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口可乐
沈知墨凑在猫眼上看了一眼，这才一把拉开门，瞪了姜至一眼，“好玩吗？”
“我这不是想让你提高警惕嘛！”姜至摸着鼻子讪讪一笑，“一个人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低估这个世界的邪恶与黑暗。”
沈知墨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炽烈的光争先恐后地填满了房间，她随口道：“有你在我不怕啊！”
东江县城的街头熟悉又陌生，沿街店铺的大音响里传出的旋律让人忍不住跟着轻快起来，姜至的眼前，是一条双向两车道也依旧显得宽敞的马路。
路上没看见什么奔驰宝马，偶尔跑过的丰田本田都已经算是不错的牌子，更多的还是了老旧的爱丽舍和桑塔纳。
有人说，一县主官是华夏官员的最低门槛，低于这个门槛的，便只能叫吏，因为他们不掌财权和人事权。
看着沈知墨脸上浓浓的担心，眼神里甚至都还带着些恐惧的样子，姜至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就如同当年一样，她要的只是一个安稳啊！
但是，有些事，终究是不得不做的，如果重活一世，依旧只盯着那几两散碎银钱，如何对得起老天爷一片大好心意。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沈知墨粉嫩的脸，故作轻松地笑道：“咱俩都这样了，哪儿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啊！是个好消息！”
他的脸上自然地堆起兴奋的表情，“我去见了人事股的周股长，他很热情地告诉我说，县里很重视我们两个，决定好好培养。他和我商量，建议我们为了以后的长远发展，先到基层去锻炼一年，带着基层经验回来，这样工作履历就会比较完整，今后提拔起来也会很快。”
“不过你放心，我当然没有同意。”姜至看着沈知墨微微色变的样子，连忙笑着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头，“你陪着我来这个县城就已经够委屈的了，怎么还能让你去基层呢！”
沈知墨松了口气，靠在姜至的胸口，又患得患失地道：“可是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一来就得罪了教育局的领导，会不会不大好啊？”
“没有得罪啊！”姜至笑着道：“你一个女孩子他们也能理解，我去就好了。”
“哦，好吧......啊？”
沈知墨猛地撑起身子，声音一紧，“你要去哪里？”
“县里下面的一个小镇中学，叫文兴镇。不过你放心，我只是去锻炼一年，镀个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回来再攒攒经验就好评职称，升职位了。”
姜至故作轻松地说着，适时流露出一个单纯年轻人对未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样子。
原本虽然平凡但是安稳的未来瞬间变得不确定起来，初来这座城市便要失去依靠，陷入了巨大惶恐之中的沈知墨仰头看着神采飞扬的姜至，那句【能不能不要去】的话就在嘴边，却迟疑着不忍说出。
好在姜至也不是以前那个看不懂脸色的姜至，他再度抱着沈知墨，柔声道：“知墨，我知道这样的决定让你有些担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又不在身边。但是我们的人生不能只顾着现在，我还要考虑我们的未来。只顾着眼下我们两人的风花雪月，未来怎么办？未来就要吃苦了，我不忍心让你吃苦。”
沈知墨伸出手回应地拥抱着他，轻声道：“我也不想让你吃苦。”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吃苦啊！”姜至笑着拍了拍沈知墨的背，低头捧着她的脸，郑重道：“不吃点小小的苦头，我怎么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呢！你什么也别管，悠悠闲闲上上课就好，等过上五年，你就是校长夫人，十年你就是局长夫人，二十年，说不定你就是厅长夫人了！”
“你还真敢想！”沈知墨笑着捶了他一拳。
“我可答应了叔叔阿姨要给你个好生活，这点不算啥！”
“臭屁！”沈知墨哼哼“嘲讽”着，眼神却早已一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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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打啦，雾打啦，阿就雾达......”
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的旋律魔音绕耳，姜至牵着沈知墨不由自主地跟着哼着，漫步在东江县城最繁华的那条主干道上。
刚刚饱餐了一顿火锅，差点扶墙而出的两人找了一家手机店，办了新的电话卡，走向酒店的方向。
看着九点左右就渐渐没了多少人气，店铺也大多关上了门的场景，姜至开口提醒道：“今后一个人尽量少出学校，实在有事要出来，也要找几个同事一块。”
“知道啦！你都快变成我爸了！”听明白姜至的关心，沈知墨心头甜蜜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吐槽一句，噘着嘴哼哼道：“都要撇下我跑了，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就知道吓唬我。”
姜至笑了笑，“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呀！快说快说。”
“有一种地方，时不时就有姑娘进去，孕妇出来，你猜是什么地方？”
“姑娘进去，孕妇出来？”沈知墨下意识重复一遍，旋即无语地捶了姜至一拳，娇嗔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姜至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沈知墨的小腹。
沈知墨跟着他的目光诧异地低下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啊！啊！姜至你完蛋了！竟然敢说我吃胖了！”
姜至笑着逃跑，沈知墨在身后追杀，灯火算不上辉煌的街边，洒落了一地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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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二人便开始更换电话卡。
先将原本存在卡里的电话全部转存到手机，然后取出电话卡，换上新的。
接着便是向各方亲友们发消息，告诉自己换号的事情了。
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个很熟练的操作了。
看着沈知墨忙忙碌碌的样子，姜至轻轻一叹。
总是对人间心怀一份美好的沈知墨并不知道，她和他，在如今许多同学的眼里，早已失去了维系关系的价值，这些发出去的短信，有一大半都注定会石沉大海。
叹气归叹气，姜至也还是拿着手机，并不熟练地操作着短信。
至少父母和一些近亲，该告知的还是得告知的。
至于朋友，姜至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一个在他当初落魄到极致依然用尽全力帮他，并最终陪他东山再起的兄弟。
他嘴角勾起笑容，从买来的几张充值卡里选了一张面额最小的，给某个号码充了进去，然后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好，不好意思，我充话费不小心充错了，你能把话费给我充回来一下吗？谢谢了！】
很快，手机嗡嗡一震，【汗！我们俩号码除了开头第一位没一位相同，你太弓虽了！】
看着这充满时代气息的回复，想象着电话那头那个人此刻自觉走在时代前沿的嘚瑟样，姜至笑着按动了手机，【我也是帮别人充的，结果按错了号码。麻烦你给我充回来一下吧，谢谢了。】
【哎，得亏你是遇见我了。】
【真的吗？你愿意还给我吗？实在是太感谢了！】
过了好一阵，对面才重新回过消息：【要是遇见别人，兴许就真的还给你了。】
屮！
姜至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C语言。
不愧是你！
他哑然失笑地重新编辑短信：赶紧的，你要不还我，我跟你没......
刚编到一半，一条消息便再次进来，姜至只好将消息暂且存进草稿箱，然后打开收件箱一看。
是话费充值到账的短信。
“狗东西！”
姜至笑骂了一句，还没回复，对面直接拨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但却没有开口。
电话那头，一个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响起，“姜至，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姜至哈哈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亏了亏了，早知道我就不把话费还给你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痛心疾首，悔恨不已，“送上门来给我宰的事情，居然错过了！”
姜至笑着道：“你做不出来这么没良心的事情的。”
“跟你我讲个屁的良心！”笑骂了一句，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片刻，小声道：“这就过去东江了？”
姜至嗯了一声，“对啊，你也快去报到了吧？”
“我还早呢，还能玩一周。”然后又是一小阵沉默，对方小心翼翼地道：“那边还成吧？”
“哈哈，行了，别这么谨慎，我好着呢，没事儿！”姜至笑着道：“东江条件还凑合，而且我又不是一个人。”
“什么？沈知墨真的跟你去了？她父母也能同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一高，言语中那遮掩不住的浓浓震惊，让姜至似乎都能看到对方在电话那头惊得跳起来的样子。
“你别跟我吹了，咱俩这么好的交情，我又不会嘲笑你，没必要绷面子的。”
姜至扭头看着正在发短信的沈知墨，干脆把手机打开扬声器，朝沈知墨挥了挥，小声道：“吕可。”
吕可和姜至，是大学的一对好哥们，两人还有个外号叫【可口可乐】组合。
这些都是沈知墨知道的事情，一听是他，沈知墨便笑着开口道：“吕可，你好啊！”
猝不及防地真的听到沈知墨的声音，在姜至面前风骚不羁的吕可一下子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道：“啊，啊，你好啊，知墨，你好。”
“嘻嘻！吕可，有空来东江玩啊！”
“嗯，啊，好。”
姜至笑着收回手机，放在耳边，调侃道：“瞧你那德行！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了姜至，吕可就像是找回了魂儿，小声道：“公放关了没？”
“嗯。你又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了？”
吕可还是压低了声音，“你俩......住在一起？”
姜至忍不住在心头一笑，淡淡道：“不然呢？”
“再见！”吕可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姜至将手机放下，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一条短信带着嗡嗡声进来，姜至打开一看，【狗东西，亏我还在这边替你担心，没想到你日子过得比我还潇洒！我不管，过些日子来东江，必须请我喝顿大酒！】
姜至心头一暖，在键盘上按下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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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方明，姜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扭头看着睡眼惺忪的沈知墨，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
“快去洗漱，我们要去报到了。”
沈知墨迷糊地嗯了一声，缓缓坐起，然后无力地又倒了下去......
姜至无语地一把拍在她的腰下，被手心传来地惊人弹性和柔软震得愣了愣，默默起身走向了洗手间。
半个小时后，挣扎着起床的沈知墨和姜至带着报到资料，牵着手走出了酒店。
扭头看着还残留着几分睡意的沈知墨，姜至笑着道：“没睡醒？给你说个冷知识醒醒瞌睡？”
“好啊......啊~”沈知墨点了点头，顺势打了个哈欠。
姜至神神秘秘地道：“跟喜欢的人一起睡觉，会睡得特别香。”
沈知墨无语道：“这算啥冷知识啊！”
“很多人不知道的，可不就是冷知识吗？”姜至一本正经，“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呢！”
沈知墨扭头看着姜至脸上的笑容，傲娇地一仰脖子，天鹅颈在阳光下雪白修长，马尾轻晃，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眼里的笑意却将她心头的甜蜜卖得干干净净。
但就是这样一个“最低级”官员所执掌的县城，辖区之内也是数十万上百万人民的衣食住行。
所以，如周德贵这些“小吏”，实际上手中的权力也是不小的。
然后他就听见了脚步声走远......
“咳咳，知墨，是我，快开门。”姜至连忙站到门口，喊道。
一路想着，到了酒店，姜至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答应，“谁啊？”
“喜欢酸的甜的就是真的我，每一天对于我都非常新鲜......”
周德贵算不算个好官，肯定不算，就凭他为了自己的“进步”，可以枉顾基本的标准，随意就将一个年轻人的人生打落尘埃这一点就配不上这个称呼；
但他又算不算一个罪该万死的贪官呢？自然也是不算的，在姜至的记忆里，周德贵在教育局这么多年，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
这一点，姜至虽完全不认同，但能够充分理解。
姜至没有说话，只是侧身在旁，默默等着。
房门并没有被直接打开，里面的声音稍大了几分，再次问道：“谁啊！”
姜至依旧没有回答，再敲了敲门，然后默默伸手按住了门上的猫眼。
当不触碰到他的核心利益时，他能够秉持自己心头的良知和道德，相信自己曾经学过的那些圣贤文字、信念操守。
但当与他的核心利益相冲突时，他就会先维护他的核心利益，然后再去讨论公平正义。
姜至将门关上，走到沈知墨的身后，搂着她的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刚回来，路过教育局，顺便进去看了一眼。”
沈知墨猛地转身，看着姜至，声音微颤，“不要说不好的消息。”
他反正都是要去文兴镇的，用这样一个本来就没用的筹码换来一个远期的巨大利益，是很划算的。
要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早已褪去了理想主义色彩的姜至对这一点深以为然。
这看似矛盾的情况其实很好解释，那就是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