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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纯臣

第486章 四八四

沈书心内剧震,偷袭的淮军还没杀到这里,倒在地上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中军帐内,仍亮着灯。

沈书站在帐门外不禁心跳急速加快,他的手不住发抖,只要胡大海看见他,他便要拉下蒙脸布,先表明身份,以免被误伤。

沈书的眼贴近到弓上,箭从他指缝中闪电般放出去。

百步外接连数声惨叫,在这遍地惨叫里并不引人注意,沈书到不了纪逐鸢身边,咬牙,迅速作出决定,不能跟纪逐鸢起行动,两个人总在起,目标比单独行动大多了。

柄短刀贴着沈书的手掌,被他向内握着,上来个拦路的,他便出刀。

“人呢?”纪逐鸢此时也进来了,上前扯下那甲士嘴里的布。

沈书皱起眉头,凝神看他半晌,想起来了,同时扯下了蒙脸布。

纪逐鸢不赞同地看了他眼。

张隋也在此时赶到,入内,对外面说了声:“不要让人进来,靠近者先警示,若再进便杀了他们。”

“是。”

张隋意外看到沈书把蒙脸布摘了,几乎和纪逐鸢个表情。

“你是胡大帅的郎中官,王恺?”

纪逐鸢闻言仔细看了看那人,眯起了双眼,背过身去,手负在身后,把问话的机会留给沈书。

“你是……”王恺双目圆瞠。

“想起来了?”沈书笑着把剑插进王恺身上的绳索中,声轻响,数十圈麻绳断裂。

王恺深吸了口气:“你怎么在这?他们都是……”王恺犹豫地说,“指挥使的人?”

沈书避而不答,打量四周,帐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文书军报也都不在了,这如果是胡大海住的地方,至少会有他的全副铠甲。

“元帅先走步,幸好、幸好先走了步。”王恺捂住手腕,他的腕上有青紫的勒痕,脖颈上亦有道红痕,嘴角也破了。王恺长出口气,欣慰地说,“指挥使的人来了就好,这是援军到了?”

沈书只得如实道:“我等奉命潜伏在敌阵,吕珍今夜发动奇袭,来不及报信了,我们是来救元帅脱逃的,既然元帅已经带人先走,那我也就放心了。”

王恺愕然道:“不是援军?那外面……”

“正在混战,什么人把你绑起来的?”沈书怕淮军要是赢了,很快便会杀到这里,快速地问王恺。

“不知道,元帅刚走,我在山上看见山脚下有火光,也无人来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猜测也许是敌袭。于是我便入内穿戴盔甲,预备领队人杀下去,不料外面守卫的士兵全死了,来人以剑横在我的脖颈上,逼我退后。之后他们便将我绑起来,想要从我嘴里知道元帅到哪里去了。”王恺目中有坚毅之色,“我怎么会让他们知道元帅的行踪?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那你知道。”沈书的话没有说完,怕王恺不肯说,徒增疑心,又道,“大帅安全?”

王恺却没有想要瞒他,答道:“元帅带了队人马去巡视别的营地,此处既然被袭,应当会回援。末将倒是希望元帅将余部收拢,先行撤退。此战难打,不在于统帅。”

这就说来话长了,外面喊杀声越来越响,沈书打断王恺:“换个地方,这里不安全,请郎中官先代元帅发令,我们为你做先锋,把部队收拢,撤出此地。”

“他们不会听命……”王恺沉重地点头,“先试试,能带多少人走先带走,将士们也不易。”

沈书和纪逐鸢不便出面,张隋会意,去外面扒了两身副将的铁甲入内,与手下换上,为王恺杀出条血路,冲进火海中。

山风激烈,暴雨扑灭了半山的火焰。

沈书的鼻息间俱是烧焦的气味,脚下湿润,尸体堆成了山。在半山之中,沈书看见远处的马队,迎着黎明的薄光而来。稀稀拉拉的士兵在山脚下拆毁中堰胡大海的营寨,纪逐鸢早已脱了那身黑衣,牵回他的战马,穿戴上了他的铠甲。

雨水从头盔边缘往下滴落,他带的那小队人也加入了搜查胡大海的营地。同吕珍、倪昶所率的两队精兵正在起忙碌。中军帐内外则遍是吕珍的人,沈书脱了小兵的衣服,换了身张隋带来的农夫的粗布衣衫,看起来便是纪逐鸢找了个乡民问话。

“办完这件事,我先回隆平,在隆平等你。”沈书踮起脚,于纪逐鸢唇上轻轻碰,便即低头。

纪逐鸢牵了下他的手,摸到沈书掌中的伤,手抬起沈书的下巴,在他茫然的眼神中凝视着沈书,以唇触碰他的伤痕。接着,纪逐鸢把侧脸贴在沈书的掌心里蹭了蹭。

沈书心中跳,这感觉很神奇,就像头猛虎顺服地垂下他的头,与人亲昵。沈书笑了起来,用另只手拍拍他的头,挥挥手下山。农夫的裤子短了点,沈书白瘦的脚踝露在外面,踩了双草鞋就出发,他拉过背上的斗笠,遮住了头。

纪逐鸢久久驻在半坡,直到朝阳驱散了雨雾,趁着短暂的晴朗,他需要带人加入清理这夜死去的双方战士。整个江浙正在年中暑气溽蒸时,大战极易催生大疫,需要万分小心。

沈书直接回到栖身的破庙,张隋按照约定,已于昨夜把王恺和他召集的上百人带到破庙内外驻留。

沈书刚好赶上早饭,先把手脸洗净,张隋拿来干净的衣服,竟是贡缎做成,沈书心说这家伙难道还赶得及去抢了点东西?

“从胡大海的营地里顺手牵羊了些,咱们不抢,也是便宜了淮军。”张隋服侍沈书穿戴,拿来的玉佩沈书也不曾见过,要替他梳头,沈书有点不好意思,便说自己来,张隋却沉默地看他,梳子已经拿在了手上。

沈书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好,说:“好好你来,梳不好可别干了。”

梳完沈书拿手摸了摸,觉得是比自己梳的要光滑,簪子也插挺牢实,有时候沈书自己梳的头,都怕动作大了晃得掉下来。

王恺已用过早饭,看到沈书身贵公子的打扮出现在面前,脸上不禁有赞赏之意。

沈书觉得不好意思,张隋拿来蒲团,沈书便盘膝趺坐下来。

刚坐下,沈书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王恺笑了。

沈书:“……见笑。”

“末将也没有吃饱,不如边吃边说。”王恺十分随和。

张隋端来两碗菜肉粥,王恺没有动筷,沈书饿得不行,压根没注意到,把自己那碗吃光时,王恺将没动过的粥推到他的面前。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书实在是饿得眼冒金星,加上晚没睡,今天注定又是整日的奔波,必须得把肚子填饱,便也不跟王恺客气。吃完后沈书擦了擦嘴,张隋拿了个壶过来泡茶。

沈书不避张隋,而是直接问王恺:“你说此战不好打,不在于统帅,是何故?”

“围绍兴的兵马,是从诸暨分三路而来,分别到亭山、载旗山、九里三地,又由胡公、杨景、朱保、宁何两名同佥,谢院判分别领兵扎寨,立窝铺,各自安营,大军路捎粮而来,抓了不少乡民带路。胡公你知道,向来不惊扰百姓,又深知丁门小户之苦,自然约束手下。但将领多了不好管,并非都是胡公带惯的兵,还是不少队伍只认自己的将军。这就……”

沈书理解地点点头,闻到茶香,分给王恺杯茶。

“现在大家各自撤退,淮军正在清扫营寨,是拆除防御所用的木栅,二是处理尸体,三是搜查营地,苦战夜,人人有功,自然是要让他们放开了抢。今晨的情形,昨晚许多队伍仓促而逃,不仅没有带走粮草,山下河中更有许多踩踏、溺亡者。”

听着沈书的话,王恺满面苦涩,缓慢地啜了口茶,摆手道:“只有让胡公再次整军,严令上下,团结心。”

“或者可以许大家些好处。”沈书沉吟道,“只不过绍兴城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抢的。”

“此话怎讲?”

沈书从茶杯上露出双眼睛,淡看了王恺眼,垂眸道:“我在城中住了段时间,被围三个月,能跑掉的都跑掉了,能运走的也运走了。城里现在不过恰好能活下去,但若不能将绍兴围死。隆平方面会直通过海上运粮补给。”

“我们可以切断粮道。”王恺道。

沈书摇头:“城里虽然错过了春耕,吕珍让住民都在自家开辟小院子种些秧苗或是小菜,绍兴城内你还不知道,到处是河,有河就有鱼米虾蟹。除非速战速决,三个月,既没有攻下城池,也没有就地屯田。恕我直言,不如先退再来。”

王恺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尴尬无比。

沈书眨了眨眼,用筷子头在沙地上画绍兴九门,示意王恺看。

“先前我送了图来……”

“那是你送的?”王恺诧道,“元帅以为是暗探递回来的消息。”

“我也算暗探嘛。”沈书揶揄道,解释给王恺听,九门各自如何难以攻破,面讲,沈书自己也觉得,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问题还是出在王恺已经说过的地方,全军上下不齐心,带再多人也没用。

王恺听后拧起了眉,茶过三巡,起身,朝沈书抱拳道:“那请先生随我到军中见胡公。”

沈书早就猜到王恺肯定知道胡大海这巡视是巡视到了哪里,只不过作为郎中官,他不会轻易说出来。于是沈书只带张隋人,和王恺去了趟军营。

当天晚上,胡大海派了队人,将沈书送回破庙,带上余人,直护送到风平浪静的渡口。沈书行上了船,王恺才带人回去复命。

江波沉沉,天色如墨。

夜里沈书从怀中摸出短笛,呜呜咽咽地在船头吹了会,他自己都觉得难听。又看了眼梢工,沈书心想他也真能忍,难听成这样都没过来打人。

舱内走出个娉婷少女,王妸换了女装。

沈书只看了眼,忙避免直视她的脸,不过那眼也看出王妸梳洗过了,肤色白腻腻的,大晚上的如同抹洁净的雪。

沈书站起来,要到舱里去,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便说:“我去睡了,姑娘也早些去歇息,早上就到隆平了。”

这时王妸咚的声跪了下来。

沈书吓了跳,只得去扶。

王妸却整个人伏在地上,朝沈书磕头道:“大人救了我,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你也救了我,彼此彼此。”

梢工插嘴道:“救命之恩啊,那只有以身相许了。她也欠了你的命,你也欠了她的命,少爷,这叫天赐的姻缘,不从可是会损福分的。”

沈书嘿嘿两声,温和地抓着袖子扶起王妸,待她站起来,沈书立刻松手说:“这位老大哥瞎胡说,不必听他的。”

突如其来的夜袭让大军顿失方寸,竟无人指挥,敌我双方胡乱杀成气。

沈书身体矮,在陷坑里发现了三名铳手,他迅速将铳手身上所带火药、实弹顺走,取走当中人随身背负的皮囊,挂在自己身上。

营寨驻扎之地三面环水面靠山,许多人落水,指挥混乱,营地里会有人敲锣,会又有人吹响号角。

沈书急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他蹑着手脚,靠近中军帐,脚下踢到什么,险些朝前个狗啃泥,连忙站稳。低头看时,却是个死人,周围还有其他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地,俱是被人刀毙命。

两人都是呼吸不稳地分开,纪逐鸢让沈书踩着自己的手先上去,手抓住他的小腿,手在沈书的腰后托举。

倒地而亡的弓手身上还背着箭篓,沈书取下他的兵器,披挂在自己身上。不少红巾士兵纷纷将红巾掖在了裤腰带中,好使己方战士能够分辨。

条人影倏然闪进陷坑里。

沈书吓了跳,差点动手。

沈书嗯了声。

沈书不费什么劲就爬了上去,立时低身就地滚到草垛后面。

“什么人?!”草垛后已经有人。

沈书看到他没有红巾,当即刀封喉,借着越来越多冲上坡来的火把辨明方向。

“你看到中军帐在何处了吗?”沈书交给纪逐鸢支铳,两人熟练地装填完,纪逐鸢把沈书抱在身前,指给他看。

“看到马厩了?”

沈书把掀开牛皮帐门。

帘门之中,正坐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甲士,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鼻翼翕张,紧张到了极点。

“东侧,第三顶帐篷,比旁的都要大。”

“啊!看见了!”沈书正要起来,纪逐鸢在他腰带上拽。不等沈书反应,纪逐鸢低头来吻,两人都蒙着脸,沈书起先还觉好笑,待那湿热的气息从透过薄薄的两层布传来,他却情不自禁略松开了唇,任由纪逐鸢来吻,条手臂不自觉将纪逐鸢环得更紧。

纪逐鸢连忙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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