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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纯臣

第195章 一九四

酒菜上来得很快,林凤自斟自饮,显得饿了,招呼两人吃菜,举止毫无扭捏,确实像在江湖上漂泊长大的。

林凤放下筷子,表情看上去像是想通了,朝沈书一抱拳。

沈书也回抱了一下拳。

马车重新上路,不便再去别处。

那夜刺杀,穆玄苍查清在墙上掷刀暗算朱文忠的女杀手,就是林凤。沈书不知道林凤自己知不知道已经露出马脚,只有等见到了面再察言观色。

还有一桩好处,是今日正好纪逐鸢来接他下学,要是单独去会林凤,既知道她身份来历成谜,就不该冒险。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干这个的,当年卫焱陇的父亲,千里北上送银子到大都,接回来一位尊贵的蒙古媳妇。从那时起,卫家的生意便受到特殊的照顾。沈公子,你也替都元帅府办事不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般道理您难道不明白?”林凤眼神一瞥盘中的笋,禁不起诱惑地夹了一块,细细咀嚼,突然,她唇畔现出一抹笑意,“怕我在菜里下毒?这间店的酒菜着实是不错的,带二位过来品尝,也是我的一番诚意。当然,你们不想吃,我就多吃点,也不亏。”

沈书看了一眼纪逐鸢,小声说:“你吃点?我吃过了,不饿。你饿了你就吃点,她吃了这么多也没事,应该没事。”

纪逐鸢是真有点饿,掂量一番林凤的话,而林凤似乎也放松下来,每一道菜她都吃过,似乎有意在证明这些菜都没有问题。再说民间药管极其严苛,什么砒|霜、大戟、莞花之类都不让卖,甚至巴豆也无法从惠民药局买得。

纪逐鸢才吃了两口,就对沈书说:“这个鱼肉不错,你试试。”

沈书:“……”

林凤笑了起来,又道:“就算我有本事把二位毒死,我也没这个胆子。”她也有些奇怪,“你们对狼王的威名,像是一无所知?”

“我听人说过,他杀人无数。”这话沈书是听穆玄苍说的,当时就那么一听,既然林凤提起来,最好不要表现得一无所知。

林凤冷嘲道:“他行踪诡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杀高手,他初出茅庐不久,就因为杀死数位高手立了威名。但那时他还没有狼王的外号,他会有这个名号,是因为对自己的部下见死不救。甚至……”林凤嗓音放得很低,喝了一口酒,抬眼看着沈书说,“他亲手杀死过情同手足的同门,狼群中的王,需要击败群族中的最强者,取而代之。他蔑视一切,才赢得了这个称号。”

沈书沉默了一会。

“你说的是我师父?”沈书所认识的穆华林,很难同林凤的形容对上号。

“也许他在你们面前并非如此。”林凤语气坦荡,“但在收你二人为徒前,他已经满手血腥,他到过漠北,也到过高丽,游走在世上每一寸土地。他掌握着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钱财和活生生的人。”

听着林凤的声音,沈书脑海里不断闪现遇见穆华林后的点点滴滴,在高邮城时,他夜里总会不在,他的兵器、火|药都从何而来?到了滁阳,穆华林也总能找到机会不和大家一起行动,又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他,谁也无法真正获知他的行踪。但沈书记得很清楚,从平金坊救出也图娜那天夜里,穆华林带着他,住到一间唐兀人开的客店。穆华林当时的表现,他同客店老板明显相熟,两人谈话直到半夜。而到了和阳之后,他没有与任何人通气,哪怕沈书一直认为穆华林在尽心调|教自己,他也不得不承认,穆华林有太多事情从不与任何人交代。

至于钱财,穆华林从来就没有缺过钱,他出门在外行事作风,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沈书定了定神,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意外,但一开口,嗓音仍有一丝难以压抑住的细微颤抖。

“那你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林凤想了想,竖起一根食指,“第一,我们各让一步,那天夜里刺杀元帅夫人的是我。”她顿了顿,观沈书的表情,说,“看样子沈公子也已经知道了。”

“但你当时想杀的还有朱文忠。”

沈书说话同时,林凤显得有些懊恼,她啪一声放下筷子,手肘搁在桌上,耐着性子说:“我自作主张,判断失误,已经受到了处罚。”话音刚落,林凤卷起袖子,露出鞭痕交错的手臂。

两条洁白如藕段的手臂上都有暗红的痕迹,伤口附近的皮肤已在收缩,还有几处正在脱皮,显然不是新伤。

没有木兰雕青。沈书心想,那林凤应该不是暗门中人。

“我让的这一步是,我不会再去刺杀都元帅府里任何一人。交换沈公子不要再追查刺杀案,事发的那条巷子,左近的宅院,主人家也是商人,认识卫焱陇,但刺杀马秀英,与他无关。我们是奉命行事,要请沈公子抬抬手,再追查下去,你的方向就要跑偏了,把辰光耽误在我身上也不值当。”林凤顿了顿,“除非,是受了师命,要追查到底。”

“这倒不是。”

林凤一笑:“那就井水不犯河水,沈公子继续给都元帅府当差,仅凭都元帅府那些人,查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也无需你做什么,只要你什么都不做,把这事放过去便是,不为难吧?”

沈书没有作出表示。

纪逐鸢:“有第一,就有第二。”

“第二是我的不情之请。”林凤脸上一红,咬着嘴唇说,“能不能请沈公子说合一下,让卫济修不要同他父亲作对,卫家主这两年,身体上颇有些力不从心。”

“他没有告诉我详细的办法,只是让都元帅府袖手旁观,等着收一批白捡的火|药。我们见面,只有他来见我,我要见他,容易让卫家主得知,反生误会。”沈书又说,“要是姑娘担心卫家主,不如亲自去找卫济修。”

纪逐鸢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一放,说:“吹枕头风也行,给卫家老爷提个醒。不过儿子总要长大,推翻老子,是迟早的事。”

林凤似乎还有话说。

沈书一摆手,捉起酒杯,敬林凤喝酒。林凤只好闭嘴不再说了,神色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她对卫家主,像是动了真感情。”沈书宽下尚带着酒气的外袍,换上一件旧衣服,转过来见纪逐鸢正看自己,略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衣服已经穿好,爱看就看,也不少一块肉。

“这女人净图你让路,留了很多话没说清楚。”纪逐鸢下结论道,“不可尽信。”

“只要她不来妨碍我,我也不想深究。能揽来卫济修倒也不错,但要是卫焱陇不再三心二意,四面讨好,他们父子两个,谁掌家都不是问题。都元帅府要用的是卫家的钱、船和官引,而不是某个人。”沈书表情里出现些许木然。

“怎么了?”纪逐鸢在沈书腰上捏了一下,眉头一皱,“再加一件,晚上只会更冷。”

就在这时,沈书突然抱住了纪逐鸢的腰,脸贴在纪逐鸢怀里蹭。

纪逐鸢的手僵在半空,继而温柔地搭在沈书的背上,轻轻来回摩挲,尽量柔和地问他:“不高兴了?”

沈书摇摇头,长吁一口气,从纪逐鸢身上离开。

“想我爹了。”沈书眼圈微微发红,又很不好意思,避开纪逐鸢的视线,坐到桌边去,掩饰地倒茶喝。

纪逐鸢也过去坐下喝茶,放下茶杯后,抓住沈书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握着。

“夫子也许已经投胎又做人了。”

沈书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半晌,徐徐说出一句话:“还好我爹就我娘一个。”

“唔,还好他们也只生了你一个。”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沈书奇怪地看着纪逐鸢。

纪逐鸢一侧嘴角勾起笑来,食指与拇指无意识在搓沈书的手指。

“多生几个,有人陪你,就轮不到我把你带在身边了。”纪逐鸢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不会说话,有人照顾你,也是好事。”

沈书看出纪逐鸢眼神里的寂寥,把纪逐鸢的脸一捧,用力在他嘴上“啵”地亲了一下。

纪逐鸢的脸腾地红了。

沈书眼神带笑,还有些许得意,眉毛一扬:“那也来不及了,谁也没法再给我生几个哥出来,没人能照顾好我,拜托小纪将军您可得生受了。”

纪逐鸢低下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自主洒了不少水在杯子外面。纪逐鸢喝了口茶,定下心神,才道:“林凤说师父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师父也没有亏待过我们。”路上沈书一直在想这件事,现在纪逐鸢提起,沈书只得把自己初步的想法说出来,“要是集庆攻下来,康里布达的事情料理完了,他必然会过去。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你还忘了一个人。”纪逐鸢冷静道,“你不是说,刺杀马秀英那日,扫尾的是穆玄苍,调查林凤身世的也是他,但他没有查出林凤听命于谁。所以除了康里布达,穆玄苍也许也会知道什么。另外,林凤上头的人虽暂时作罢了,但要是有机会,还是应该弄清楚是谁,为什么要杀马秀英,林凤说她是自作主张要杀朱文忠,目前看起来,她跟朱文忠根本没有交集,会有这样的主张,她上面的人至少有这方面的倾向,她才会去做。”

沈书缓缓点头,有一些朦胧的念头,暂时理不清楚。

“如果他们要杀马秀英,还想杀朱文忠,那会不会,他们也想杀朱元璋呢?”

沈书微微瞪大了眼睛,紧张吞咽,耳朵里微微有些刺痛。

“我没有想过。”说到最后一个字,沈书突然又有一个想法,“林凤听命的这个人,同师父应该有什么关系,但不是敌人。她受了一顿责罚,差遣她的人应该并不想让她杀朱文忠。而师父显然并不想杀朱元璋,否则他跟在朱元璋身边,做他的宿卫,随时都可以动手。”

过了许久,纪逐鸢终于点头。

“如果她真为此事受罚,你的推测就是正确的。但师父是不是想杀朱元璋,还不能断言。朱元璋身边也有高手,吴祯就是其中一个,到太平府后,来投的人很多,朱元璋身边也多了一批近身护卫他的手下。”

虽然沈书觉得穆华林要是想杀朱元璋,凭吴祯这些人是拦不住的,但他没有纠结这个。真正让沈书感到费解的是,穆华林长期潜伏在朱元璋身边,到底为什么呢?不是要杀他,难道反而是要保护他?

身为怯薛,保护一名叛军头子。无论沈书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别想了,再待两天我要回太平,下一次恐怕要打下集庆才能再聚。带你去玩。”

“今天就不玩了吧!”一说要去玩,沈书就有点打嗝,感觉嗓子眼里都是食物,马上就要吐出来。

“带你去吃花酒。”

沈书同纪逐鸢对视一眼,见纪逐鸢在笑,颧骨位置有点红,隐约觉出某种意味。吃花酒不就要上外面去?沈书自然而然便想到也许是纪逐鸢要去学习一下,虽然已经吃不下了,终究还是被纪逐鸢带出门去。

在车上沈书先与纪逐鸢说定,见面之后,只管谈话,吃喝最好也不动。纪逐鸢一脸不以为然,并不把这女人放在眼里。沈书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安心,从把话说开之后,这大半个月都和纪逐鸢待在一起,逮着空子,纪逐鸢就要弄一弄他,但都不算逾矩。

有时候沈书分明察觉到纪逐鸢情动难抑,沈书自己虽然常常感到紧张,却早打算好,若纪逐鸢真要对自己做什么,他也愿意依从。偏偏纪逐鸢只是时不时要亲他一口,睡觉时要抱着,从前是偷偷摸摸抱,现在则大大方方地抱,像是此刻在马车里,只他两个人,纪逐鸢便会让沈书靠在他身上打盹,或是抓一抓他的手指。

“你认识我们的师父,何必亲自来说?”纪逐鸢冷淡道。

沈书心中一动,让穆华林直接捎信给他们俩,岂不是更可信也更便利。沈书仔细观察林凤的神色,见她显得有些踌躇。

看来穆华林在江湖上确有这么个外号,大家都知道。这个外号也太土了吧……

车里坐的是两个大男人,赶车的也都是男的,就不好叫林凤上车来坐。于是沈书叫陆约进来,交代了几句,要约在卫家那间茶坊,林凤却坚辞不肯,反倒另说了一间茶肆的名字,约定就在一炷香的功夫后见面,之后她人先离去。

细想之下,这跟没说开的时候,似乎也无不同。沈书是一面觉得亲昵甜蜜,一面又觉得哪里不对,只有等再见到晏归符时问一问。

一路上遐思不停,到地方下车时,沈书脸上还有点红。

穆玄苍查到林凤现在漕帮,实则不是漕帮人,她孤身前来,光明正大的做派,进来时沈书已经谨慎地看过。这个时辰酒肆中人少,排门只开了一半,天井中有人在刷碗筷,酒肆上下都散发着午后的慵懒。

“林姑娘是听谁说?”沈书问。

林凤笑而不答,将桌上的碗一一用帕子仔细擦了,推到沈书和纪逐鸢的面前,酒杯、筷子也都这么办。

“我来,有一件事要说清楚,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来便不好了。”

进门之后,沈书探头探脑,室内敞亮,窗户都开着,没有异味,也没有熏香。唯独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酒味,墙角立着孩童高的梅瓶,不到时候,没有插花。

等兄弟二人入座,互相见礼完了,林凤唤来跑堂的点菜点酒,甚是熟稔。

林凤示意沈书不用,这才道来。

“上个月中,卫焱陇那个傻儿子,去找过你,之后,他便驱使掌管钱库钥匙那名管家,监守自盗,从卫家钱库里如数取出这趟北上所用军需款。两天前,卫焱陇收到人报信,货船在归德府被扣,钱也都被搜刮走了。幸而卫老爷还没有开库点钱,否则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早就听说狼王收了两个徒弟,何其有幸,能同时见到。”林凤今日洗去铅华,要不是说话声音没变,沈书差点没认出来人。她看上去没有涂脂抹粉时那么大年纪,约摸三十岁上下,皮肤光滑细腻,眼角有一条细细的纹路,陷在白得发亮的肤色里,要是在路上匆匆一瞥,说是二十出头也会有人信。

而“狼王”这个称呼,唤醒了沈书的记忆,也有一个女人说过这句话,那就是康里布达的姐姐也图娜。

林凤已经在雅间内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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