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能重来
“咳咳，那个，刘叔，你还没找我钱呢。”
稍显尴尬地找了钱，看着少年拎着洗衣粉离去的背影，中年男人咂摸一句，“如果能重来，我要选立白，嘿，还挺押韵！”
他摇头晃脑地抓起蒲扇重新坐回了躺椅。
收音机在柜台上作响，老旧的台扇吃力地摇摆，沾满了灰尘的扇叶旋转出温热的风，吹向躺椅上假寐的中年男子。
背心、拖鞋、大裤衩，蒲扇在凸起的肚皮上轻轻拍打。
苍蝇围着角落垃圾桶里吃剩的西瓜皮打转，屁股下渗出的缕缕轻烟，是蚊香在作祟。
收音机里，庞龙醇厚的嗓音还在温柔地伴奏着。
......
2005年的盛夏，林城跟以往和未来一样燥热。
蝉鸣在枝头此起彼伏，野狗趴在路边的阴影里吐着舌头，空气中都是燥热的味道。
姜至拎着洗衣粉，顶着日头快步走回了小区。
爬上三楼，打开房门，看见屋里那熟悉又“老旧”的陈设，虽然已经“回来”三四天了，他还是忍不住感慨命运的眷顾。
熟练地走到阳台，拧开水龙头，将一件件衣服搓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阳台的铁丝上。
水滴顺着衣角袖口滴答滴答，阳光透过白色的衬衫在墙上投射出模糊的光，空气中弥漫的洗衣粉香气，慢慢填满了老旧的回忆。
姜至满意地甩了甩手，走回自己的房间，翘着脚靠在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取出一张小小的报到证。
【蜀州省南德市东江县教育局：按照国家制定的2005年......现有蜀州师范大学2005届毕业生姜至，性别男，来你处报到。】
写的地方是在县城，但姜至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会是这个县里最偏僻的那个小镇中学。
曾经的他毫无防备地一脚踩进去，十年才脱身而出，走入江湖。
因缘际会，闯下一番不俗事业，却在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局后黯然倒下。
重来一次，姜至有一万个理由不再踏入那个让他挣扎过十余年的泥潭，但当那些记忆的沉渣泛起，那一个个土里土气的身影、一张张笑容灿烂的青涩面庞浮现，姜至在内心挣扎了两三天之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以前是能力不允许，如今或许可以帮他们做点什么。
“至少不要让那些尚且怀着公主幻梦的少女真的成了公主，让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年可以体验浪漫，而不是只能体验红浪漫吧。”
姜至轻笑一声，将报到证放了回去。
至于他自己的前途，在这个有互联网的2005年，他在哪儿都能创造奇迹。
这一回，不仅为自己，也帮他们一道，逆天改命！
客厅的钟摆撞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姜至从裤兜里掏出他的手机，一款在当时还称得上流行货的诺基亚7610，小小的屏幕被按亮，下午三点。
2005年8月15号的下午三点。
姜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按照记忆，沈知墨的父母好像就是这会儿要过来找他谈话了！
沈知墨，姜至大学的女友，如今仍是。
说起来，以姜至这样一个品学兼优且长得还行的条件，会最终去到那么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也和沈知墨有些关系。
学校里一位有些背景且喜欢沈知墨的同学，在苦追无果之后，利用自己在就业指导中心的关系，暗中使了不少的绊子，给姜至找工作的事情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当时心智还不成熟的姜至一时心灰意冷，又被人一忽悠一吓唬，为了留住编制，只好放低目标跟东江县教育局签了就业协议。
那位想着，姜至前途黯淡，沈知墨怎么也该跟他分了，甚至就连姜至自己也这般觉得。
却没想到沈知墨旁观者清，竟然猜到了些大概，外表如小白兔一样的她坚定地对姜至说，不管他到哪儿，她都愿意跟着去！
稚嫩的姜至大为感动，二人甚至觉得因为这样的考验，他们的爱情更深且更牢不可破了。
热血而单纯的他们坚信只要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姿态足够坚决，世界也终将拥抱他们。
但激情会退却，现实很残酷。
柴米油盐的日子仿若一片泥淖，将二人通通陷在里面，越陷越深，反复的争吵和猜疑带来的只有窒息和压抑，最终，沈知墨在陪了他七年之后，选择了离去。
等到后来姜至从偏激和自我中成熟，回望当年，能够体谅到沈知墨当初承受的压力时，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现在的话，肯定不能让她再陪着我去受苦了！”
姜至敲着膝盖，喃喃自语。
不管他如今的本事再大，去了那儿也免不了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艰苦时光，没必要仍旧自私地霸占着人家姑娘最美的光阴。
等未来有成，再暗中好好帮她吧。
正想着，掌心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姜至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您好。”
“你好，是姜至吗？我是知墨的妈妈......”
......
半小时后，林城市中央公园商业区的一家咖啡厅里，姜至见到了沈知墨的父母。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姜至看着对面的这对夫妇，这对夫妇也在看着他，惊讶着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拘谨和羞涩。
沈爸爸微笑着开口道：“你就是姜至吧。”
姜至礼貌地点头致意，“沈叔叔你好，阿姨好，我是姜至。”
“呵呵，别紧张，我们今天来呢，是有点事情想和你交流一下。”
戴着眼镜的沈爸爸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就连在这样情形下的说话都是这般温文尔雅，让人舒坦，但姜至也知道，这样性子的人，若是没有强大的背景，在社会上多少容易受一些欺负。
一个稳定的家庭，便多半会搭配上一个强势的伴侣。
很显然，沈妈妈就是这样的角色。
兴许是不满沈爸爸这软弱的开场，她直接抢过了话头，“小姜，我知道你和墨墨感情很好，但是我和她爸爸不同意她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我们已经为她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
她顿了顿，“另外，如果你们相隔异地，我和她爸爸也不同意你们继续交往。”
语气配合着神态，沈妈妈的话听起来比这咖啡店里开足的空调还要冷。
说完话，他们二人看似随意实则紧张地看着姜至，准备着应对一个热血少年的不忿和狂躁。
没曾想，姜至却出乎意料地点头道：“阿姨，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
夏日午后，只有收音机里的歌，还不知疲倦。
小卖部中，闷热满屋。
年轻人也笑了一声，“借刘叔吉言。”
“行！天热，赶紧回去吧！”
年轻人拍了拍洗衣粉袋子上那两个大字，笑容灿烂，“因为，如果能重来，我要选立白啊！”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柜台前停住。
“刘叔，拿袋洗衣粉！”
中年男子挑了挑眉，走过去换了一袋。
“呵呵，你小子这几天神神叨叨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也没再计较，倚着柜台扬了扬下巴，“真要去蜀州？”
年轻人点了点头，“嗯，不改了。”
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没再多说，笑着祝福道：“一切顺利。”
“哟，小至啊！”中年男子从躺椅上站起来，从架子上拎了一袋汰渍，放在年轻人面前，“给七块钱就行。”
“刘叔，你给我拿那个牌子的吧。”年轻人令人意外地朝货架上指了指。
远离了热源一阵，躺椅上的竹片又恢复了清凉，让躺上去的中年男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亲爱的，你张张嘴......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默默将下意识举起来的手机放回裤兜，年轻人摸出一张二十的纸币递过去。
中年男子一边接过一边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家不一直用的汰渍么？”
清朗的声音，清爽的发型，最关键的是那清秀的长相，都让那身同样的夏日标配和对面的中年胖子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