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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锋

第009章 保险费

谢宇钲想着心事,忽地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中山装,递给徐秘书一个本子。徐秘书匆匆浏览了一遍,啪的一声合上,抬头望着谢宇钲,轻声道:“这是那个店掌柜的口供。据他说他原先在句容卖酒,五年前认识那个日本女人,不久两人就在一起,来到孝陵卫,开了这家酒铺子。”

徐秘书将本子交回给中山装,继续道,“哦,这佟掌柜以前没成过家,只有一个老娘,在句容乡下。当然,这些都还有待于查实。”他向中山装轻声道,“你马上带人去句容,尽快回来。”

中山装立即垂手并腿,恭敬地应了声,转身离去。

谢宇钲等人将伤员死者抬上军车,押了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一行人爬上车去。领头军官一声令下,军车驱动,呼呼的沿路向城内疾驰。

不多时,到了国民陆军总医院,在抬进手术室之前,神志还算清醒的郑爽及时地发出指令:林青留下陪护自己和宁子,谢宇钲和领头军官押着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直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

情况十万火急。只是,当一行人又上了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位于长江路的国府,却被门岗强势拦住。门岗见他们没有通行证,车上人员又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一时间如临大敌,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解释,一边勒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召来国府警卫部队,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好,我让人送你!”徐秘书也站起身。

谢宇钲当然知道,如此盛情,岂止是却之不恭,根本是不能拒绝,更何况下关路远?谢宇钲乐得专车相送。

尽管,这时候的南京城,车辆行人远没有后世那么多。但是汽车行速不快,街道也小了许多。所以,当谢宇钲回到下关的咸鱼巷时,时间已过五点。

随行“护送”的两人,一直坚持送货到门,见谢宇钲进了家门,才转身回去禀报。

院子不大,但石桌石凳,井台花树,应有尽有。

房主前清时期在江宁县当过教谕,虽然两袖清风,但格调非俗,是以整治出这么样一间小院。房主膝下一子,曾在国民政府任某部门秘书,为了上下班方便,于是又在长江路那边新买了个院子。

老人喜欢老房子,儿子要住新房子,一家人分居两处宅子,日子也挺和美。

可惜的是,几年前局势危急,国民政府为避日寇锋芒,不得己迁都洛阳,房主一家也追随着去了。不料长途的舟车劳顿,竟致高官儿子染病身亡。一家人回来后,为了照看孙辈,一家人就一直住在长江路那边,老宅用来出租。

一进院门,卢婷就从屋内冲了出来:“谢、谢大哥救命!”

小姑娘穿着新近裁制的文明新装。

虽然还是梳着两条小小的麻花辫,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土气。

本来,刚开始上补习学校时,谢宇钲也曾考虑过给她换一种发式,帮她试了几次,小姑娘都不喜欢,最后谢宇钲冒火了,决定给她剪成短发,说方便打理。小姑娘死活不让,谢宇钲只好模仿着街坊一个女邻居,给她弄了个不伦不类的盘发。小姑娘还是嫌麻烦,架不住谢宇钲说这个洋气,便也维持了一段时间。

后来,补习学校的女老师看不过眼,又给她换回了原先的麻花小辫子。

这麻花小辫子以前是由俏飞燕帮她扎的,她自己练过几次,也不算生手。谢宇钲见她扎双麻花辫,其实也挺洋气,又不用麻烦自己,于是也就默许了。

也就到这时,他才明白,改变人模样的主要是服饰,所谓马靠鞍装、人靠衣装是也。

从屋内追出的卢清,也穿着文明新装,戴着学生帽。整个人精瘦精瘦的,显得干练又朝气蓬勃。

这种新式的男学生装,跟中山装有些像,而又略有不同,似乎更窄小些,也是这个时代经典的学生男装。

来南京后,谢宇钲花钱找关系,将卢清送到陆军总医院医治他的枪伤。陆军总医院不愧是时下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医院,当天就止住了时时反复的高烧,约一个礼拜治好出了院,回来后不到半个月,整个人便又生龙活虎了。

这当儿,小姑娘从屋里跑出,神色慌张,后面追出来的卢清怒气冲冲,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在打闹。谢宇钲连忙护住跑到身边的卢婷,对奔过来的卢清正色道:

“等等,怎么回事,卢清?”

卢清还未说话,躲到谢宇钲身后的卢婷,就揪着他西装下摆,探出头来,告状似嚷道:

“谢大哥,我回家迟了些,哥哥他就要打死我!”

“你闭嘴!我没问你。”谢宇钲将身后的卢婷拎了出来。他知道卢婷鬼灵精怪,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卢清不喜欢说话,两人一旦有什么纠纷,往往是卢婷挑的事,兜不住了,又立即恶人先告状。

“……”小姑娘被推得噔噔噔地站在院子中央,嘟起了小嘴巴,似有无限委屈。谢宇钲哪还不了解她这个演技派,冷哼一声,偏过脸转向卢清:“怎么回事?”

“家里进贼了!”见了谢宇钲,卢清脸上的怒气顿时敛去了些,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学生帽下的眼睛闪动着,瞪了院中垂手绞衣襟的小姑娘一眼,“都怪婷丫头。”

谢宇钲大惊,忙问道:“东西呢?丢了没?”

他不再理睬两个活宝,抬脚便上了台阶。

屋门没什么异样,但门上的铜锁却让人扭坏了,歪歪扭扭地,掉落在门坎前的青砖地面。

谢宇钲见了,更是心焦,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一个多月前,来到南京,租了房屋,安排卢清卢婷上了补习学校,家里还剩一箱银元和几根金条,谢宇钲便想将它们存到银行去,但一直比较忙,所以没来得及办。

现在家里竟然进了贼……

进了屋,谢宇钲差点儿一跤跌倒。

只见屋内已经一片狼籍,不但桌椅板凳,橱柜衣箱,给翻得乱七八糟,就连青砖地面,都全给掀了个底儿朝天。

冲进自己房内,他发现自己的房间更是被重点照顾:架子床拆了,墙上贴的几张戏院海报也给撕了几个口子……他一颗心咚的一声往下沉,大叫一声,冲向其中一张还算完好的海报——那是一张火烧连营的戏院海报,后面的墙壁,被他用匕首硬生生抠出来一块活砖,里头藏着他在赣州恒通银行的那张全国通存通兑的存单!

手一接触上海报,发现海报已几近脱落,他一颗心便咚的往下沉。哗啦一下,掀开海报一见,果不其然,恒通银行那张存单,也已不翼而飞。

谢宇钲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如遭雷击,噔噔噔连退几步,被一张倒在地面的方凳一绊,差点儿摔倒在地。

“谢大哥,谢大哥!”随着进屋的卢清卢婷,惊叫着扑上前来搀扶。

谢宇钲心头忽地记起一个人来,那是下关街面厮混的一个青皮头儿,刚来到这儿,那个青皮头儿还介绍了两处房子给自己观看,后来得知自己租住在这个小院时,他也曾上门来过。当时谢宇钲不在家,开门的是卢清,当时那个青皮隐隐约约提出,要收什么保险费。被卢清断然拒绝了!

想到这儿,谢宇钲目眦欲裂,瞳仁里霎间布满赤砂,扭头瞪着卢清卢婷:“我们的枪呢?”

三人从江西带了四五把手枪、一支花机关、一支李恩菲尔德过来,一路上担心受怕,为了打掩护,光山货就带了几大笼箱。到了下关,租下房子后,谢宇钲将长枪拆解成几块,将它们分别藏在院子里。

此次遭的贼,不是选择夜深人静时入室偷窃,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直闯进来,将房内翻了个底朝天,一望便知,这定然是大盗团伙作案。

要是枪给偷了,就不仅仅是财物失窃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谢宇钲只好拿出郑爽的证件,和领头军官一起,再次上前解释。

警卫部队领队的是位上校团长,他认出了谢宇钲等人乘坐的是中央教导大队的军车,又查看了领头军官和谢宇钲手里郑爽的证件,勒令领头军官率队返回,他自己亲自率领一队士兵,陪同谢宇钲,押着人犯,径奔西花园的参谋本部军情咨询处。

一个月前,三人来到南京。谢宇钲在下关码头附近租下住处,立马就给卢清卢婷安排读书事宜。但三人来得太晚,早错过了开学时间。加上卢清年龄严重偏大,又不识几个字,根本没有学校愿意收他。好在卢婷年龄还小,有一个教会小学表示,如果能补习好以前的功课,那可以考虑下学期收她做个插班生。

最后,谢宇钲又找了家补习学校,交了七八块大洋,让两兄妹一起去可劲儿恶补,打算过一阵子后,再视情决定。

徐秘书转过脸来,微笑着又问:“谢同学来南京多久了?”

店前的陵园路是通衢大道,往东连接丹阳,往西直通城内,沿路排列的法国梧桐沐浴在雨后阳光中,满枝满桠的黄叶簌簌抖动着,愈发显得神采奕奕。

原定要找的军情咨询处主任贺仲汉不在,主任办公室秘书出面,接管了整桩事儿。这位秘书姓徐,年约三十许,面相清癯,举止文雅,但行事却颇为雷厉风行。他简要地听取了谢宇钲的介绍,立即就命人收押人犯、收殓络腮胡子二人尸首,并派员赶赴国民陆军总医院守护郑爽,然后客客气气地将谢宇钲请进主任办公室的会客厅。

会客厅窗明几净,陈设简朴庄重。

尼玛!这是变相的审讯了!谢宇钲心里陡然有些不快,但一转念便也想通了,特情部门嘛……可以理解!

谢宇钲心下好笑,无所谓地道:“我来南京……有个把月了罢?”思索了一会儿,他又强调了一句,“哦,对了,我来自江西。”

“喔?江西?江西是个好地方呀!我一直想去,但没去成过。”徐秘书笑了笑,就在谢宇钲以为他会继续刨根问底时,他却换了个话题,“谢同学初来南京,不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呀?”

“谢谢徐秘书,暂时没有!”谢宇钲愈发奇怪:扯淡呢这是。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室内的西洋自鸣钟,心想:参加补习班的卢清卢婷快要放学了,老子可没这闲工夫扯淡,还是早些回去。不然,这两货不见人,又得着急了。

“谢同学哪里人哪?”徐秘书请谢宇钲坐下,并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对面的长条靠背椅上,随口问道。

谢宇钲正有些奇怪:眼前这徐秘书放着眼下的当务正事不问,反而聊起了家常?却见旁边早正襟危坐了一位同样穿中山装的眼镜,徐秘书这句问话一出口,他就刷刷地在面前的本子上记录起来,一句话寥寥几笔便即录完,马上又恢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徐秘书望着谢宇钲,正色道:“谢同学,日寇亡我之心不死,多年来多遣间谍潜入,刺探我国军事民情。金陵城作为国民政府所在地,更是不知潜伏着多少奸细……嗯,现下这桩案子,是郑组长一直在跟的大案,现下暴露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郑组长如今正在手术,情况怎么样,还很难说。你是我方的现场见证者,我想请你近期不要离开南京,以便随时协助调查,协助我们早日破获这个案子。”

“好的,没有问题。我随时候候命!”交谈到这儿,谈话就结束了。谢宇钲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徐秘书?”

他的表情落入对面徐秘书眼中,徐秘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会客记录,是我们贺主任定下的规矩,例行公事而已,不要见怪,也不要过虑。我们聊我们的。”说着,他偏头对眼镜提醒道:“这对客人解释的话,早都说滥了,就不要记了!”

“是!”眼镜脸上古井无波,却语气恭敬地应了一声。

一张长条案桌摆在当中,两边各列着一张长条靠背椅。左侧墙边列着一排木橱,橱上摆着一排热水瓶和一盘茶杯。整个屋子里,唯一要算奢华的物件,只怕要数右侧墙边的那个结构简单的花架,以及花架上面摆着的那一盆滴水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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