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的替身跑路了

那层温顺的皮披得久了，便让陆鸣巳信了，危岚就是这般的模样……直到一朝失去，才幡然醒悟，却已经晚了。

经历了那场诡异的天劫，见危岚所做的事之后，陆鸣巳才意识到，危岚从不像他想的那样，是朵经不住任何风雨、需要保护的娇花。

——他虽然是凡人，但并不是弱者。

无数修士坐于玉案之后，或身旁的同伴轻声细语，或起身他人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 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结契大典。

对修士来说, 所谓的结契就等同于凡人的结亲、嫁娶。

而作为当世唯一的仙尊, 陆鸣巳的结契大典无疑会被所有人关注, 来参加的也都是各大势力的高层。

以现在的时间来看，距离那次初遇……其实刚去多久。

陆鸣巳唇边弯起弧度，想到那样的危岚，心底忽然有些滚烫。

视线里，刚刚离去的卫集捧着水镜从阴影里走出。

他捧着水镜走上高台，立于王座旁边，低下头来小声解释：“尊上，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冥渊上空，受到从冥渊吹出的浊影响，无法直接白夏大人联系，只通值守在冥渊的人看到穿行的车队。”

说着，他将对着自己的水镜翻了个，将镜展示给陆鸣巳看。

陆鸣巳垂首，看到了水镜里那一行浩浩『荡』『荡』的人群。

距离有些遥远，又隔着一层水镜，陆鸣巳看不清那些人，却可以看到那座被保护在中央，由龙凤拖着、赤红做底的花轿。

他知道，危岚就坐在里，等待着他的再次相会。

冥渊上空的天是晦暗的，那座花轿却有着点亮天空的明艳。

就像花轿里的那个人，永远都可以，也愿意，抚平他心底的一切创伤。

陆鸣巳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笑意浸入了眼底。

在他的示意下，卫集将水镜放在了玉案的左上角，让水镜联通冥渊的那一正对着陆鸣巳，让他时刻看到对的情况。

水镜中，迎亲的队伍无声而安静的前行着，护送着花轿里的危岚前往净寰界，前往明辉仙君身边。

这让陆鸣巳的心脏，鲜活地跳动着。

带着期待、带着喜悦。

冥渊上空，浩浩『荡』『荡』的车队缓慢地穿行在半空的『乱』流中，在白夏的带领下，主动避开了可有危险的厚重云层。

这世间让修士止步的地方不多，冥渊就算一个。

冥渊由人间的浊汇集而成，诞生自凡人心底的浊会本地侵蚀修士体内的灵力、撼动他的道心，道心受影响下，很容易心魔滋生堕入魔道。

而在陆鸣巳统辖下的修真界，正道和散修都在不遗余力地打击各种邪魔外道，少有人愿意往这种只有危险，有宝贝的地方钻。

从虚空中生出的风，吹开了花轿的帘子。

危岚耳朵竖起，从缝隙里往外观察，时刻注意着外的动向。

他依稀记得，前一世在迎亲的队伍穿冥渊的路途中，被么东西袭击，起了『骚』『乱』，是白夏出手后才解决掉了敌人，让队伍够继续前行。

危岚若想离开，时刻守在花轿外的白夏就是绕不去的那个坎。

只有白夏被调离了，他才试着摆脱护卫他的这些修士。

在其他的地方，危岚就算跑了，也会很快被陆鸣巳的人抓回来，而在冥渊上空却不同，冥渊的存在，会成为帮他阻拦追击者的一道牢固屏障。

冥渊上空的那次袭击，将会是危岚唯一的机会，否摆脱陆鸣巳，就看他不把握好这次机会。

花轿里，危岚受着拂的微风中蕴含的浊，知道这是队伍已经在冥渊上空穿行，琥珀『色』的眸子因为雀跃而显得明亮璀璨。

他放下掀开帘子的手，开始为逃跑的那一刻做起准备。

——华丽繁复的嫁衣和首饰，在他逃跑的时候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要最先解决。

他先是把脑袋顶上复杂的凤冠，小心谨慎地、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拆了下来，期间难以避免的扯到了和零碎的发饰缠在一起的头发，疼得他抽了一口凉，可又怕被外的白夏发现，只咬着牙把痛呼声咽了下去。

等到所有的发钗、冠饰都摘了下来，危岚『揉』着隐隐作痛的头皮，心底又给陆鸣巳记了一笔。

曾经的他，居然还觉得穿上这样一套华美的嫁衣是一件幸福的事，是陆鸣巳在乎他的表现……可他明明并不喜欢这样繁复华丽的衣物，之所以会觉得高兴，不是因为陆鸣巳夸赞穿着嫁衣的他美极了。

脑海中闪前世的那个天真的自己，危岚瞥了下唇角，一脸不高兴地将陆鸣巳彻底从脑海里划走。

晦。

他的逃前准备还在继续。

处理完了脑袋上的凤冠，危岚又试着脱下身上层层叠叠的繁复嫁衣，连片的赤『色』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案，金『色』的龙凤纠缠在一起组成了复杂的盘扣，像是一束花，从左肩蜿蜒向后背。

嫁衣上的龙凤简直像是攀附在身上的一道道枷锁，牢牢地将人锁在里。

由于大部分盘扣都在后背，危岚努力了半天也成功，最后不得不认命，打算先穿着这套衣服逃跑，等离开了，再想办法脱下来换一身。

危岚把换的都换了，最后两腿蹬了两下，把红『色』的高底鞋甩了出去，然后赤着足，抱着双膝蹲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将脑袋贴在窗户旁边，听着外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外都只有零星的说声传来，白夏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曲安眠曲，听得危岚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等得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自极高之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爆鸣，伴随着撕破空的猎猎声。

拉车的龙凤受到惊吓，发出了一阵阵急促的嘶鸣声，前行的花轿骤然停了下来。

危岚掀起窗边的流苏帘子，透缝隙，看到白夏走到了前方，轻声细语地安抚起拖车的龙凤，再往前看，云层里隐约有三道巨大的身影扑下，凶猛地袭向队伍最前方的修士。

危岚的眼睛缓缓亮起，多了一抹跃跃欲试的期待。

他把窗户上的流苏帘子掀开的更大了些，隐蔽地从车厢里往外窥探。

花轿前，白夏压制住了因为浊而有些不安的龙凤，让略有颠簸的车厢稳下来，她一只手落在凤凰赤红的翎羽上，安抚般地一下下顺着凤凰的纤长艳丽的羽『毛』，另一只手轻拍着龙的角。

她抬头看向前方，眸子里酝酿着雷霆般的怒火。

——三只被浊污染的雷鹰撕破云层，从高空而下，利爪如刃，轻易地在修士身上撕扯出一道道巨大的伤痕，鲜血从高空坠下，滴到了下方的冥渊里。

雷鹰飞行时卷来的流里裹挟着厚重的浊，前方护卫的修士怕沾上浊，打斗间颇有些缩手缩脚的，导致迟迟无法解决袭击的雷鹰，被拖在了原地。

他的视野无法穿透空中的暗『色』云层，也就看不到云层上方，成群结队逡巡的雷鹰群。

可白夏看到。

她知道这三只扁『毛』畜生不是鹰群用来试探敌人实力的弃子，若是不以雷霆之势击退这三只雷鹰，鹰群就会认为这群人的实力不足为惧，悍然发起攻击。

鹰群无法对随行的修士造成太大的伤害，可它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若是稍有疏忽，漏了那么一两只去，伤害到了车厢里那位脆弱的新娘子……那就题大了。

不任由他继续磨蹭下去了……

白夏眼中掠一瞬戾，对着龙凤俯首低语了一声，而后飞身上前，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队列前方，一身素雅的袍子已经变成了贴身的轻铠。

还不待袭击的雷鹰反应来前多了个人，白夏的手虚虚按在腰侧，手腕微抬，锐利的刀毫无征兆地迸『射』而出，直接撕裂了一只雷鹰的翅膀。

剧痛之下，雷鹰的双翼疯狂地扇动起来，半空中的雾被吹开，蒙蒙的一层罩在眼前，随行修士的注意力全都被暴走的雷鹰吸引走了，一时竟是人注意到花轿那边的异常情况。

车厢里，瞥到白夏飞身离去，危岚眼底亮起，又耐心等待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看见三只雷鹰完全缠住了白夏，这才起身一把掀开花轿门口的布帘，打算跑路。

他探出身子，一只脚踩在车辕上，还来得及做么，拉车的凤凰就突然转身，温暖圆润的身子靠近，用劲把他往花轿里拱。

凤凰小声地叫着，有些着急地想把他撞回花轿里。

我又听不懂鸟语，不知道在说么……

危岚眨眨眼，冷酷地把往他身上凑的凤凰脑袋推开，抿了下唇。

他猜得到凤凰在叫些么，可他不想懂。

危岚将漂亮的小凤凰推到一边后，一只手抓住柱子，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

——下是浑浊幽暗的『液』体构成的巨大湖泊，看着是暗『色』的，却意外的清澈见底，里么都有，有鱼虾，也有蒲草水藻等水生植物，湖平静得宛如一巨大的镜子，通向不知名的黑暗深渊。

这座湖泊就是冥渊。

因为之前有修士的鲜血滴落到湖泊里，冥渊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往上喷吐着厚重的白灰『色』雾，眨眼间就扩散到了半空中，遮挡住视野。

看到这样的高度，危岚本地倒吸了一口，手里下意识握紧，有一瞬泛起了因为身处高空带来的惊惧。

要……跳下去么？

危岚咬紧了下唇，心里泛起本的犹豫和恐惧。

前一世，因为某个人的亡，他曾经调查冥渊。

他知道，眼前看似是平静的湖泊并非真的是水，而是浊汇聚而成的一层屏障，而在这层阻拦了修士的屏障之下，则是另一个独特的世界。

湖泊下方是绵延幽深的地窟，那里生活着不愿归顺于陆鸣巳的一些人，有魔修也有凡人，还有各种猛兽妖物。

危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即抬头看向前方。

他看到白夏已经轻松解决掉了第二只雷鹰，对上了第三只雷鹰，若是不动作快一点，白夏马上就要解决完敌人回返了。

白夏下手狠辣，隐约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冷冷地看了危岚一眼。

那一眼如若冰霜，让危岚瞬间从头寒到脚，险些忘记了自己要做么。

他『色』发白，看向白夏的目光满是痛苦。

——白夏不记得他了……而有那百年间记忆的白夏，是不会选择帮助他的。

容不得他继续犹豫了！

危岚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再次推开了往他身上挤的小凤凰，无视了小家伙的纠缠，身手灵巧地爬到了花轿顶上。

他如履薄冰地站在花轿顶上，带着浊的风吹起他嫁衣的下摆，之前怎么都解不开的盘扣，突然崩断了两个，原本贴身的嫁衣下摆突然在半空中摇曳散开，围拢着中央的人，像是一朵绽放在深渊中的玫瑰。

在灰黑为主『色』调的冥渊上空，那道赤红『色』的身影鲜明得像是盛夏夜晚的焰火，轻易地穿透了逐渐变得浓厚的『迷』雾。

是让只从水镜里遥遥凝望着这边的陆鸣巳，一眼看到的明艳和灼眼。

天极殿内，原本垂首独自饮酒的明辉仙君，骤然站起了身，如湖般平静幽邃的眸子『荡』起涟漪，眼白突兀地染上了一抹猩红。

随着他的起身，整座殿堂突然安静下来。

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下意识闭上了嘴，只有陆鸣巳突然清晰的粗重喘息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属于仙尊位阶的沉重威压在殿堂里扩散。

威压之下，连悬挂于屋顶的夜明珠光辉都黯淡了几分。

陆鸣巳双眸血红，盯着水镜里那道鲜明如火的身影，阴郁的视线沉重得如有实质，仿佛可以穿透时空，落在遥远的那道身影上。

岚岚……要做么？

他对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刺探视线恍若不觉，心脏跳得十分迅疾，七上八下，手掌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青铜酒盅，将形制古典的酒盅捏得变了形。

隔着数百里的距离，车顶上的危岚突生灵，察觉到了这道沉重而又黏腻的视线。

他抬起头，目光有目标，却又无比精准地陆鸣巳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明明么都看不到，可危岚却突然有了明悟——是陆鸣巳在看着他。

危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他突然很想笑。

前世的百年时光像是一把枷锁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渴望的所有事物，都会以最残忍的姿态在他眼前被摧毁。

他想和陆鸣巳好好在一起，陆鸣巳不愿意，他想离开，陆鸣巳不允许……就连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献祭，都让他从陆鸣巳手里逃脱。

他到现在还记得，看到建木折断、来自大地的缝隙吞噬族人的那一刻时，心底撕裂般的疼痛。

陆鸣巳就是摧毁一切的那个刽子手。

危岚是恨的。

他不恨陆鸣巳有回馈给自己对等的爱，也不恨陆鸣巳背弃对他的诺言另找他人，他恨的是……从始至终，陆鸣巳都未曾把他当做平等的人。

陆鸣巳从未尊重他的想法。

只要他有意见分歧，陆鸣巳永远都是正确的，而无论危岚想做么，都永远是错误的、不应当的。

对危岚来说，这段曾经真挚、甜蜜的情实在太让他痛苦了。

爱，爱不得；走，走不了。

陆鸣巳想要的是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塑造的人偶，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要听、乖巧、温顺地当一个妍丽的花瓶就够了……

可危岚做不到。

他有自己的渴望，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有想爱的人，也有会因痛苦而放弃爱的冲动。

可陆鸣巳……不愿接受这样的危岚。

危岚也不需要，一个不愿意睁开眼看清他的爱人。

蹉跎了一百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又怎么会再次踏上同样的一条路？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明么都看不见，危岚却扬起脸，冲着那道视线，眸光璀璨，唇角上扬，『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这次，陆鸣巳是真的鞭长莫及。

不远处，雷鹰凄厉的嘶鸣声震彻长空，濒的雷鹰挥舞着羽翼，穿透天空的云层，扎向无垠高空之处的自由之地。它扇动的羽翼带起了狂风，狂风吹开了乌云，让一束阳光刺破了冥渊上空亘古的阴暗，洒在了红『色』的花轿上方。

一束明灿而又温暖的光柱照『射』而下，落在危岚身上，映着嫁衣上内绣的金线，给他镀上了一层辉光，绚烂而又夺目。

危岚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觉自重生以来，因积压的愤怒而浸着寒意的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温水，让那颗始终冰冷僵硬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噗通、噗通。

是轻松而又明快的跳动声。

直到此刻，危岚好像才刚刚重新活了来，不再是那只穿越了时光长河的，浸透了哀怨的恶鬼。

危岚最后看了陆鸣巳一眼。

那一眼冷淡而平静，毫无情绪波动，像是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像是所有不堪的去，都已经被彻底埋葬。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仙尊夫人了。

危岚转身，脸上洋溢着恣意的笑容，足下发力，纵身一跃！

单薄瘦削的身影从高空坠下，坠向那遮挡了视线的云雾之中。

带着浊的风吹在身上，锐利如刀，侵蚀破坏了那一身浸润着灵的嫁衣，撕裂了明艳的下摆，破坏了牢固的盘扣，污染了灿金『色』的龙凤，让整件嫁衣碎成漫天的红『色』雪花，随风而落。

他终于打破了那座金丝笼子。

危岚放松身体，迎着烈风，向冥渊坠去。

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有消失。

真好。

连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危岚张开双手，双脚，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灵只有纯然的喜悦，而无半分恐惧。

——“噗通”。

他跌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天极殿内，陆鸣巳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放在玉案上的水镜抓到了手里。他不发一言，下颚却因为咬紧而呈现紧绷的线条，凌厉有如锋刃。

可无论他的目光有多么噬人，水镜对的那个人都看不到了。

那道赤『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中跃下，坠入了冥渊……就像是划天空的流星一样，转瞬之间，红『色』就熄灭在了暗『色』的湖泊里，云雾蒸腾而上，再也不见踪影。

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天极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这让水镜破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噼啪”。

由坚固的天罡玉炼制而成的水镜被陆鸣巳徒手捏碎，一片片深青『色』的玉片剥落碎裂，掉在案几上，又滚落到黑曜石的石阶之上，最后“叮叮咚咚”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水镜破碎，映照着冥渊景象的投影也无声无息的消失。

明辉仙君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一尊雕像，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沉重的空让在场的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惊扰了高台上那位，被撕成碎片。

应当提醒陆鸣巳的卫集上前两步，本欲开口，却又在沉凝的空中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瞥了尊上一眼，窥到他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心底骤然一沉，又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垂首盯着地，不敢出声。

那道仿佛凝固住的身影，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沸腾几欲爆发的火焰，卫集不愿做那个引爆明辉仙君怒意的人。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有人敢打破这片寂静。

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么，可有人敢出声询。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了多久，静立于高台上的那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好像终于从凝固的时光中苏醒。

明辉仙君立于明珠光辉之下，俊美的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无表情，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腐朽般的萎靡息。

他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散了吧……”

明明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也显得对在座的宾客格外不尊重，可却人敢提出抗议。

明辉仙君做下的决……无人敢当违抗。

卫集骤然回神来，收敛了心底的惊惧，不敢去多看多，而是连忙和其他近侍一起，安排起各宗长老、真人的离去。

前来的宾客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心里生出万千猜测，却人说，而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净寰界修士的指引，一个接一个地收回了贺礼，在指引下离开了天极殿。

离开后，宾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却依然有说，直到彻底离开了净寰界的范围，才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传音聊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么？仙君一直看着的那水镜里连通的是哪里？”

“是啊，怎么好好的结契大典，说散就散了？”

“啊，是不是结契的另一方，那位凡人夫人……出了么事？”

“不会吧？谁在那么多净寰界修士的保护下杀掉明辉仙君的夫人？不可的！”

“说的是啊！”

“可若不是了，还是跑了不成？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怎么敢跑？”

离开的路上，修士三三两两地传音沟通，猜测着发生了么。

部分人明知不应该，却忍不住想要去窥探到底是么人破坏了这场结契大典，这相当于把明辉仙君的脸放在地上摩擦。

也不知道会迎来么样的报复……

明辉仙君的『性』格，可谈不上仁慈。

天极殿内，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陆鸣巳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卫集不敢打扰他，送走了所有人之后，又和一众同僚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大殿。

等到大殿也收拾干净，连滚落在黑曜石阶上的水镜碎片都被一片片捡起，拼成原来的模样放在玉案上之后，他才小心地上前几步，凑到明辉仙君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尊上。”

这声呼唤，将陆鸣巳从那种凝固般的状态中唤醒。

这一刻起，仿佛随着危岚一同坠入深渊的灵魂才缓缓归来，让陆鸣巳的意识缓缓回笼。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一部分在疯狂地诘着为么，有一部分叫嚣着叫他将人逮回来，还有一部分保持着理智的，在盘根究底地搜索着所有的记忆，搜索着和危岚有关的每一个画，想要搞清楚，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找不到原因。

自从初见动念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耐心全都给了危岚，他要么，自己给么，甚至还力排众议，给了他整个修真界最盛大的结契典礼。

这难道不是危岚想要的么？他到底为么要逃跑？

陆鸣巳想不明白。

卫集侍立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即便有得到回复，也不敢转身离去。

而就是这一瞥，唤起了陆鸣巳的某些回忆，让他想到了某个可。

——前一世，他一直都知道净寰界的修士对危岚不太瞧得上，他觉得只是个凡人的危岚高攀了自己。

第一开始，陆鸣巳做制止，是因为他成婚之时，修真界刚刚统一，那些战败的丧家之犬还有完全清除干净，他怕有人会利用净寰界的修士对危岚出手，于是纵容了修士对危岚的态度。

危岚知道这些修士不喜欢他，自然也就不会主动靠近，可以将危险直接隔离在发生之前，他乐见其成，后来，危岚也有找他说这件事，他以为危岚并不在意这些外人的看法。

是直到危岚出事，他在寝殿里静思的那一晚之后，他才隐约地意识到……原来，危岚从来有把净寰界当做他的家。

这里有他的家人。

想到从水镜里看去时，那些人对危岚的态度，陆鸣巳好像隐约明白了么。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危岚，不应该做出这样的决才对，是因为……对他有亲自去接他的行为不满？

陆鸣巳重新坐回了高座里，指尖轻敲着扶手，思考着。

这一世，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所以，他不必再去隐藏自己对危岚的在意……

这样，就人敢轻待危岚了吧？

陆鸣巳灰败的脸上重新找回了血『色』。

只不是一点小小的矛盾，找到危岚，说开了，也就解决了，那人还是爱着他的，一会心甘情愿地……再次同他回到他的家。

陆鸣巳眉眼动了下，想起自己在水镜里看到的最后一幅画。

如果岚岚掉进了冥渊里，那就有趣了。

想到会被困在冥渊黑暗中的小可怜，陆鸣巳的眼里闪一丝笑意。

那里太适合他去接他回来了，因为仅靠自己，危岚会被困在里。

不愧是他的岚岚，就连挑地方，都这么会挑。

陆鸣巳挥手招来卫集，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去宝库里，把那具无念玉偶、还有那颗龟蛇固神丹拿来。”

卫集怔了一下，道：“尊上想做么？”

陆鸣巳的嗓音罕见的温柔：“我要进入冥渊，把他接回来。”

“对了，卫集，”陆鸣巳又想到了么，“吩咐下去，以后不许任何人对夫人不敬，也不许暗中讨论夫人的出身。”

他盯着卫集，声音逐渐转冷：“危岚是我的夫人，是要我相伴一生的伴侣，他不比任何一个修士低贱……记住了么？”

卫集额头上冒出冷汗，低头道：“是！”

尊上，真的变了。

冥渊虽然有个渊字，乍一看也像是一座湖泊，可实际上它并非是真正的湖泊。

危岚坠入冥渊后，觉像是跌入了最柔软的云床，并有想象中带来疼痛的冲击，而是速度不减，在“湖泊”里继续往下跌去。

在他坠落的程中，浊自然地侵入体内，却又因他体内有任何灵力的存在无功而返，溢出后重新融入到湖泊里。

这样的侵入虽然有给危岚造成伤害，却很好的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让他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兜住，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穿了整个“湖泊”，跌入地窟。

穿透冥渊，下是钟『乳』石洞一样的地底洞窟，洞窟的岩壁上生长着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苔藓似的植株，为黑暗的地底带来了明亮的光线。

仓促之间，危岚只来得及往远处瞥到一眼，还来不及震惊，就“噗通”一声砸到了正下方的幽深水潭里。

几十米的高度带来的冲击让危岚来不及反应就晕了去。

他沉到水底，又无知无觉地飘了上来，浮在水上，白『色』的里衣下摆在水里曳散开来，像是一朵盛放在黑暗中的优昙。

……

哒、哒……

不知了多久，突然有轻盈的脚步声在洞窟里响起，逐渐靠近水潭。

在岩壁上橘光的照耀下，隐约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他一路在地上采摘着么，逐渐靠近了水潭。

等他走到水潭旁边，抬起头时，突然发现了那道随着水波载浮载沉的白『色』身影。

高挑的身影歪了歪头，有些口舌不清地嘀咕：“唔……好看的花？不，好像是……人？”

他眯起了眼睛，努力观察着那道浮在水上的身影，想知道那人到底是活着还是了，然而看了半天，他也判断出来。

反倒是越看，越对那个目不清的白衣身影生出了一种发自灵魂的诡异亲近。

那种觉在呼唤着他，叫他前去救人。

不再迟疑，他一步步地走入了潭水中。

这既是一场婚礼, 也是展现净寰界在修真界尊崇地位的仪式。

高座之上的俊美男人脸上有一点即将娶亲的喜『色』, 恍惚的情绪侵染了一贯冷肃的眸子, 让他脸上多了几分罕见的心不在焉。

他温顺听，通情达理，从不忤逆他的命令，陆鸣让他呆在后山，他就真的安静地在后山呆了一百年，呆了一生……

百年的时光让危岚被打磨成了最适合明辉仙君的模样，也让陆鸣巳渐渐忘了，他本不是这般的模样。

他有为么，而是直接转身去取了水镜

华美旷远的殿堂上, 无数夜明珠悬挂于屋顶，明辉映照下，一群脸蒙轻纱的美人正演奏着袅袅不绝的曲调, 乐曲空灵中又带着几分喜庆，悦耳如自九天而来，有百鸟朝凤般的觉。

在他不惜一切代价推动禁术复活阿岚之后，经历了漫长的混沌，他重生回了去，回到了他将要危岚结契的那段时光。

这时候, 危岚还有……

卫集低垂着头，眼底闪一瞬错愕。

在卫集匆匆离去后，陆鸣巳端着酒盅，再一次陷入了恍惚。

陆鸣巳看着洁白的案几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穿透时光，看到了那道沐浴着鲜血的决绝身影。

在陆鸣巳的记忆里，危岚一直都很乖。

高座之上的男子睁开双眼，眼底波动的情绪已经重新收敛，上威严而冷静，又变回了那个执掌修真界的三界共主。

陆鸣巳抬起手, 示意侍立在侧后方的卫集上前，在他弯下腰后，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带上了一丝柔情：“用水镜护送夫人的人取得联系，我想……看看他。”

他从来就不是，需要养在笼子里呵护的雀儿。

不期然的，陆鸣巳又想起了初遇时，眼里带着火光的少年，他曾悍然对着敌人出手，眼里无畏亦无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坚。

……这样情绪化的，不是之前的尊上会说出的。

卫集心里隐约觉得尊上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脸上却有变现出来，而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陆鸣巳微微向后，靠在了鎏金王座之上, 仰着头, 唇角难以自抑地上扬, 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