在我眼前,“我们是国家护卫秘密警察部队,这个女人和她的同党密谋颠|覆|国|家,我们是奉命逮捕她的,不要妨碍公务。”

他们把杰西卡押送了出去,我想追赶,却被一只手臂拦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想一起进监狱?”格林在我耳边说。

监狱?我冷汗直流,倒退回房间。

他们带走了杰西卡,但没有离开,而是在房间四处搜罗起来。

书橱、衣柜全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他们的动作很粗鲁,‘乒乒乓乓’像拆房子似的,每一声都让人胆战心惊。我赤脚靠在地上,双手紧紧攥在胸前,低垂着视线,也不敢看他们。

一双黑靴子缓缓移步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问话,就低头等着,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把我逼到窗台前。

“长官,搜到了许多东西。”有人把一摞信件和稿纸交给他。

“好了,你们先出去。”

随着众人的离去,房间安静了下来,黑靴子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沉吟道:“今天失礼了,职责所在,我也不想冒犯住在这里的女士们,刚才已经拜托舍监去安抚其他人了。您还好吗?安妮·纳西斯小姐,有没有惊吓到您?”

他的声音清冽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可我一点安心的感觉也没有。

我只穿了一条睡裙,披头散发还光着脚,简直窘迫到了极点。如果他真是一位绅士,就应该立即退出去,而不是站得这么近。我不由得环抱住手臂,移开视线说:“承蒙关怀,我只是受了点惊吓,现在没事了,劳烦您离开吧。”

“恐怕我还要打扰您一会儿,因为有些事情想询问您。”

“可以容我换身衣服吗?这样狼狈实在不成体统。”

他却转身,随意从地上捡了一条披肩,递到我面前,深绿色眼睛里有种让人很不服输的调笑意味。

我气恼地接过来,披在身上说:“您要问什么?”

他一封封翻阅着手里的信,随便抽出几封说:“这里面除了乱党的东西,还有小姐您的信。”

我心头一跳,刹那冷汗都下来了,不禁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把我也送进监狱?

他愉快地笑了笑,弯腰靠近我说:“所以我单独留下来,想问问安妮小姐,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帮你藏起来。”

我从没和杰西卡通过信,但我和几个菲利斯人来往频繁,他们曾在信中埋怨过葳蕤党,这些东西会有危险吗?

“这是我的私人信件,你不能随便拿走!”我生气地说。

“您和叛国罪人住在一起,理所当然要接受排查的,您说对吗?”

“你想怎样!”

“您何必如此戒备,我可是好心帮您呢。”

我扫了眼格林身上的黑色军制服,这个叫国家护卫秘密警察部队的组织简称秘查部队,是总理新成立的私人武装力量,只对总理一人负责,是葳蕤党队员们解散后重新组编的,只挑精英加入,需要五代以内都是纯正的安大略血统,黑加尔先生现在就是这个部队的将领。我没想到这些老派贵族青年已经倒向了葳蕤党,还加入了秘查部队这种组织。最近报纸上抓捕经济犯和叛国罪的都是这支黑色部队,作为总理的直属武装,根本没人敢触其锋芒。杰西卡已经被抓了,如果他们冤枉我,我又去哪里说理呢?

我清醒过来,无可奈何地软下声音:“谢谢您的好意,可以把信还给我吗?”

“这么紧张?看来的确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没有,我只是和几个菲利斯人通信而已,他们都是普通良民。”

“良民?良民的信为什么不敢给人看?”

我咬咬嘴唇说:“他们曾在信里抱怨过葳蕤党,但那只是私人信件而已,他们也没有做过背叛国家的事,都是好人,是守法公民,请您把信还给我吧。”

“您不觉得这话前后矛盾吗?既然是守法公民,又为什么抱怨国家呢?”他贴近我,捻起我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手指上,“你呢?你写过这种信吗?”

他实在靠得太近了,我不由得用手臂抵住他,紧张道:“我没有,这种话我一个字都没写过。”

“既然如此,以后别再搭理那些人了。”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然而呼吸声越来越沉重,那根缠绕着我发丝的手指也轻轻触摸到了我耳后的肌肤,上下摩挲着。

我像触电一样闪开,惊恐地望着他:“你……你干什么……”

格林怔愣了一瞬,尴尬地后退两步:“抱歉,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捏捏太阳穴说,“我今晚在新闻系学院里抓了很多人,有点累了,做出不妥的举动,请您原谅。您要知道,您……您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姑娘……”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两句,过了一会儿,他选出几封信放在窗台上:“我告辞了。”

脚步声逐渐远离,我腿软地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可下一秒想起杰西卡,我又强撑着站起来,追了出去。

“格林·休斯顿先生,您等等。”我站在二楼呼唤道。

格林转身,抬头望着我。

“杰西卡,她会怎么样?”

格林犹豫了一会儿说:“您和她住在一起,她做了什么,您应该一清二楚。”

“她只是个愚蠢的女学生,不能网开一面吗?”我跑到楼下,走到格林面前。

格林摇摇头:“看看她写的文章,这可不是‘愚蠢的女学生’几个字就能掩盖过去的,是上层大人物直接下达的逮捕令,我也没有办法。”

“她要坐牢吗?”

黑暗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传来格林略带歉意的声音:“我们都是校友,我也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可如果您浏览过最近的新闻,就知道有什么结局在等着她了。”

我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就好像灵魂突然脱离了身体一样。我当然看过那些处决新闻,可那东西在我看来就像传说一样遥不可及,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我身边的。

死……

我说不出那个字,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不可能!她只是写了几篇文章而已!”

“这世上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学法律的您应该比我清楚。”

“没办法通融吗?”

格林坦白道:“我记得在黑加尔·乔纳森先生的订婚宴上见过您,您当时挽着乔纳森家的一位少爷,我不知道他是双胞胎中的哪位,但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们。从大学抓人的命令是从中央下达给黑加尔先生的,如果有谁能通融,那就只有乔纳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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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明媚, 一只麻雀在窗檐上蹦蹦跳跳, 金色的光洒在它蓬松的绒毛上,小脑袋可爱地转来转去。

“事情怎么样了?”我问。

“我循规蹈矩地生活了一辈子,听父母的话,听丈夫的话,听仆人的话,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她低声喃喃。

我不敢接这个话题,她却无所谓地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前几天那场表演,是不是很精彩?”

也许我沉默了太久,萨沙突然问:“你害怕吗?”

几天后, 我去探望萨沙,她刚送走几位吊唁的客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抹去,又转身安排葬礼事宜。

萨沙摇摇头:“没抓到凶手, 公公决定先下葬。”

“你还好吗?”

“你以后怎么办?”

我脊背一僵,避开她的视线说:“怕什么?我不怕。”

“我也不怕。”她轻声说,“过去这些年里,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半夜一声鸟鸣也让我心惊肉跳。奇怪的是,儿子死后我意外睡得很沉很踏实,也不再害怕任何事了。”

我想表现得镇定些,可我做不到,因为这些话就像暗示了什么似的,让人坐立难安。

“你父母呢?”我又问。

“他们在应酬客人, 我哥哥去律师行了, 他不相信文森只留下这么一点钱, 就找熟人调查去了,真是个傻瓜。”她嘲讽道,“真正有钱的是我公公,文森没有倒欠银行的钱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的寡妇遗产只有这座房子而已。”

我想起自己来探望她的那天,曾说了一堆自以为鼓舞人心的话,可现在竟不确定自己给了她什么样的启示,她丈夫的死和她有关系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不说这些了。”她扬起笑容道,“我准备开一家公司,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些很有趣的发明,吸尘器和洗衣机,还有电冰箱。”

她笑了,声音里带点愉悦的味道:“我有一万金普嫁妆,现在终于真真正正属于我了,有这些钱我会过得很好。”

我觉得她眼睛里冷冰冰的,让人想起墨尼本海岸狂风肆虐的雨夜,当澎湃的巨浪裹挟着风雨渐渐平息后,明月当空,万里无云,细碎的海浪也闪烁着这样冷冰冰的光。这种光很迷人,只是再也无法和少女时代眼中的纯粹相比了。

“不太好,去年死了儿子,今年又死了男人, 每个人都可怜我,所以我从早上哭到晚上, 还要假装吃不下咽不下。”她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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